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几天,我可是连饭都吃不下几口,连觉都睡不着。”
陈浊闻言,好悬当场没忍住翻个白眼。
要不是自家老爹死的时候,家里穷得连口像样的薄皮棺材都买不起。
下葬的钱还是白大叔接济的,连他阮平潮半个鬼影子都没看到的话,今天他陈浊怕不是还真就信了这孙子的鬼话。
瞧见他这副油滑嘴脸,陈浊也懒得再与他多费口舌。
只当是路边遇到了一条叫唤的野狗,眼不见心不烦,当即便要转身离去。
却不曾想那阮平潮竟是眼疾手快,一个箭步上前,又拉着阮青山再次拦在了他的面前。
陈浊眉头微蹙,眼中闪过一丝不耐。
若非顾忌着对方老爹是村中族老,以及不想在这大庭广众之下,与这等泼皮无赖多做纠缠从而伤及了那年幼的孩童,他怕不是早就一巴掌将其给扇飞了。
强压下心中的不快,眼神冷冷的注视着阮平潮:
“平潮叔,你究竟有何贵干?不妨直说。
小子我今日还有事在身,怕是没那么多闲工夫在此处与你消磨。”
阮平潮被陈浊那如同刀子般冰冷的眼神看得心头猛地一个哆嗦,只觉后背都有些发凉。
但一想到自家那凶悍婆娘昨夜里在枕边吹的枕头风,以及所畅想的种种美好未来。
他还是硬着头皮,拉着身旁那有几分消瘦的孩童,陪着笑脸说道:
“浊哥儿,你看,这是你的侄儿青山。
眼下他这也都已经七八岁了,正是该开蒙念书的年纪。
可你也知道,城里那些个私塾学堂,哪里肯收咱们这些疍户出身贱户子弟?
你看,你如今也是官老爷了,能不能想想法子,帮青山改换个户籍?
也不求其他,就改成个农户,能让他进学堂识几个字。
这小子打小聪慧,将来肯定能有出息,届时也能帮衬你一二,替你管管账务什么的。”
阮平潮一番话说得端是语无伦次,颠三倒四。
但核心的意思,却也表达得清清楚楚。
陈浊听完他这番异想天开的美妙构想,险些没当场被他这厚颜无耻的程度给直接气笑了!
好嘛!
自己帮他儿子改了户籍,等他儿子长大了,还得反过来帮自己管钱袋子!
这天底下,还有这般占尽便宜的好事?
那自己还不如直接现在就把名下那片荒地,连带着刚到手的官身,全都白送给他们父子二人得了呗。
也省得日后麻烦!
一天天的,人事半点不干,就想着做白日梦了。
阮平潮见陈浊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却迟迟不肯言语,心里头那点本就不多的底气顿时便去了七八分。
同时,更也是被陈浊那带着几分嘲弄的笑容搞得有些拉不下面子,语气不由得急躁了几分,带着一丝质问的意味说道:
“陈浊!你如今发达了,就看不起我们这些穷亲戚了是不是?!
这点小忙,你到底是帮还是不帮,给句准话!
莫要在此处消遣于我。”
“成,当然成。”
陈浊脸上的笑容不减,语气却带着几分戏谑。
阮平潮闻言一喜,正待要口头感谢。
却听陈浊慢悠悠地继续说道:
“平潮叔,你也知道,这打通关节改换户籍,总得需要些人情花费不是。
我与县衙里的书吏、差役们也不熟,这上下打点的银子,你总得出吧?不多,就收你一百两。
另外,这改籍还得交一笔赎身费给官府,这个我也不能替你掏,市面价五十两,我也不多收你的。
最关键的是,想要脱了贱籍,名下总得有些产业田地才好说话,这个也得额外算钱,五十两想来也就差不多了。
还有,既然咱们两家关系这么好,我与青山又是叔侄相称,我这跑腿办事的辛苦费就少收你点,十两银子不过分吧?
一共合计两百一十两,平潮叔你看什么时候能拿来银子,咱这就去县城.....”
“你、你!”
阮平潮瞪大眼睛,如何听不出陈浊这番话里话外的讥讽与戏谑?
这小子,分明就是在消遣他!
一时间怒火攻心之下,竟也忘了陈浊如今早已今非昔比,不是当日的吴下阿蒙。
而是个练过武、见过血,实打实的狠角色!
当即便是怒吼一声,挥舞着拳头便要上前与陈浊理论理论,让他知道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然而他那惫懒没有半斤力的身子骨,以及像是王八轮拳的庄稼把式,在如今练筋小成的陈浊面前,又哪里够看?
陈浊甚至连脚步都不曾有挪动分毫,只是随意抬手一推。
阮平潮便如同被一头狂奔的蛮牛撞中一般,再次狼狈不堪地摔倒在地,疼得龇牙咧嘴。
这一下子,更是彻底点燃了他心中的无赖之火!
索性也不起来了,直接就躺倒在地上。
胡乱伸腿四处蹬着撒泼打滚的同时,更是哭天抢地的嚎叫道:
“哎呀呀,打人啦!杀人啦!
陈浊这小子发达了,当了官,就忘了本啦!
连我这个当叔叔的都敢动手打,天理何在啊!
大家快来看啊,看看这忘恩负义的小畜生。
想当初,忘记了是谁在他家快要揭不开锅的时候,好心施舍,叫其渡过难关。
呜呜呜......”
“阮平潮!你放你娘的狗臭屁!”
突然响起的怒喝声吓得阮平潮一激灵,嘴里的哭嚎像是没了电的喇叭一下子呜咽起来。
转过头,就看见一个手持着鱼叉的身影怒气冲冲地拨开人群,三两步便冲到场中。
阮四叔指着地上撒泼的阮平潮,破口大骂:
“当初浊哥儿家里穷得快要揭不开锅,四处借粮的时候,是谁嫌弃人家晦气,关门闭户,甚至还放狗把人赶走的?
如今见人家发达了,便又舔着个脸凑上来攀亲带故。
现在还敢在此处血口喷人,搬弄是非,你还要不要你那张老脸了!”
阮平潮被人当众揭了老底,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从地上一跃而起,便要与阮四叔掰扯。
就在这时,一个苍老却中气十足的声音自人群外传来:
“住口!还嫌不够丢人现眼吗?!”
一位须发皆白、手拄拐杖,面容清癯却不怒自威的老者,在几个村民的搀扶下缓缓从远处走了过来。
“族老......”
阮四叔看到来人,嘴里念叨了一句,
也不和阮平潮一般见识,向后退了一步。
周天子御极八百年,但这皇权却始终在郡县上打转,不曾下到乡里。
故而这郡县治下茫茫多乡村间的事务与秩序,全靠各村间德高望重,能服众的族老们来维持。
完全可以说,他们便是这乡野间当之无愧的“土皇帝”。
便是朝廷下乡收税的差役来了,也得在他们的配合下,才能顺利地收取各种税款。
饶是县令见到这些老头子们,也得亲自下了车马搀扶,好言以对。
毕竟人长活为瑞,换句话说这些活得够久的老头除了是官府与乡野间联系的纽带之外,其本身也是政绩的一种。
若是治下能多个百岁人瑞,那等到考评时都要凭空提上一等。
此刻见到自家老爹前来,阮平潮的嚣张气焰顿时矮了三分。
但却依旧梗着脖子,不服气地试图辩解着什么。
阮河却是看也不看他一眼,只径直走上前,不容分说地便扬起手中那根打磨得油光水滑的拐杖,毫不留情的狠狠在其腿肚子上抽了一下。
“啪!”
一声脆响,阮平潮“哎呦”一声,再次狼狈倒地。
“老夫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不成器的孽障!
平日里在村中仗着老夫的名头作威作福便也罢了,今日竟还敢跑到浊哥儿...陈大人面前撒野。
如此行径,当真真是丢尽了我们阮家的脸面!”
阮河气得浑身发抖,手中拐杖连连不停地落下去。
直揍得地上阮平潮连连求饶,痛苦哀嚎。
一番家法伺候,揍完了自家那不成器的儿子,顺了顺气。
阮河这才转向一旁始终冷眼旁观的陈浊,脸上露出一丝深刻歉意,拱手道:
“陈大人,老朽管教无方,让这孽子惊扰了您。
还望您大人有大量,看在老朽的面子上,莫要同他一般见识。”
陈浊看着眼前这一幕老父“大义灭亲”的闹剧,心头里却是冷笑几声。
他哪里还看不出来?
这阮平潮或许是真的愚蠢短视,被人忽悠瘸了还不自知。
但眼前这位活了好多年岁,比自己两辈子加起来都要年长的族老阮河,看上去其貌不扬,但绝对是个精明到了骨子里的人物!
他眼下这般做派,看似是在大义灭亲,实则不过是审时度势罢了。
见到自己如今已非吴下阿蒙,羽翼已丰,难以打压之下。
便立刻换上了一副和善面孔,主动前来示好巴结。
不过,伸手不打笑脸人。
既然决定了要在此扎下根来,那往后就少不了同他接触。
关系若是搞的太僵了,却是对谁也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