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非常随意。
“没什么特别的。”泰勒玛终于转过身,一根机械触手还在灵巧地将最后一管样本放入冷藏柜。
她透过呼吸器的视窗看向谢庸,语气慢条斯理,带着一种“你少见多怪”的意味:“你不是强调不能使用‘侵入性手段’吗?我严格遵守规定。”
“只不过给她注射了几种不同型号的纳米机器人集群罢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走到沉思者面前,随着绿色的全息仪装置调出一个复杂的、不断闪烁红点的全息人体模型,正是杰克的实时生理监测图。
“这些可爱的小家伙,”泰勒玛的指尖在虚空中划过,模型上的红点随之亮起,“会均匀地附着在她全身的肌肉束、器官表面、神经丛节点,以及大脑皮层的特定区域。”
在谢庸几乎看天书的惊愕中,她解说的声音甚至带着笑意:“它们的任务很简单:实时记录并反馈这位高能级异能者,在日常生活、剧烈战斗、甚至……濒临死亡时,其身体内部发生的每一丝细微变化。”
“能量流动、激素分泌、神经信号、细胞应激反应……所有数据,都将成为理解这个宇宙异能奥秘的宝贵基石。”当最后的总结说完,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科学家的纯粹满足。
好家伙!谢庸心里狠狠一抽。
这哪是什么“无害研究”?这简直是把杰克从里到外扒了个精光,再套上24小时不间断的监控环!
这丫头的一切秘密,在泰勒玛的仪器面前将无所遁形!
但谢庸脸上依旧维持着那种欧格林特有的、略显呆滞的平静——有些事情不能计较,计较就伤感情了。
他甚至点了点头,用一种讨论天气的口吻评价道:“哦,纳米机器人啊。这东西时效性短吧?你就只观察她这一阵子?”
“呵,”泰勒玛发出一声带着电子杂音的轻笑,仿佛在嘲笑谢庸的天真。
她优雅地扬起一根机械触手,尖端一个微型注射口若隐若现:“只要她乖乖待在我的视线范围内,配合我的研究,这些小家伙的损耗随时可以补充,续航不成问题。”
她的语气带着掌控一切的从容,随即话锋一转,意有所指,“甚至……就算她以后翅膀硬了,想出去独立执行任务,也离不开我的‘后勤支援’。”
她那双精光四射的眼睛透过视窗,直直地看向谢庸:“就像你,尊敬的审判官阁下,每次外勤不也离不开我特制的那些‘小药液’吗?快速凝血、细胞活性激增、神经兴奋剂……没有它们,你敢说心里真有底?”
谢庸沉默了,对此他无言以对,因为这点他确实无法反驳。
那些装在动力甲内置注射泵里的药剂,确实是他无数次险死还生的保障之一,虽然大部分时间用不上——但没有这些药,他心里不安稳。
泰勒玛用最平淡的语气,点出了一个残酷的现实:她和她的“技术”,早已成为团队运转不可或缺、甚至带有控制意味的一环。
可怜的杰克啊,看来是注定逃不出这位女贤者的“温柔”掌控了——难怪她之前答应保人答应得那么痛快,只要人挂在自己名下,以她的手段,有的是办法做“研究”。
“我还以为……”一个念头在谢庸心底闪过,让他不自觉地说了出来。
他想起泰勒玛在科摩罗血伶人实验室的黑暗童年经历,再看看此刻躺在扫描床上无知无觉的杰克……一丝微弱的、不合时宜的共情在他心底滋生。
“还以为什么?”泰勒玛的声音陡然响起,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却像冰冷的探针,精准地刺破了谢庸的思绪。
她的眼神透过呼吸器,锐利得仿佛能看透人心。
“咳,没什么。”谢庸立刻清了清嗓子,有些生硬地移开目光,将那一丝不合时宜的念头强行掐灭。
他可不敢在这种时候去揭泰勒玛的旧伤疤,那无异于火上浇油,只会让这位掌控欲极强的贤者对杰克更加“关照”。
就在谢庸以为话题到此为止,准备继续当他的墙角巨像时,泰勒玛却主动开口了。
她的目光没有离开沉思者的屏幕,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探究。
“我仔细想了想,”她缓缓说道,“关于你为什么一开始没有提及杰克、崔佛,甚至与塞伯鲁斯的联系……我还是觉得,你有所隐瞒。”
实验室的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
谢庸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动力甲伺服系统发出细微的嗡鸣。
他巨大的欧格林脸庞上看不出太多表情,但心底却因为这句话,悄然泛起一丝……奇异的涟漪。
她还在耿耿于怀?谢庸在心底苦笑一声。
但这种“耿耿于怀”,这种近乎执着的追问,却像一颗微小的火星,落在他那被欧格林躯体和沉重责任冰封的心湖上,带来一丝难以言喻的、隐秘的暖意。
因为这意味着,她真的在意。
不仅仅是对“样本”的在意,更是对他谢庸——这个如今形态怪异、麻烦缠身的审判官——的在意。
虽然还是逻辑和效率至上,但至少对自己,她开始认真了。
不过,真心也好,斯德哥尔摩的假意也罢,谢庸都打算给这个女贤者交待一些事情。
当然,其实所有的事情理论上都可以对团队的其他人,甚至是马鲁姆说。
因为到最后他们都会得出一个结论。
不过,谢庸却咧开嘴,露出一个与其说是笑容,不如说是欧格林人特有的、带着几分原始恶趣味的狰狞表情:谁叫你泰勒玛钻我的空子呢?噢,允许你占我的便宜,那不如让你先来看看我现在承担的负担。
他决定给这位掌控欲爆棚的女贤者来点真正的“惊喜”。
“你知道吗,我亲爱的贤者?”谢庸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仿佛在分享什么有趣秘密的语调,“在帝皇降下意志,非要我深耕这个宇宙之前……我其实,就把它当个后花园来着。”
他巨大的手指随意地敲了敲自己的动力甲膝盖,发出沉闷的“铛铛”声。
“一个能让我暂时逃离卡里加利那些破事,度假放松的私人游乐场。”
轰!
这句话像一颗精神炸弹在泰勒玛的处理器里炸开!
知道这里会吃到很大的瓜,却没想到会吃到这么大的瓜——大到自己根本受不了!
作为王座特工,审判庭的利剑,竟然把帝皇赋予探索和征服使命的新宇宙视作“私人游乐场”?
这等口出狂言简直是赤裸裸的亵渎!是对帝皇和帝国职责的背叛!
她的机械触手猛地一僵,正在整理的样本瓶差点脱手。
呼吸器发出一阵短促而尖锐的“嘶嘶”抽气声。她那总是精密运转的思维回路,此刻也出现了短暂的逻辑混乱风暴。
为什么?一个声音在她冰冷的逻辑核心中尖叫:一个能随意穿梭多元宇宙的存在,为什么要委屈自己扮演帝国的忠仆?以纯粹的效率和逻辑而言……他本可以……
“噢,万机之神……请宽恕我产生这亵渎的念头!”泰勒玛几乎是本能地在心底诵念祷文,强行压制住那因逻辑冲击而产生的“异端”想法。
她猛地抬起头,透过呼吸器死死盯住谢庸,眼神锐利得如同要将他解剖开来,看看里面到底装了什么疯狂的玩意儿。
她的声音透过呼吸器,带着极力压抑的冰冷风暴:“你……继续说。我倒要听听,你这狗嘴里还能吐出什么‘象牙’!”
谢庸对那几乎化为实质的杀意视若无睹,反而像是被她的反应取悦了,巨大的肩膀耸动了一下,发出岩石摩擦般的低沉笑声。
“说实在的,”他摊开巨大的手掌,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在卡里加利,我尽职尽责,砍异端,查异形,对抗混沌,寻找拯救帝国的办法……忙得脚不沾地。好不容易找到这么个‘好地方’,既能偶尔过来透透气,释放释放‘压力’,两全其美,何乐而不为?”
他话锋一转,语气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但我这运气啊……似乎总喜欢把我往‘火坑’里扔。每次跃迁,撞上的都是这种麻烦缠身、危机四伏的宇宙。那些和平安宁的度假胜地?一个都没碰上过!”
“就比如这个,十年后就要遇上收割者了,简直是晦气!”
“但更让我没想到的是,”谢庸巨大的丹凤眼微微眯起,闪烁着危险的光芒,“帝皇陛下,在我发现这个宇宙的那一刻起,恐怕就已经在布局了。祂老人家……机关算尽啊。”
他突然抛出一个问题,如同丢出一颗炸弹:“你有没有注意到,我过去在卡里加利星区,每次处决那些混沌星际战士的时候……无论是用手捏碎他们的喉咙,还是用脚踩爆他们的脑袋,我都有要触碰他们的一个习惯?”
泰勒玛的呼吸器“嘶”地一声,瞬间进入高速排气模式,声音里充满了压抑不住的怒火:“注意?!我甚至提醒过你一万次!不要!触碰!那些被混沌深度污染的肮脏造物!”
“每一次!我都要耗费宝贵的资源,反复给你进行全身消毒净化!每一次!都像是在挑战我的专业底线!”
她此刻的语气,像极了抓狂的母亲在训斥屡教不改、总爱玩泥巴的熊孩子。
谢庸却无视了她的愤怒,甚至带着点“你终于问到点子上了”的兴奋,抛出了真正的、足以将他送上火刑架的惊天秘密:“可你不知道,每次我触碰他们的尸体,能‘拿’到什么。”
他巨大的手掌在泰勒玛面前虚握了一下,仿佛攥住了什么无形之物。
“是基因种子,贤者。那些混沌星际战士脖子和胸腔之间生长的基因种子。”
他顿了顿,欣赏着泰勒玛瞬间凝固的表情,接着一字一句地继续投下重磅炸弹:
“像游侠骑士战团的一连——那些让马鲁姆都头疼不已,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星际战士们——他们的基因种子,就是这么来的。”
嗡——!
实验室里,沉思者的运算似乎都停滞了一秒。
泰勒玛整个人僵在原地,连机械触手都停止了动作。
她那双精光四射的眼睛瞪得滚圆,透过呼吸器视窗,充满了极致的震惊和……被背叛的荒谬感。
“你……你……”她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电子颤抖,那是极度情绪波动干扰了发声模块的表现,“你知道你在向我承认什么吗?!”
“非法接触混沌污染源!窃取……不,是亵渎性地掠夺星际战士的污染遗存!还是叛变军团的遗存!你甚至……你甚至私下培育了一支星际战士战团?!审判官谢庸——不,你只配叫愚蠢的欧格林人类,这每一条都足够审判庭把你烧成灰烬!把你扔给白磷火堆‘净化’一万遍!”
她的机械触手猛地抬起,指向谢庸,尖端闪烁着危险的寒光,仿佛下一刻就要启动紧急通讯协议,向整个星堡发出警报。
但谢庸只是无所谓地摆了摆手,那动作轻松得像是在拂去肩头的灰尘。“随你的便,贤者。”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慵懒的平静,“你可以把这段对话,连同所有细节,原原本本地记录进你的报告里。然后,我会亲自把它带到泰拉,交到基里曼大人的手里。”
说到这里谢庸语气悠悠,说的就好像在跟基里曼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一样:“正好让他老人家看看,这些所谓的怀言者、死亡守卫、还有影月苍狼的‘纯净’基因种子,究竟是怎么莫名其妙跑到我手上的。”
虽然,在他看来,这确实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了。
他巨大的身躯微微前倾,俯视着因愤怒和震惊而微微颤抖的泰勒玛,脸上那副“你能奈我何”的表情简直欠揍到了极点。
“不要太得意!”泰勒玛的声音因愤怒而拔高,带着刺耳的电子杂音,“你以为凭借‘唯一钥匙’的身份就能永远豁免?”
气急之下,她甚至有些口不择言起来:“只要……只要帝国找到机会,找到替代方案,那么你就失去了利用价值!”
“到时候,你的清算之日马上就会降临!届时,你和你那支来路不明的战团,都将被彻底抹除!”
“来就来吧。”谢庸耸耸肩,巨大的身躯带动着锁定的动力甲发出金属摩擦声,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晚餐吃什么,“反正,当我从那些混沌杂种的尸体里‘摸’出种子的时候,事情就发生了难以想象的变化。”
他停顿了一下,抛出了第二个足以颠覆泰勒玛所有认知的重磅炸弹:“那些种子光洁无瑕,纯净无比。”
谢庸甚至自己从背后“空间”里取出来了三枚用透明水晶材质封存的基因种子以投石的手法直接丢到了距离泰勒玛不远的实验桌上。
不偏不倚,而且在基因种子到达桌面后,未损分毫。
随着目瞪口呆的泰勒玛还是按捺不住命令着伺服颅骨飘到基因种子附近进行详细扫描的间隙。
谢庸继续说道:“仿佛那些叛徒身上流淌的污秽血液和扭曲信仰,从未沾染过这些神圣的种子分毫。就像是……被某种至高无上的力量,彻底‘格式化’了一样。”
看着泰勒玛彻底陷入石化状态,连呼吸器的嘶嘶声都微弱了下去,谢庸满意地继续他的“坦白局”:“当时的我,光顾着惊讶了,但也没多想。等后来到了这个宇宙,我就想着……”
说着谢庸无聊地耸耸肩,继续说道:“好好玩玩呗。结果一不小心,就跟塞伯鲁斯搭上了线,还混成了他们的‘高级打手’。”
他露出一副“这非我所愿”的无奈表情,随即又变得兴致勃勃:“但当打手多没意思啊?于是我就琢磨着我要当个合伙人……干脆玩票大的!”
“于是我把那些‘捡来’的基因种子拿了出来,跟幻影人那老狐狸商量——‘嘿,朋友,要不要整个星际战士项目玩玩?’”
泰勒玛:“……”
她已经彻底失语了,巨大的信息量如同海啸般冲击着她精密的数据核心。
私自研究星际战士项目?
还是用失落叛变军团的基因种子?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渎职或异端嫌疑了,这简直是……是在帝皇的天鹰徽章上跳踢踏舞!
她看着眼前这个庞大、怪异、满嘴疯话却又带着一种诡异真实感的欧格林人审判官,第一次感到自己的逻辑处理器有些过热。
一般的审判官干出其中任何一件事,早就被挫骨扬灰了。可眼前这个……
泰勒玛的机械触手无力地垂落下来,呼吸器发出一声悠长而沉重的叹息,混合着电子杂音,仿佛承载了太多的荒谬和无奈。
“你……”她最终只艰难地吐出几个字,声音里充满了疲惫和一种近乎认命的无力感,“……真是个疯子。”
第611章 崩解的齿轮:女贤者与欧格林审判官
听到女贤者称赞自己是个疯子,谢庸倍感荣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