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谁传给它的尸毒……”我立即感觉大失所望,原本就指望从骸骨身上获取线索,可是它却因为尸道被破,遗忘了大半的往事。
可我也明白,白大王没有说谎,他已经尽了全力。幸亏半途遇见了白大王,否则,我千里迢迢赶到松树岭找张龙虎,能获取的线索,也只能有这么多,等于这一趟是白跑了。
“那具竹甲尸,非同小可。”白大王似乎看出了我的失望,他竭尽全力的把自己从烟气中看出的细节讲给我听:“它破了骸骨的尸道,让骸骨的灵智受损,按道理说,对于所有往事,骸骨应该全部遗忘了,但它还能记得两句话。”
骸骨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仍然能记得两句话,这足以说明,这两句话在他活着的时候,印刻到了心里,在他死去之后,印刻到了骨髓中,只要他的骨骼仍在,或许就不会忘记这两句话。
能叫人印入骨髓的,会是什么话?
“老爷子,它记得的两句话是什么?”
“第一句话,其实是个人名。”白大王说道:“要是我看的不错,它记得的这个人名,是陈师从。”
“陈师从!”我的脑子一晕,万万没有料到,这骸骨会记得陈师从这个名字。
“我身在架子山,很少外出,不过,外界的事情倒也不是一无所知。”白大王看着我,说道:“三十年前,陈师从这个名字,在大河滩可是响当当的,鼎鼎有名的七门三英之一,年轻人,你多半是七门的人吧,应该知道陈师从这个人。”
“嗯,我知道……”我的脑子有些乱,不知所以。骸骨记得陈师从这个名字,但它为什么能记得,现在已经无从获知。
也就在这一刻,我突然意识到,世间的许多事,看似没有关联,其实中间一直有一根看不见的线,把它们连为一体。这条线,或许,就是人们常说的“缘”。
大河茫茫众生,何止千万,大河流经的地域,何止千里,可就在千万里,千万人中,我却偏偏渡河的时候遇到了这骸骨,这可能不仅仅是巧合,而是“缘”。
无论善缘,恶缘,都是缘。
“它只记得陈师从这个名字,为什么记得,我问不出来。”
“不要紧……”我点点头,从思绪中挣脱出来,接着问道:“老爷子,它记得的第二句话,是什么?”
“它残存的灵智里,一直都有这么一句话,它记得,自己是一枚棋子。”
“一枚棋子?它记得自己是一枚棋子?”
“是,一枚棋子。”
这话又把我弄的晕头转向,因为骸骨只有零星的灵智,再无其它线索,所以这些凌乱的话语,实在推断不出有什么深意。
我不停的想,不停的想,想来想去,我骤然明白过来。
一盘棋中,棋子不止一枚,但无论将相,或是兵卒,它们无论多重要,充其量,也只是一枚棋子而已。
棋子,终要被人所用。
第三百五十九章 夜月填河
不知道为什么,当我从白大王嘴里得知了关于骸骨的这些事情之后,心情顿时沉重了起来。
关于陈家的传闻,可能是真的。陈师从,我嫡亲的爷爷,心机深如大海,没有人能看得透,也没有人知道他究竟当年做了什么。事情明摆着,这具骸骨,是爷爷留下的一枚棋子,只不过骸骨有什么用处,我已经不可能再知道。
“年轻人,它知道的,就这么多了,再去找别人想办法问,也问不出来。”白大王看着我犹豫不语,在旁边劝道:“世间的事,就是如此,不可能什么都由人掌控啊。”
“老爷子,我明白。”我打断了思路,勉强笑了笑:“我没什么可问的了,这具骸骨,你带走吧。”
“你这股痛快劲儿,我打心眼里喜欢,我是老了,不过还有几年活头。”白大王从身上摸出一块骨牌递给我:“拿着这个东西,将来真有什么事情,就到架子山找我。”
我道了谢,帮着把骸骨又装进布袋子,交给白大王。白大王看着走路都颤巍巍的,但当真是来去如风,拐杖顿地的声音响了几下,人已经走的很远。
等白大王走了之后,我在原地呆了一会儿。陈家的事情我若一点都不知道,那也罢了,可知道的越多,脑子就越糊涂,根本分辨不出来,当年爷爷的真正用意。
难道这一切,都是个无解的死谜?
这一来,我就再不用去松树岭了,从原地折回,朝着唐家八角楼的方向而去。
我还是赶着这辆马车,走了有一百来里地,这个季节走陆路是最难受的,雨水多,一旦下雨,滩地就泥呼呼的一片,我实在耐不住,路过一个小村的时候,拿马车随便换了点干粮,然后断断续续的走了一段水路。
当我走到牙山口的时候,春雨连绵,一场春雨把乘船的乘客都阻绝了,渡口生意冷清,我不想耽误事儿,跟一个老船家商量,付了他钱,包他的小船朝八角楼走。在这种没生意的时候,老船家接了这个活儿,高兴的不得了,一路上掌船,顺带和我闲聊,还抽空钓鱼做饭。
这天晚上,老船家跟我商量靠岸休息,夜间行船不太安全,尤其是这样的小船,所以我答应下来。老船家钓了两尾鱼,炖出一锅好汤,就着干粮美美吃了一顿。小船太简陋,也没有像样的船舱,只能将就着睡一会儿。
不过,对于我这样颠沛流离惯了的人来说,夜晚能有个可以睡觉的地方已经不错了。和老船家聊了些闲话,各自睡去。
迷迷糊糊的睡了不知多久,我仿佛听到了一阵钟声。一时间,我没能彻底从梦中醒来,也分辨不清楚这钟声究竟是在梦里,还是在现实中。等到我晃了晃脑袋,一翻身坐起来的时候,钟声从远处的河面,悠然传到了耳朵里。
噗通……
老船家就睡在我旁边,我坐起来的同时,他似乎也爬了起来,什么也不说,踉跄着迈步跳下小船。
我能看得出来,老船家好像并未完全苏醒,眼睛还是闭着的,从小船跳下来的时候,噗通摔了一跤,但他浑然不知,爬起来之后,连身上的泥污都不及拍打,晃晃悠悠的沿着河滩,朝钟声传来的地方走。
“回来!快回来!”我赶紧上前拉住他,抬头一看,极尽的远处,河面上仿佛漂着一条小船。那船很破,空无一人,但船头上悬挂着一口铜钟。
这是七门的空船王钟,王钟本身就带着神性,又在大空山被加持过,像船家这样的普通人,绝对抵挡不过王钟的钟声,会迷失心智。
我不知道听过多少次王钟的声音,此刻的钟声让我的耳朵嗡嗡作响,头也一阵一阵的发晕,不过还能坚持的住。我拉着船家,可他好像完全不知身在何处,如同梦游似的,只顾着闷头朝前面走。
“别走了!”我在他耳边大喊了一声,然而还是没有用处。
这边还没把船家拉住,余光一瞥,我的头皮又麻了。我看见三四十个人,正从河滩的西边朝河边跑来,依稀看着这些人的装束,就知道是附近村子里的普通老百姓,被王钟的钟声给引了过来。
毫无疑问,这是空船王钟在拉人填河。
填河很残酷,但没有办法。庞独曾经和我说过,七门的人除非到了没法子的时候,才会用王钟拉人填河,充当七门的镇河阴兵。因为七门的人少,所以不拉阴兵,就护不住这条大河。
可是,被王钟拉来填河的,大部分都是平头百姓,我当时很不能理解,庞独说,牺牲一少部分人,是为了让更多的人活下去,这是没得选择的选择。
然而,这终究有违天道,七门的人世世代代都会拉人填河,很伤阴德。七门的人命数绝大部分都不好,跟这些不能说没有一点关系。
我一瞧见这么多人都被王钟引来了,再也顾不上跟船家啰嗦,一巴掌砍过去,把他打昏在地。紧接着,我抬腿就冲了过去,在这些人还没到河边之前,拦住了他们。
老老少少三四十口人,好像都没从梦里醒过来一样,我拦住这个,却拦不住那个,拦来拦去,这帮人已经快要跨到河边的浅水中了。
“是谁在空船上!”我扭头冲着河面上的空船大喊了一声,我想着,王钟发出声音引人填河,空船估计会有七门的人。
但我的喊声传过去之后,却得不到一点回应,距离那么远,我也桥不清楚空船到底有没有人,就耽误了一会儿功夫,十多个人踩着淹过小腿的河水,继续朝前走着,要是再晚一步,一切都恐怕来不及了。
我心软,即便以前听庞独说过填河的事情出于无奈,可我还是不忍心眼睁睁看着这么多人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