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瘸子居然也心思不静,学人家出门放风来了。”
余老头闻言,连抬眼皮的功夫都欠奉。
只是从鼻孔里不轻不重地发出了一声冷哼,权当是回应。
自顾自地走到苏定波身旁不远处一块还算干净的缆绳桩上坐下,慢条斯理地呷了一口壶中的温茶。
这才不紧不慢的开口,略显沙哑的声音里带着一股子特有的穿透力:
“哼,老夫我乐意在哪儿待着,想到哪儿溜达,那是老夫的自由,与你何干?
倒是你苏大馆主,平日里不是在你的镇海武馆里作威作福,指点江山,便是去那些个大户人家里赴宴吃席。
何曾有过这般闲情逸致,跑到这人多嘴杂的腌臢码头上来看风景了?
却是破天荒头一遭,装模作样、惹人发笑。”
两人不见面还好,一见面便是火药味十足。
你来我往,唇枪舌剑,谁也不肯让了谁半分。
周围那些原本还在窃窃私语的渔民商贩们,此刻闻言更是直接闭嘴,一个个缩着脖子悄悄往后退。
苏定波的声名在珠池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而和他拌嘴的老瘸子虽然认识的人不多,但都能和大名鼎鼎的苏馆主这样说话了,显然也不是凡人。
要是这两位一言不合就在这码头上当场大打出手,那可就要被殃及池鱼了。
就在这两人各自冷哼一声,谁也看不过谁,暗暗争锋较劲的时候。
眼尖的余老头忽然目光微微一凝,懒得再无理会苏定波口头上的挑衅,而是朝着远处清水河的方向,凝神望去。
只见一艘客船正缓缓自河道之中平稳驶出,不紧不慢地朝着码头的方向而来。
仔细看那船型和吃水,以及船舷上那几个若隐若现的珠行标记,正是沈良才平日里往返郡城时,时常包下的那一艘无疑!
苏定波自然也察觉到了余老头的异样,循着他的目光望去。
当看清那艘客船的刹那,他那张总是带着几分威严的脸上,也是不由得浮现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两人心中皆是一动,不约而同地暗道一声:
“来了!”
周遭的空气仿佛都在这一刻彻底凝固。
哪怕码头上其他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人,此刻的目光也都不约而同的汇聚向了那艘向码头徐徐而来的船只之上。
心头里,难免多了几分好奇。
究竟是什么人物,居然能叫苏馆主亲自等候?
莫不是郡城里来的什么官老爷......
念及此处,旁观的一众人不由的屏住了呼吸。
客船渐近,船头的景象也逐渐映入众人的眼帘。
然而——
就在看清船头之上那道身影的刹那!
余师傅那张老脸上因为见到苏定波而生出的几分不快神情,竟是如同冰雪消融般彻底消散。
伴随着不住的缓缓颔首,脸上更是由内而外的透露出一股满意的欣慰笑意。
而一旁的苏定波,在看清船头之上昂然而立的身影之后,亦是目光一震。
唯见那少年人身形虽然依旧略显单薄,衣衫上也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破损与尘土。
但他那双眸子却是恰如暗夜中的明星,散发皎皎明光,腰杆更是挺得笔直如枪,不见半点弯曲。
此刻似也看到了岸上的身影,朝这边挥了挥手。
得见此般状况,饶是见惯了世事奇异的苏定波,此刻他那张不怒而威的脸庞上的神情也是几经轮转。
惊异、错愕、恍然,直到最后化作了一抹由衷的赞赏。
“哈哈...哈哈哈哈!”
他猛地仰首快意大笑,声浪滚滚,直震得整个码头都嗡嗡作响。
“好小子,当真是好小子!不愧是老夫看重的少年英才!
余瘸子啊余瘸子,你这老不修的东西,平日里不干人事,不积福运。
没想到临到老了,还真他娘的让你给撞上了!
沧海拾遗,捡到明珠。
这狗屎运.....”
苏定波转头看了眼怡然自得,但下巴微微抬起,浑身上下充斥着一股得意劲的余师傅,顿时身上感到一阵阵的不适。
既然眼下这小子安然无事归来,算是自己白跑一趟。
现在不走,难道还要一会再被这师徒二人团圆的场景恶心?
他却不是那般自找没趣的人。
俗话说得好,只要锄头挥的妙,没有墙角挖不倒。
先收不算收,后收才叫赢。
走着瞧,这陈小子他苏定波要定了!
如此想法在脑海里略一流转,这位在珠池县说一不二的镇海狮王,竟是再不看那艘即将稳稳靠岸的客船一眼,也不再与身旁的余老头多言半句废话。
只是朝着船头之上,那道正遥遥望向此处的少年身影,略带赞许的点了点头。
随即,大袖猛然一甩。
头也不回地转身便走,姿态潇洒无比,毫不拖泥带水。
只留下一串充斥着豪迈与快意的笑声,在码头上回荡不休。
……
客船终于稳稳地停靠在了码头之上。
陈浊自船头纵身一跃,身形稳重的踏步在坚实的地面之上。
微微打量了一眼那方才远去带着几分熟悉的背影,心头略过一丝淡淡的疑惑,却也没往深处去想。
转而对着早已收敛了所有笑意,又恢复了那副古井不波严师模样的余师傅,恭恭敬敬地深施一礼,声音沉稳地说道:
“师傅,弟子幸不辱命!”
闻言,余老头淡淡地抬起眼皮。
唯见那双浑浊里透着几分的精光的老眼如同扫描一般,仔仔细细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番。
瞧他虽然衣衫之上还残留着些许不易察觉的血腥气,气血也略有些浮动不稳,显然是经历了一番苦战。
但周身上下却并无明显重伤,根基也不曾受损,这才不着痕迹地暗暗松了口气,满意地点了点头。
只是嘴上却也不表露半点,撇了撇嘴道:
“嗯,皮肉看着还算完整,没缺胳膊少腿,倒也还算不错。
阿福那憨货呢?
老夫让他去寻你,怎地没跟你小子一同回来?”
陈浊闻言微微一愣,眼中闪过一丝茫然:
“弟子在清水河中段便与那沈良才遭遇,并未曾见到阿福师兄前来。”
余师傅闻言,眉头不由得又是微微一皱。
继而用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恨铁不成钢地低声嘟囔了一句:
“这个憨货,让他找个人也能跑空,当真是半点也不让老夫省心......”
第79章 大胆狂徒,给我拿下
总站在码头上说话也不是事。
况且陈浊现在也是安然无恙的归来。
余师傅暗自嘀咕了一句自己咸吃萝卜淡操心,转身正要离开。
码头外围却是毫无征兆的突然传来一阵急促而纷沓的脚步,以及一阵阵兵器拍打撞击的啪啪声。
这突如其来的动静,顿时便让师徒二人神色一顿,互相看了一眼。
而原本那些见到船头站着的不过是个平平无奇的少年人,心头大失所望之下,正准备三三两两散去的围观渔民商贩们,此刻精神又是猛地一振!
这动静,一听就不寻常。
于是乎,刚要散去的人群便再次骚动起来。
纷纷踮着脚伸长了脖子,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同时也不由自主地向着两侧拥挤、避让开来,空出了一条通路。
只见一队约莫十数人,个个身着统一的皂隶公服,腰间挎着雪亮官差佩刀的精干差役,眼下正前后簇拥着一位身着玄黑色紧身劲装的中年男子,气势汹汹地自码头入口处,快步而来!
最当中的男子约莫三十岁出头的年纪,面容自是英挺俊朗,颇为不凡。
然而最叫人啧啧称奇的,却是他那一双狭长而锐利,如同翱翔于九天之上的苍鹰一般的眸子。
且其腰间还系着一条白玉束带,其上更是悬挂着一枚雕刻着猛虎下山图案的乌沉腰牌。
唯见腰牌之上,一个古朴的“总捕”二字,在阳光的照耀之下熠熠生辉。
来人正是珠池县明面上除了县尊孙伏威之外,权势最重,也最为百姓所熟知的珠池总捕——
许留仙!
其人甫一踏入码头,便如同巡视自家领地的猛虎一般,飞速扫过码头上神色各异的众人。
最终,他的视线精准无比地定格在了那艘刚刚靠岸不久的客船之上。
随后便自然而然的注视向了船旁那两个本不应该出现在此地的一老一少,眉头不禁颦蹙而起。
“沈良才呢?”
找了半天,也没看到自己要找的人。
许留仙目光一凝,缓缓开口。
顿时间,一股久居上位者特有的威严与压迫感,便是朝着陈浊扑面而来。
直叫他心头一凛,暗道这许总捕好大的官威。
比起他来,方才的那个沈良才顿时就变成了沐猴而冠的小丑,毫无一点气势可言。
说起来,许留仙今日亲自带队前来这鱼龙混杂的城南码头,也并非是心血来潮。
而是在昨日傍晚的时候,他便提前接到了沈良才自郡城派人快马加鞭送回来的书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