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日音乐家 第224节

“你的碰杯饮品。”范宁来到琼的跟前。

“可以是红酒吗?”琼犹豫问道。

“最常规的选择之一,不过,为什么你突然要饮酒?”

“据…据说,以饮酒为媒介的社交更容易谈成事情…”

“你想谈什么事情?”

“明年的室内乐演出计划,我可不可以和你合奏一些作品?”

“叮——”碰杯后范宁问道,“怎么说得这么认真?”

“《c小调合唱幻想曲》的第一变奏让我感觉很好。”

“可以。”范宁饮完一小方红酒后,持笔穿过几位宾客,与文化部门一行政要打了个照面,打探了一下新季度乐团排名的动向。

他站在人群中出神了一小会,然后看到罗伊站于落地窗一处角落,目光透过人群正放在自己身上。

“改良款的‘冒烟主教’?”范宁走过去笑着问道。

“不,接骨木花露。”

“这是夏日饮品吧?”

“夏天过去后喜欢上的饮品。”一袭鲜红礼裙的罗伊摇着手中空杯。

随侍推来小车,斟杯之际她又问道:“好像有点心事?”

范宁想了想问道:“罗伊小姐相信世界上有宿命一类概念存在吗?”

“宿命?”她疑惑侧头。

“不以自由意志为转移的结局走向。”范宁解释道。

“比如注定该得到,或注定该失去?”

“算之一。”

少女闻言睫毛眨动,低头嗅了嗅杯中的清香液体,出声问道:

“宿命论者在过铁轨时会不会看信号灯?

范宁探询式的微笑表情悬停在了脸上,他先是眨眼,然后继续眨眼。

对方也在看着他眨眼。

“这就是你在这么冷的天里喝夏日饮品的理由?”终于范宁摇头笑了笑。

罗伊扑哧一笑,扬了扬手中的玻璃杯。

“最明朗夏日的芬芳——”

“最明朗夏日的芬芳——”

范宁学她复述。

“叮——”两人碰杯,落地窗外烟花绽放,让少女脸颊上变幻着各色闪光。

但新年后乌夫兰塞尔的天气少有暖阳,而以绵密小雨或风雪居多。

1月7日的一个雨夹雪的阴郁午后,范宁从办公桌的伏案小憩中抬头,继续阅读起堆积如山的文献、刊物及工作文件来。

一个小时的时间,他接连合上了几本正神教会的教义出版物,“不坠之火”、“渡鸦”与“芳卉诗人”三位见证之主的均有涉及。

“特巡厅认为瓦修斯有可能是‘使徒’?”范宁的眉头深深皱起。

应该说,“使徒”并不是一个隐秘的概念,且在正神教会中有相近的含义。

——在这些广泛传播的读物里,它指的是在见证之主的意志下受领传教使命的最初一批门徒,如神圣骄阳教会中称这些人为“圣者”或“沐光明者”,他们的事迹的活跃年代均在历任六十三位大主教分布时间的早期,少部分“沐光明者”也曾担任过教宗——比起教宗这个实职首脑而言,“圣者”或“沐光明者”似乎是更超然的范畴。

这是世人的常识。

但范宁这些天读的文献也不止教会出版物,他还读出了其他的意思。

在隐秘组织,尤其是以“密教”形态组织起来的势力,或是持宿命论的文学家、诗人、艺术家及神秘主义者所著作品里,“使徒”的含义被扩大化了,变成了广义上的“受差遣者”。

见证之主如何影响着世界的进程?最一般的说法是祂们执掌相位,祂们代表规则,祂们裁定众史,那么天体的升落、文明的进停、年景的好坏…均由祂们的言辞支配。

这一说法范畴很高,但不免过于间接或抽象。

于是密教徒或宿命论者认为见证之主对世界进程的影响还有另一种更直接的方式:人的诞生与死亡由见证之主的意志决定。

这里的意思还不是指“池”对生育规律的支配,而是更特殊的——少部分人的一生走向,本就是因见证之主更具有倾向性的意志而决定的。

比如那些开国者、军事家或具有影响力的政客…

一名完成了关键任务的刺客、毒师或情报人员…

在工业时代来临中起到过关键理论革新作用的某科学家…

一些地位不算高也不算知名,但为了某些超越性的理念做出牺牲的各行各业之人…

换而言之,“见证之主决定特殊的人,特殊的人燃烧自我,推动特殊的历史事件,事件有大有小,一齐构成历史的关键进程。”——特巡厅上世纪中叶高级资深调查员巴克尔在所著《民俗调查经验学》中对于“见证之主决定世界进程”的具体解释。

这说明特巡厅中也有部分调查员带有宿命论倾向,当然他们不是将其称为“使徒”,而是认为这些案例中的人是“殉道者”。

再比如范宁手上这本禁忌书籍《我的事迹,我的伟大,我的不愈之伤》。

这是他从学派分会档案中调阅的,近200年前就已被捣毁的“长生密教”宣传物,文中记载一位骨干信徒认为自己从小就会做“关于分裂、新生与无定形体的墨绿色的梦”,在20岁那年他加入长生密教是“宿命的必然”,在25岁那年他于一次法事中成为“光洁的基石”,让“导师升得更高”,也是“宿命的必然”。

毫无疑问,文献作者认为这个人是“使徒”。

教会有“使徒”的说法,特巡厅中也有部分调查员认为存在“殉道者”,但学派一般不这么认为,他们觉得——

“这不就是一种隐知污染吗?”范宁摇了摇头。

在一个非凡力量能被实证生效的世界,他觉得正神教会那种“圣者”的存在可能是真的,比如将“不坠之火”的信仰与知识理解到极致后穿过上三重门扉,或许就成为了“沐光明者”,但隐秘组织那种扩大化的“受差遣者”概念,明显是邪神污染。

“特巡厅为什么会认为瓦修斯是‘使徒’呢?”这一点却令范宁拿捏不准,“他们觉得瓦修斯是执行任务后一段时间失联,但实际上瓦修斯是被抹除在了‘隐灯’小镇,难道他们发现了瓦修斯后面几次现身,也就是实际上我自己的行动存在异常?抑或是更早的污染,比如,瓦修斯礼帽中的‘真言之虺’符号?…”

范宁轻轻将钢笔在桌面上敲击,仔细揣摩着这其中的蹊跷之处。

“滋滋——滋滋——”

手旁的电报机吐出了几张文件。

是行政部奥尔佳那边制表完成后抄送过来的财务状况。

以12月份上次会议为始,特纳艺术厅账户流动资金为:382155镑。

「12月下午茶及中场茶歇费:-20150;」

「12月人员薪资及固定支出:-33996;」

「十场开幕季演出冠名礼遇及广宣成本:-100000;」

「美展门票及纪念品销售;+11592」

「新年音乐会票房;+30720」

「新年音乐会抽奖活动及晚宴:-12000;」

「新历913年年终分红:-162575;」

「1月下午茶及中场茶歇费(预):-20000;」

「1月人员薪资及固定支出(预):-34000;」

“目前可支配的流动资金是,41746镑?”范宁的视线停留在了最下方的加粗数字上。

自己这后来一个月,折腾动作的确有点大。

不过马上,那四张涵盖各协奏曲的唱片就要发行了。

对财务状况仍留有充足信心的范宁,接下来开始思考起新的一年演出安排来。

“滋滋——滋滋——”

几个小时后,电报机再次吐纸。

范宁拿起阅读,然后对着窗外阴郁的雨雪出神了片刻。

「著名病理学家、心理学家、传染病学家哈密尔顿女士于新历914年1月7日清晨在医院病逝,享年58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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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九章 “复活颂”(4K二合一)

1月10日凌晨,天凝地闭,滴水成冰。

耳边的汽车引擎声与冰壳破碎声交织,车窗水雾一片,街头稀疏的煤气灯光在玻璃上弥散成橘黄色的模糊重影。

坐在后座的范宁,在昏暗的车灯下持着一张黑白照片出神。

它有着比寻常照片大一倍的尺寸,接近乐谱本的大小,但由于纳入镜头的人数太多,镜头位置太远,分辨率也不甚理想,仅能保证那些认识的人的五官特征能被辨认出来。

舞台、回音墙、一地鲜花、远景若隐若现的黄铜装饰与乐器谱架。

居于正中首位的是席林斯大师,左一右一是尼曼大师和自己;

左二的卡普仑和奥尔佳并肩而站,不清晰的脸上笑容却很明显,小艾琳被他的妻子抱在怀里,没有看镜头,胖乎乎的小脸仰向空中,不知道被什么吸引了注意力,他们再往左是麦克亚当侯爵夫人、伊丽莎白、洛桑与维吉尔等登台歌唱家;

右二是被自己引导站至身旁的哈密尔顿女士,老太太没有让人搀扶,一手拄拐,一手捏着厚厚一大叠各色祝福卡片,眼睛笑得完全眯起,她再往左是希兰和罗伊等几位声部首席,琼踮起脚尖,兴奋地挥舞着长笛;

再右边是衣着得体,站得笔直的文化部门政要,他们身后是几位留有胡子的画家,马莱在胸口抱着一幅体现钢琴家与指挥家夸张表演姿势的速写画,正好处在官员们的头顶上方。

正后方维亚德林和他的几位分会老部下会员;

右边后方是旧日交响乐团的其他乐手;

再往后是缺乏拍照经验,闭眼者不在少数的合唱团少年少女;

左后方大量脸熟的圣莱尼亚大学同学们;

不少自己不认识的幸运乐迷;

人群最后方,卢双臂向上张开,两柄定音鼓槌高高伸出…

“怎么回事?”意识到车辆怠速行驶已有一段时间,范宁收起照片抬头。

“先生,临近教堂,拥堵较为严重。”司机应道。

范宁看到了挡风玻璃前的众多黑色雨衣与马车车尾,于是他意识到汽车已经过了圣莱尼亚大学的西门,葬着安东老师的柳芬纳斯花园公墓都已在后方了。

“没事,希兰,我们下车吧。”

皮鞋踏上地面的冰水混合物,压出铅灰色的涟漪和裂痕。

范宁从车尾绕行至另一边,黑色雨伞撑开,手护门顶将少女接出,寒风吹拂之间,两人汇入人群,沿着西边的方向一直走,穿过草坪与广场,穿出橡树小街。

他似乎看到了碧蓝广袤的天空,看到了圣莱尼亚大教堂雪白的外墙,看到了洁白的石砖台阶,以及尖拱中间的隆起球体上反着阳光的刺眼光芒。

不过那只是毕业后的几日,因探寻老管风琴师生平而造访此处的场景。

视线从雨帘中一路移向远处,教堂自第一级台阶起摆满了花束,它们的边界地带已被污水侵染,不少花瓣被风吹向了偏离的位置,但往上,纯白或淡黄的色块逐渐被堆得有序统一了起来,似乎连不慎滑倒至此都不会沾染上污秽了。

范宁将雨伞递给希兰,自己在台阶前方蹲下。

他看到了部分花束带有贴纸,上面的字迹歪歪扭扭、笔法幼稚,仅有姓名与时间。

时间段集中在凌晨4点-5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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