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终于微微侧过头,泛着精光的眼睛透过呼吸器的透明视窗,短暂地扫了谢庸一眼,带着毫不掩饰的“对牛弹琴”的意味,随即又锁定了屏幕。
其实谢庸虽然是欧格林人,但他的大脑已经跟正常人无异了,说不定还更聪明一点——但确实要说跟机械修会的贤者相比嘛,还是差了点。
所以,谢庸识趣地闭上了嘴巴,任由女贤者施为。
在一阵扫描参数的大范围调整后,伴随着最后一道蓝光扫过杰克的身体,泰勒玛果断地关停了扫描设备。
巨大的仪器发出泄压般的“嘶嘶”声,缓缓收回探臂。
她甚至没有心思再去看熟睡的杰克,而是径直走向实验室另一侧一台更加庞大、闪烁着无数指示灯和符文阵列的沉思者阵列。
几条机械触手如同拥有独立生命般,迅速而精准地接入不同的数据接口。
谢庸也识趣地没有打扰,只是像一座真正的钢铁雕像般站在原地,连动力甲关节都尽量不发出声响。
此刻失去了伺服辅助的动力甲就像一套沉重的甲胄,完全依靠他欧格林人的怪力支撑着。
虽然对他而言不算太费力,但灵活性确实大打折扣,只不过为了不打扰佳人,谢庸还是保持尽可能的安静。
他安静地看着泰勒玛在沉思者前忙碌,复杂的全息星图和生物结构图在她面前展开、旋转、叠加,她的手指在虚拟键盘上飞舞,偶尔低声下达几个二进制命令。
也许是这种绝对的“不打扰”态度确实让专注于计算的女贤者感到一丝满意,又或许是眼前这个新样本激起了她难得的好奇心,让她超越了她对解剖台的渴望。
在完成了一个复杂的能量流模拟计算后,她停下了飞舞的手指,几条机械触手也暂时静止下来。
她没有转身,但呼吸器过滤后的声音清晰地响起,带着一种冰冷探究的意味:
“这个女孩,”她朝扫描床的方向偏了偏头,“应该是在我不知晓的某个时间点,在这个新宇宙里被你发现的。”
谢庸点了点头,这确实是直接可以探究到的事实。
“但我发现,”泰勒玛指出了一个谢庸没有想到的点,“你似乎从未向任何人提起过她。”
嘶……我忘了!
谢庸这才发现一个问题:他从没有向自己的团队介绍过杰克。
唉呀,这两个月直接忙昏了头!
仿佛没看到谢庸瞬间的心虚,女贤者继续自顾自地说道:“恐怕拉格娜·万·温特,你座舰的船长兼行商浪人;索恩中士,你最倚重的风暴看守者战团的老兵;甚至奥米龙o阿克,那个异务派技术神甫……他们都将和我一样,是第一次知道她的存在?”
她终于缓缓转过身,呼吸器面罩下的眼睛锐利地锁定谢庸:“你会向我们解释你和她认识的经过吗?”
接着歪着头看着欧格林人的磨盘大脸:“还是直接用一句‘王座机密’搪塞过去?就像你处理大多数不想解释的事情那样?”
谢庸巨大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他确实第一时间就想搬出“王座机密”这块万能的挡箭牌。
但理智会告诉他,这么做行不通。
原因很简单,一个审判官是极度需要依靠他的侍僧团队才能起作用的。
没有侍僧团队的新手审判官在话语权上连个星球总督都压不住。
泰勒玛、拉格娜、索恩、奥米龙……这些人就是他在卡里加利星区的核心班底了:泰勒玛和奥米龙就是苏勒铸造世界的高级成员,为他跟苏勒牵线搭桥;拉格娜是行商浪人,熟悉卡里加利星区的一草一木,而且人脉广泛;索恩则是当地暴风看守者战团的资深士官,是他和当地阿斯塔特的深厚联系。
就算这支团队来到了质量效应宇宙,都起到了莫大的作用:让谢庸总算像个审判官,而不是扯虎皮拉大旗的高级骗子兼超级打手。
除此之外,谢庸还有什么队伍吗?有,那就是在记忆被灰骑士抹消,还是一个领主审判官的时候,他搭建的团队力量。
但遗憾的是,这些资产统统都交给了便宜猛人徒弟克罗斯特海姆大审判官,而他已经败光得一干二净了!
所以对于这个侍僧团队,他们的重要性对于谢庸而言已经超过了家人——没有他们,谢庸在卡里加利根本说不上话,做不了事;在这里也只会沦为塞伯鲁斯和机械教之间的行动傀儡。
对这个呕心沥血搭建的侍僧团队用“机密”敷衍过去,就等于直接宣布“我不信任你们”。
而在即将到来的风暴中,这种裂痕可能是致命的。
因此,他庞大的头颅也不由得微微垂下,巨大的肩膀似乎垮了一点,声音带着一种罕见的、混合着疲惫和坦诚的粗粝感:“我说……我忘了。这个理由,可以接受吗?”
他试图在欧格林的面孔上挤出一个无奈的笑,但效果更像是岩石开裂。
但情感是真实的,因为谢庸确实在这几个月忙昏了头,忘了提出这一点。
听到这个回答,泰勒玛那双精光四射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呼吸器发出平稳的“嘶嘶”声。
过了几秒,她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听不出是信还是不信:“我们在这片星区活动已经一两个月了。你没告诉我们,这证明这段时间你忙昏了头,确实可能……忘了。”
说着,泰勒玛还替谢庸分析道:“毕竟,从一个宇宙跳到另一个,还要应付塞伯鲁斯、星联、神堡议会、还有内部那些蠢蠢欲动的技术神甫……”
然后她的目光转向扫描床上熟睡的杰克,女孩闭着的眼睛在快速转动,手脚偶尔无意识地抽动一下,显然深陷噩梦。
接着话题也不由自主地牵扯到女孩:“……也有可能是这个女孩本身,在你最初的评估里,并不重要。一个随手救下的、有点潜力的本地人异能者而已,不值得特别提起。”
谢庸不由得为女贤者锐利的思维所鼓掌——一下子就把他当初的心思说的个七七八八。
但紧接着,她的语气陡然一转,变得如同手术刀般冰冷锋利:
“但是,审判官谢庸阁下,”她甚至用上了正式的称谓,“你明知道!现在整个机械修会,从这座星堡到远在星系边缘的梅塔利卡号方舟。每一个技术神甫,每一个数据工匠,每一个渴求知识的二进制信徒,都在疯狂地寻找活着的、可以解剖的异能者样本!”
她的眼神透露着愤怒,话语里却释放出一个让谢庸大惊失色的现象:“为了理解零号元素,为了异能转化计划,为了研究质量中继器为了对抗收割者——为了将万机之神的荣光播撒到这个惰性的宇宙!所有万机之神的信徒们像一群饿疯了的蚁牛,在贫瘠的沙漠里寻找任何一点能量源!”
她的声音不高,但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向谢庸:
“而你却找到了异能者。不是一个,而是三个!”
“米兰达o劳森,经过先天调整手术而能力最均衡的异能者;崔佛o菲利普,经过所谓大量红砂服用后异能变异最特殊的异能者。”
说到这里,她一指躺在床上的杰克:“还有眼前这个……这个能级最高的杰克!”
泰勒玛的眼神里都要喷出火:“你找到了他们,然后,你用你那审判官的威望,用你那‘唯一能穿梭宇宙’的特殊身份,强行在他们周围划下了一道无形的禁区!”
甚至为了让谢庸这个欧格林人脑袋理解这一点,她直接用了一个粗俗的比喻:“就好比你在一群饿得眼睛发绿的蚁牛身边,放了三个香气四溢、能量澎湃的‘能量源’,然后命令它们:‘不许碰!’”
泰勒玛向前逼近一步,机械触手在她身后微微张合,如同蓄势待发的毒蛇:“如果不是你是唯一能打开通往新宇宙大门的人!如果不是你许诺给机械修会一个全新的、无穷无尽的试验场——而你完成了许诺!”
“光凭你这种‘私藏关键研究资源’的行为,你要保护的那三个人,早就……在某个‘设备故障’、‘运输意外’或是‘自愿为万机之神献身’的报告里,消失得无影无踪了!连一点渣滓都不会给你剩下!”
她的呼吸器因为情绪激动,发出更急促的“嘶嘶”声:“如果不是看在你我之间……那些‘生物兼容性测试协议’的份上,如果不是我还保留着那么一点点……也许可以称之为‘旧情’的东西,我连提都不会跟你提这件事!”
“我会冷眼看着你自己怎么收拾这个由你的‘遗忘’和‘保护欲’亲手挖出来的烂摊子!”
实验室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杰克在噩梦中发出的细微呓语和呼吸器单调的嘶鸣。
谢庸巨大的身躯僵硬在原地,别说正常人了,就算泰勒玛嘲讽的欧格林人简单的思维回路此刻也清晰地感受到了那扑面而来的、赤裸裸的威胁和冰冷的现实。
他之前就知道有压力,但从未想过压力已经大到如此地步:机械修会的贪婪和疯狂远超他的预估。
但泰勒玛的话像一盆冰水,瞬间浇灭了他最后一丝侥幸。
他缓缓地、无比郑重地低下头,缓步走到了女贤者的对面,轻轻地抓过了她的机械触须,在她瞪大了眼睛的惊讶中,将触须放在了自己的唇边,感受着冰冷的触感,但义无反顾地一吻。
随即放开了她的触须,巨大的双手在胸前合十,做了一个在帝国语境中极为虔诚的姿势,声音低沉而真诚:“感谢欧姆弥赛亚的馈赠,让你来到我的身边,泰勒玛。这份提醒……至关重要。”
这是发自内心的感谢。如果没有她的直言不讳,他可能真的会在某个时刻,突然发现崔佛他们“失踪”了,而一切线索都会被抹得干干净净。
泰勒玛看着他这副罕见的、近乎谦卑的姿态,呼吸器后的目光似乎闪烁了一下。
她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转过身,重新面向沉思者,机械触手再次接入数据接口,开始了新一轮的计算。
但那紧绷的气氛,似乎随着谢庸的致谢,悄然缓和了一丝。
然而,无形的警报已经在谢庸心中拉响。
保护杰克他们的任务,比他想象的要艰巨百倍——他看向扫描床上不安扭动的杰克,又看向泰勒玛专注的背影,巨大的拳头在身侧悄然握紧。
风暴,从未远离。
第609章 价码:侍僧、样本与风暴之眼
谢庸巨大的身躯依然矗立,欧格林那非人的脸庞上,刚刚因动情而激荡起的复杂情绪波纹,正被他强大的意志力强行抚平。
冷静。
谢庸在心底对自己低吼。
冲动和情感在政治旋涡里是致命的毒药,尤其是在面对一群饿红了眼的机械教蚁牛时。
他也深知自己不擅长那些弯弯绕绕的阴谋算计,他的风格更倾向于欧格林式的直接——找到问题核心,然后用最大的力量砸过去。
但此刻,蛮力解决不了问题,他需要的是精准的手术刀,而不是动力锤。
“他们到底想要什么?”谢庸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刻意压制的平稳,目光穿透女贤者窈窕的背影,似乎看到了泰勒玛此刻为难的眼睛,“或者说,他们需要什么,才肯放过杰克、崔佛,还有米兰达?我需要付出什么代价,才能保住这三个人?”
泰勒玛的机械触手在沉思者接口上轻轻抽动了一下,仿佛是她无声地叹息。
她转过身,正对着谢庸,呼吸器的声音似乎也带上了一丝疲惫的意味:“样本,审判官。更多、更新鲜、更具研究价值的异能者样本。”
她的话语直白得残酷:“塞伯鲁斯……我实话实说他们也尽力了。两个月,两百具解剖样本。”
“这速度,放在任何一个正常的科研项目里都堪称高效。但在这里,在这个全新的、充满未知的宇宙,面对收割者的阴影和灵能失效的困境,这点样本……远远不够喂饱那些饥渴的基因士、数据工匠和工造士。”
谢庸巨大的拳头无声地握紧,指关节在动力甲的包裹下发出轻微的金属磨擦声。
玛德,连机械教里地位不太高的工造士都参与实验了,样本能耗费得不快吗?!
塞伯鲁斯的努力他清楚,幻影人为了换取帝国的科技和支持,确实在异能者收集这个项目上下了血本。
当压力不在塞伯鲁斯身上的时候,就自动落到了他谢庸头上,因为他“私藏”了最顶尖的三块肥肉。
而针对这个问题,最简单的解法应该就是帝国力量主动接触影子经纪人、欧米伽、巴塔瑞奴隶贩子这些地下犯罪力量获得进口渠道。
但是,这方法有个弊端——需要直接接触异形力量,这会得罪帝国内保守势力的——至于帝国保守势力在哪儿?至少下一批来的人很多都是保守派的。
为此还要再打造一只做脏活的黑手套,和一只做非官方意愿的白手套。
但现在符合这个能力的只有一个势力。
“那就给他们更大的筹码!”谢庸眼珠一转,欧格林人的思维简单却直接,“让塞伯鲁斯放开手脚!”
“影子经纪人、欧米伽的黑市、那些游离在神堡法律之外的雇佣兵团……用帝国的技术、军火、甚至许诺的未来星区开发权作为诱饵!”
“我不信整个银河系,找不到足够填满他们胃口的异能者!量变引发质变,样本基数上去了,研究瓶颈自然能突破!”
这个计划带着谢庸一贯的实用主义风格,但也蕴含着风险,不过至少问题短时间是可以解决的。
可泰勒玛的一只机械触手却抬起,带着不赞同的态度,轻轻点了点谢庸覆盖着陶钢的胸膛——那动作像是在责备一个莽撞的孩子。
“你过去可不是这么说的,审判官。”她的声音透过呼吸器,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提醒,“限制塞伯鲁斯,防止他们借帝国的力量过度膨胀,成为尾大不掉的毒瘤……这可是你的原话。现在为了填饱那些贪婪蚁牛的肚子,你要亲手把绞索放松?”
她的目光锐利,仿佛要看穿谢庸的权衡。
谢庸沉默了片刻,巨大的头颅微微低下,阴影笼罩了他半边脸庞。
为了保人,他可能不得不饮鸩止渴,而且暂停对塞伯鲁斯的收紧策略。
“杰克和崔佛……”他的声音低沉而坚定,“他们是在我初来乍到这个宇宙时,就服务于我。虽然没参与过我们在卡里加利的大业,但他们也算得上是‘我的人’。”
他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女贤者:“以逻辑和理论,加上现实操作来说,一个连自己人都护不住的领袖,以后谁还会真心追随?”
要想维持一个强大的团队,尤其是作为审判官的团队,最重要的考量核心,是信任。
讽刺的是,作为王座特工,他最害怕的就是付出自己的信任——尤其是普遍情况下会遭到背叛的时候。
但这份信任一旦碎了,再多战舰和科技也粘不回来,整个团队也即将进入崩解的倒计时了。
女贤者的眼光闪烁,她其实挺想告诉谢庸,很多审判官都是将侍僧当作耗材来对待的,而且这一般才是正常的行事方式。
但话到嘴边,泰勒玛还是住了口——机械教的任何成员都是以效率为重,逻辑至上,她也不例外。
她之所以与谢庸走得更近,一是因为她将谢庸看作是她的试验品,二是因为谢庸审判官的身份带来的额外好处。
但你要说不喜欢谢庸这种行事方式吗?嗬——谁会喜欢用完就丢了,算计到极致的审判官作为自己的主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