作为自己的顶头上司,那位新来的关大统领看似给了他们这些个新晋的队主们无比充裕的一个月时间来做准备。
可实际上,当真是她好心?
却也不尽其然。
在陈浊看来,这倒更像是一种考验与筛选。
短短一个月时间。
不仅需要他们自掏腰包,招募到足额的五十名兵员士卒。
而且如果不想在以后丢人现眼的话,还得对他们进行基本训练。
不说令行禁止吧,也得像个人样。
这些事情对于那些个本就底蕴深厚,家中豢养着不少护院家丁的世家子弟而言,自然是小菜一碟。
可对于陈浊这等出身草莽,根基浅薄的“泥腿子”来说,无疑就是一个不小的挑战了。
或许换句话来说,这些个队主的位置本就是为这些世家弟子们准备的。
也唯有他们,才能毫不费力拉出一批有些战斗力的家丁。
陈浊只是一个意外。
而能做出眼下这么一个决定的关缨,关大统领,她显然也不简单。
作为从朝廷空降而来,海巡司名义与实质意义上的统领。
她居然无法抉择自己麾下这些个队主的出身来历?
这事说出去,换谁能不气?
往轻了说这叫孩视朝廷大将,往重了说便有架空海巡司,拥兵自重的嫌疑。
故而。
无论是之前将海巡司驻地选在那千岛湖上也好,还是眼下的这个一月之期也罢。
这些在陈浊看来,都是这位关大统领在表达自己的不满。
“啧啧,这可真是——庙小妖风大啊!”
陈浊咂摸了一下嘴。
从中隐隐是咂摸出一丝权力倾轧、利益斗争的味道。
不过嘛,这些个所谓大人物之间的勾心斗角、神仙打架,却是与他这个小小的队主,八竿子打不着。
正如前些时日那个钱掌柜所透露出来的消息一般。
朝廷很有可能在不久之后东征东夷。
知道了又能如何?
难倒仅仅因为一个不确定的消息,就放着到手的队正不做了?
显然是不可能的。
天塌下来有高个子挡着,暂且还砸不到他陈浊的头上。
而他眼下最需要做的,便是尽快将自己麾下那五十个兵员的名额给足额招募齐全了。
莫要因此而被那位关大统领找到由头,剥夺了他得来不易的官身。
也免的落了下乘,惹人笑话。
想到前几日,陈浊本是打算是亲自出马招揽人手。
却被周始那小子给拦了下来。
美其名曰,他堂堂海巡司的陈大人,官老爷。
岂能亲自去做这等招兵买马的琐碎小事?平白掉了身份。
不就是招募些个人手吗,这个他熟。
尽管交给他周始去办便成!
还拍着胸脯跟陈浊保证,说这天底下什么都缺。
但就是不缺那些个想要搏条出路,敢拿命去换个前程的亡命徒!
更不缺那些个祖祖辈辈被困在贱籍泥潭之中,为了能摆脱这世代相传的卑贱身份,便什么苦都肯吃,什么罪都愿遭的苦哈哈!
眼下海巡司招兵,不仅管吃管住发粮饷,还有机会脱籍入军户,重新做人。
这等天大的好机会就摆在眼前,试问又有几人能够真正拒绝得了?
陈浊当时听着周始这小子说得头头是道,倒也觉得有几分道理。
便也将此事暂时交予他去操办了。
只是,也并非是全无要求。
可以是贱户出身,但绝不能有偷鸡摸狗、好赌奸淫的恶习在身;
可以身体瘦弱些,但绝不能身染疾病,也不能太过矮小;
年龄上,也只要那些十八到二十五岁之间的精壮汉子,尤以十八到二十岁的年轻后生为佳。
人选的话,最好也是这些个世代在海上讨生活的疍户人家子弟之中挑选。
如此一来不仅水性有所保证,不至于招来一些个沾水便要手脚发软的旱鸭子。
而且日后彼此之间,也能少却许多不必要的隔阂与麻烦。
周始当时领了命,便兴冲冲地去了。
眼下这都已然是过去了有几日功夫。
眼看日子一天天临近,却也不知道他那边究竟是个什么结果。
陈浊正心中思付着这般事情,想着若是周始不成,自己该如何说服乡里之人。
脚下行走间,居然不知不觉的来到了村中那棵枝繁叶茂的老槐树之下。
抬头看去,只见族老阮河此刻正坐在一块光滑的青石上。
与旁边几个村中耆老一同,摇着蒲扇,纳凉闲聊。
看到陈浊走进,阮河那双略显浑浊的老眼里顿时便亮了几分,笑着朝他招了招手。
陈浊也不客气,上前几步。
随意寻了个空位坐了下来,与几位老人家一同乘凉叙话。
闲聊之间,阮河似是不经意的提起了海巡司招募兵丁之事。
也不是什么隐秘的事情,况且也瞒不住。
陈浊便点了点头,坦言确有其事。
只是现在人手尚还短缺,正在为此事奔走忙碌。
阮河闻言缓缓点头,却是没什么其他的想法。
自家里的事,自己清楚。
他那个不成器的孽子阮平潮这辈子也就这样了,烂泥扶不上墙。
故而当年就看出些许苗头的阮河,早早地便替其张罗了婚事。
打的就是儿子不行,培养孙子的想法。
好在阮青山也争气,虽然平日里稍显木讷了些,但也不像阮平潮那般混账。
家中无人无千金,练武就不是一条好路数。
所以阮河原本是指望着自家孙儿能好生读书识字,日后若是能考取个功名,光宗耀祖,也算是了却了自己的一桩夙愿。
可谁曾想到自家这小小的下梅村里,居然是出了个陈浊这般人物!
短短数月功夫里,便已然是脱胎换骨、一飞冲天!
不仅武道修为日益精湛,更是身兼官职、手握权柄,前途不可限量。
这不禁就让阮河那颗本没什么念想的心,又重新活泛了起来,生出了些许别样的心思。
不过,他倒也并未曾直接开口。
说什么要将阮青山送入海巡司,在陈浊麾下当差之类的蠢话。
只是话锋一转,满是忧虑地与陈浊说起最近珠池周边村落遭到海寇袭击的事情。
“唉,往年里若是遇到这等事情,咱们这些个手无寸铁的苦哈哈,除了早早收拾细软,拖家带口地往内陆躲避之外,也再无半分他法。”
阮河重重一叹,脸上露出几分不似伪装的无奈。
“可如今光景,便大为不同了。
海巡司不再像以往一样是个空架子,咱们村里也多了浊哥儿你这么一位能人。
所以老朽就在想啊,能不能请浊哥儿你出手,将咱们村里那些个还算精壮的后生小子们都给组织起来。
平日里闲暇无事之时,也教他们几手粗浅的拳脚功夫,不指望能学得有多厉害。
至少若是日后真个不幸遇到了那些个天杀的海寇,也不至于手足无措,任人宰割不是?”
周围几个上了些年岁的老人也是频频点头。
事实上在海巡司荒废的这些年里,为了防备海寇,沿海的村子里几乎都有组建乡兵、团练的习惯。
可下梅村穷苦,供不起那么多脱产的壮汉,外加实在是没什么能人作为领头。
这么些年下来,便也一直得过且过。
虽然一直侥幸鲜有被海寇光顾,但心里总是踏实不下来。
眼下出了个陈浊这般的人物。
过往的想法,便有重新涌了上来,旧事重提。
“虽然说这些大人们的这辈子,怕是也就这样了,没什么太大的指望。
可村里的那些个娃娃们却也都还小,他们不一样!
若是能从小就跟着浊哥儿你这等有本事的人物学上几手真功夫,日后长成了。
说不得...也能搏个出身,混出个人样来呢?”
老头子说到最后,更是目光灼灼的盯着陈浊。
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陈浊神情动了动,心头有些了然。
别看这位族老这番话说的花团锦簇,好似真个是为了整个下梅村的未来着想。
但你若细细品味一番,就会发现都是些正确的废话。
唯有这最后几句,才是他今日真正的目的所在——
无非就是为了他那个宝贝孙儿阮青山的前程,在做长远的考虑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