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鲁莽的先行者”难道就是满月、黑月、暗月，乃至猩红腐败，还有那位只存在于传说中的真实之母？
和永恒女王玛莉卡这样加冕受封为神明的存在不同，自星月时代以来的数千载岁月中，这些来源于星空的神祇才是这片世界地位与力量的最顶点，也正是祂们执掌着培养属于自己的神明、引领信徒统一世界的权柄。
若说世间众生皆为棋子，那么祂们才是真正意义上的下棋人。
“您造访交界地.是为了和无上意志一样，建立属于您的秩序？”瑟濂艰涩发问道。
“秩序？”路西亚脸色微微一怔，露出一抹玩味的笑容，摇头道，“不，学他们那样圈地自牢，像个吝啬的地主一样彼此倾轧，以占据一块微不足道的地盘而沾沾自喜并不是我的追求。”
“在这场漫长而永无止境的旅行中，尚能引起我兴趣的只有一种事物——知识。”
他摊开双臂，仰望着头顶浩瀚的星空，神色激动道：“星辰运转的规律、太阳明灭的周期、生命与死亡蕴藏的奥秘、肉体与灵魂包含的力量.以及每一个蒙昧初生的文明与无尽星空接驳之后发生的进步、繁荣、衰落与消亡，知识——这才是每一个生而有灵的存在应当追求的事物，不是么？”
听着路西亚震撼的演说，本就醉心研究近乎痴狂的瑟濂渐渐褪去了初时的恐惧，这位未知神祇口中那些或熟悉或晦涩的词汇不仅囊括了自己做过的粗浅研究，更是将一个更加宏大广阔的世界轰然砸落在她的眼前！
身为一位有志于成为“起源魔法师”的学者，她不信仰黄金，不信仰满月，甚至不信仰大多魔法师们又敬畏又膜拜的星空——如果说有什么值得她付出一切热情、尊严、忠诚与信仰，恰恰就是“知识”这一纯粹而无限的存在。
面对路西亚最后直指人心的发问，她深呼吸了一下，怀着无与伦比的敬畏以及隐隐约约的期待反问道：“我所追求的事物与您相同，可是我这样卑微而肤浅的凡人，又能够提供给您什么具有价值的知识呢？”
“你的手里，是一部关于将活着的魔法师制成块状或球状结构，以此模拟所谓的‘星之子’，也就是星空生命的禁忌研究稿吧？”
瑟濂闻言霍然低头，自己那部秘密保存许久的手稿正压在自己的手掌下面，哪怕只是看一眼没有任何标题的羊皮纸封面，她都能从那无数次摩挲而过的纹路中确定书稿的内容。
“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存在称得上全知全能，即使是我也一样——”路西亚语调平和道，“正如我先前所说，自流星降临这片被称为‘交界地’的土地以来，观察你们对星空的理解、分析与研究也是我的乐趣之一。”
“直到此刻，我看到了一些存乎于我知识范围之外的可能性，因此，我才愿意做出一个微不足道的尝试，”他神色悠然道，“而首次尝试的内容就是你——以及你的研究。”
第95章 永恒之龙
路西亚轻轻翻转手掌，整整十二道头戴各式辉石头罩、身着学院法师袍的身影排成一条长队出现在了瑟濂身后。
“别紧张，他们并非你认识的任何一位同事，而且从灵魂层面来说，这些都是死人，”他看着不知所措的瑟濂，微笑着抬手示意道，“这些，就是我赠予你的第一批研究材料。”
在路西亚的默许下，瑟濂离开座位来到那些以精神力构造而出的“雷亚卢卡利亚魔法师”面前，伸手释放出一道探测魔法，细细感知着他们的身体状态。
一切正如长桌对面那位神秘而强大的神祇所说，这些魔法师身上没有一丝一毫的意识波动，肉体和气血却和常人一样正常运转，就像是被人直接湮灭了灵魂，单单保留下一副完好的躯壳。
对于她的禁忌研究来说，这些失去灵魂的魔法师不会反抗，身体各项参数也保持在了最稳定的水准，恰恰是最为合适的研究材料。
“放弃你最初的计划吧——”路西亚淡然说道，“我并不在乎你会不会被人洞察、揭发乃至身败名裂，但失去学院教授的地位和自由就意味着失去探索知识的基础，那样，也就意味着你失去了对我的价值。”
他又一挥手，大片建筑立时在不远处的空地上拔地而起，他按照今天在菈妮那里和瑟濂研究室里见到的情景，构建出了一整套功能完备的法师塔，魔法研究需求的各式器械和材料也一应俱全。
“作为这项尝试的条件，我将会赐予你随意进出这片空间的权力，也会提供你需要的一切材料——而作为代价，我需要你成为我的信徒，竭尽毕生所能，提供给我一切有价值的研究成果。”
“当然，你拥有选择接受与否的权利，”路西亚微微摊开手掌道，“不过请记住，对于任何人而言，机会的大门都只会敞开一次。”
一番话说完，他只是静静地注视着面前的年轻法师，等候着对方的答复。
这一刻，仿佛整座记忆战场都陷入了绝对的静默，空气中传来的唯有瑟濂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看似漫长实则短暂的沉寂过后，瑟濂转过身来，面对路西亚行了一记凡人面对神明的叩首重礼。
之后，她并未起身，而是匍匐在漆黑如夜的地面上，浑身微微战栗道：“吾主，请告知我您的神名。”
“嗯”路西亚抬起头颅，望向原本是龙王与龙神形状的壮丽星云，露出一抹饶有兴致的笑容道：“你可以称呼我为——永恒之龙。”
瑟濂深吸一口气，再度深深叩首道：“那么，我——行走在起源之道上的求索者，瑟濂，在此向吾主献上此生至高的忠诚。”
再次抬起头颅时，她发现长桌与主的身影皆已消失不见，而身后的魔法研究室和雷亚卢卡利亚魔法师们依旧停留在原地。瑟濂又将注意力拉回自身，不知不觉间，她好像已经和这片空间有了一种神秘的联系。她试探性地心念一动，眼前景物顿时流光般变换消散，自己又回到了学院内的研究室中。
她赶忙将目光投向墙壁上的魔法时钟，看清指针的位置后顿时一愣，从她进入那片空间到现在，现实中经历的时间竟然还不到三十秒！
接下来她尝试着在两边来回了数次，确认穿越只需要自己的一道意念后才停了下来，如释重负地长舒了一口气，法师袍下紧绷如铁的身躯也缓缓松弛下来。
即使她以起源魔法作为毕生追求，对交界地源于星空的众多神祇向来缺乏凡人的敬畏，但不管怎么说，面对这样一位至高无上而又难以捉摸的存在还是太难熬了。
“永恒之龙么”
她于心底幽幽叹了一口气，如果一定要在诸神中做出选择，或许也唯有这样一位以知识作为追求的神祇，才足以作为她献上忠诚与信仰的存在。
“呼——终于结束了！”
记忆战场当中，路西亚擦去了额头上的冷汗，“但凡她再晚答复半分钟我都要绷不住了！”
他赐予瑟濂的当然不是随意进出整座记忆战场的权力，以他现在对这片星空的掌控，已经可以划出一片完全独立封闭的空间提供给她用于研究，那里和自己使用的记忆战场相当于平行的两片时空，完全不会相互干扰。
短短不到一小时的交谈里，他不仅将记忆战场已经开发的功能都用了出来，也将自己忽悠、蒙骗、装逼、扯淡的本事发挥到了极限，尤其是强自装作意气风发点评星空诸神那会儿，简直生怕无上意志听见了再来一只艾斯缇给他干到地底。
不过最后“永恒之龙”的神名倒并非他瞎编胡诌，而是出于两点考虑。
其一是这片新生的星空，刚才筛选连接目标时路西亚已经注意到，他能通过这些星辰接触到的对象似乎都与星月时代伊始那场降临交界地的流星雨有关，因而才囊括了瑟濂这样对永恒文明和起源魔法有深入研究的魔法师。未来如果连接其他对象，很有可能接触到更多真正隶属于永恒一系的生灵。
其二则是为他在现实中的身份埋下伏笔，瑟濂无疑是这个时代最出色的魔法人才之一，假如他日后将越来越多类似的顶尖人才吸纳为这层马甲下的信徒，总不可能永远将这些宝贵人才留在记忆战场之中。天空城法姆.亚兹拉的修复、发展乃至那场很大概率无法避免的破碎战争才是他们真正的用武之地。
路西亚的真正目的是建立一个直属于他，且能为古龙王朝的复兴提供源源不断技术成果的强大研究组织，因此将瑟濂等人纳入自己现实中的麾下必然是迟早的事。到了那个时候，将“永恒之龙”这个隐隐约约与龙有关的身份和古龙半神路西亚桑克斯联系起来就不会那么突兀。
这个计划产生得无比仓促，更是极为大胆，好在进行到这一步已经成功了一半，至于对瑟濂的更深层次洗脑以及吸纳更多信徒，就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了。
星空之下，路西亚感受着体内三股截然不同而并行不悖的力量，缓缓呼出一口气。
从这一刻起，他在罗德尔的布局和发展已经来到了一个崭新的阶段，和新党明面上的冲突暂告一段落，也暂时纾解了卡利亚与黄金两大王朝之间针锋相对的态势，自身实力、人脉以及掌握的势力更是得到了长足的提高
但正如他对瑟濂说过的为数不多的真话之一，一切事物必然有与之相应的代价，一路行走至今日，他已经彻底卷入了黄金王朝纷乱涌动的暗流当中，甚至深陷于诸神的棋局，再也无法自拔。
既然无可回避，那便只能向前——人如此，龙亦然。
第96章 私学
十一月末，汇集了当世七位年轻半神和罗德尔众多贵胄子弟的王室私学正式开学，第一日的课程便由奥陶琵斯骑士亲自授课，地点安排在了外城的幻影树广场。
此处距离罗德尔河北岸的上城区超过八十里，开课时间是早上六点，授课地点却在凌晨四点才临时通知到一众学员家中。奥陶琵斯骑士还特意要求，所有学生都不得使用家中提供的车马，务必自行按时抵达课堂。
四点半，这位年迈的熔炉首席已经披挂好了斧形重铠，手拄大剑立于广场入口等候。
不到十分钟，他就看到拉塔恩、拉卡德两兄弟一前一后小跑着来到了会场，只不过前者在这种速度的长途奔袭后仍然气定神闲，后者却微微有些气喘。又过了两分钟，米凯拉和菈妮也先后抵达，这两位显然使用了祷告与魔法助力，以外表状态来看比拉塔恩都要轻松。
奥陶琵斯摸出胸甲内的鎏金怀表看了一眼，来到米凯拉面前询问道：“殿下，玛莲妮亚公主也会来参加今天的课程么？”
他的言下之意自然是关切玛莲妮亚的身体状况，毕竟和其他六位半神不同，玛莉卡女王和拉达冈安排玛莲妮亚来参加王室私学本就只是为了照顾小姑娘的感受。以玛莲妮亚饱受腐败病折磨的体质，谁也不会在真以为她能在武技方面取得什么建树。
“会来的，”米凯拉无奈地叹了口气，“自从那孩子恢复行动能力后就对战技剑术之类的事物充满热情，这几天已经拿着把木剑和雪莉在家里追来打去了，今天的课程更是说什么都要来参加，想让她在家休养简直比压制她的腐败病都困难！”
“可是.”老人略显犹疑道，“今天老臣特意设计了相对困难的入门考验，为的就是杀一杀那些纨绔子弟的傲气，以公主的身体状况”
听到这里，米凯拉反而露出一抹轻松的微笑，道：“这倒是无所谓，您难道没注意道那个本该最早来的家伙现在还没到么？”
奥陶琵斯骑士先是一怔，随后很快就明白了对方的意思，摇头失笑道：“确实，老臣制定的规则里，并未禁止他们相互协作。”
话音刚落，天际已然传来了一片风暴般的呼啸，一道银白色的龙影从云层之上急速掠下，在即将触及地面时四道闪烁着黄金光芒的羽翼一振，托举着庞大的龙躯稳稳落在地上。
巨龙脖颈上，扶着龙角端端正正坐好的小姑娘望着下方的会场和几道身影，揉了揉眼睛，兴奋地沿着羽翼滑了下来，摸着辉石般闪耀的龙鳞称赞道：
“路西亚，你真是太快了！”
四点刚收到消息的时候，玛莲妮亚就喊着要赶紧出发，没想到被路西亚叫住让她在家里再休息半小时，并且向她保证，他们最后出发也会和其他人同时到达——事实证明果真如此，她看到拉卡德哥哥还扶着膝盖喘气呢！
听到这句童言无忌的称赞，路西亚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好在他现在的脸颊完全被骨甲覆盖，很难看出细节上的表情变化。
变化为人形后，他来到奥陶琵斯骑士面前行了一记骑士礼，老人亦微笑回礼——自罗德尔湖畔一战后，这位熔炉首席对路西亚的印象就已彻底改观，对他的尊重程度已经与对待米凯拉时完全等同。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里，路西亚和拉塔恩随意聊着近几日对剑术的新理解，同时看到越来越多的贵族子弟从城内匆匆赶来。
超过八十里路程，在完全依靠自身徒步奔袭的情况下想要将用时控制在两小时内，放在罗德尔骑士中无疑已经是精英水准，此时奥陶琵斯将这项测试放在这群养尊处优的贵胄子裔身上，众人的差距一下就显现出来了。
最先到来的是一批出身名门、自幼受到严格训练的顶尖贵族子弟，其中速度最快的仅仅比几位半神晚了不到二十分钟，随后是一大批天赋中等偏上，彼此相差不大的一般贵族成员，还间杂着少数受到举荐获得参与私学资格的平民子弟。
最后半小时，抵达会场的几乎清一色是贵族成员，他们受益于煊赫的家世获取了入学资格，自身却向来养尊处优少经磨难，越临近迟到赶到此地的越显得气喘吁吁、精疲力竭，看向奥陶琵斯骑士的目光更是蕴含着几分不加掩饰的怨恨。
六点整，奥陶琵斯骑士扣上了怀表，淡淡道：“时间到。”
话音出口的同时，两位随侍在侧的熔炉骑士立刻引领着上百名罗德尔骑士，跑步前往广场通向内城的主干道，将远处影影绰绰还在赶往此地的人影全部拦截在外。
“所有迟到者不得参与今天的课程，并以第一次考核不过论处——”
老人回身看向大片乱泱泱的贵族子弟，神色冷漠如冰雪下的山岩，“相信入学前你们都已听说过，连续两次考核不过将直接被清退出王室私学，希望诸位引以为鉴。”
“另外，下面点到名字的学生出列。”奥陶琵斯骑士说着拿出了一本点名册。
“瓦尔兰斯。”
“到！”
“希罗德。”
“到！”
连续点了将近二十个名字后，老人才抬起鹰隼般的眸子扫视了一遍出列立定的一众年轻贵族，其中出身最低的也是王都内一位实权伯爵的嫡次子。
“现在，有人知道我点你们名字的原因么？”
十几个年轻人互相看了看，各自面色淡然地摇了摇头。
老人见状沉默了片刻，点头道：“好吧，刚才已经是你们最后的机会了。”
“莱文，告诉他们原因。”他向身后吩咐道。
一位孔武有力的罗德尔骑士当即上前，从胸甲中取出一张单薄的名单，宣读道：
“瓦尔兰斯，乘马车前往内城南门外十二里处下车，随后绕行来到会场。”
“希罗德，骑马自内城东门绕行至会场外十里。”
“帕德卡斯.”
一条条违反规则的记录被当众宣读出来，被点到名字的十几个人初时有些慌乱，然而很快这种情绪就被自幼养成的“喜怒不形于色”的家教所吞没，他们只是板着脸站在原地，静静等候着下文。
即使错了也绝不能承认，更不能修改——在他们眼中，这是每一位贵族必须具备的修养。
“宣读完毕。”那位叫莱文的骑士收起名单，重新回到奥陶琵斯骑士身后站好。
老人点点头，目光平静地望向身前的一众年轻贵族，云淡风轻道：“现在，我以王室私学校长的名义宣布，你们被开除了。”
ps.昨天头痛，从下午一觉睡到晚上了，请假都没顾得上，非常抱歉.今天还是一更，明天起恢复两更。
第97章 心眼
话音一出，原本还有些混乱喧嚷的学生队列顿时一片死寂。
他们中大部分是土生土长的罗德尔人，又是地位尊崇的贵族之后，对王都之内不能招惹的大人物多多少少都有几分了解，因此没有人会对奥陶琵斯骑士的决定提出抗议——甚至连质疑都不敢。
作为全大陆资历最老也最强大的英雄之一，这位年逾古稀的熔炉首席虽然位居旧党之列，但即使是新党中诸如杜奥里斯公爵这样的顶尖贵族都绝不敢轻撄其锋，这些资历尚浅的年轻贵族就更不必提了。
真正让他们惶惑乃至震惧的是，奥陶琵斯骑士竟然会在王室私学开学的第一天就如此不留情面，似乎根本就不将他们的背景放在眼里，这让原本多少有几分“镀金”性质的私学也瞬间显得严酷起来。
队列前方，十八名被开除的贵族子弟脸色几度阴晴变幻，最终却也只能恭恭敬敬地对老人行了一礼，随后飞快离开会场。
他们要考虑的不只是自己回去会受到父辈怎样的责罚，更重要的是自己的所作所为会不会开罪于奥陶琵斯骑士，进而给家族带来不利影响。
在利益至上的贵胄之家，一旦他们被认定为家族发展延续的阻碍，那么无论血统多么尊贵都会被无情抛弃，甚至沦为政治交易的牺牲品。
“有些人或许会有些疑惑，为什么你们的家族花费了那么大的代价送你们来到这里，我却还会如此不近人情地对待你们，现在我给你们一个回答——”
“这里不同于你们熟悉的任何一种环境，不是风度翩翩的舞会，不是点到为止的斗技台，更不是充满脏脏交易的名利场。无论你们的目的是成为哪一位殿下的附庸，还是及早与王朝未来的勋贵权臣打好关系，现在都给我把它忘掉——因为我明确地告诉你们，每一个抱有这种想法的人都绝对无法留到最后！”
“能在这里留下来的，只有黄金树的英雄、王朝的名将，以及能推动这个时代走向更高峰的法师与学者.所以，忘掉那些不切实际的蝇营狗苟，踏踏实实地做好教授们交给你们的每一件任务！”
老人冷冷地扫视众人一眼，“从现在起，我不希望再看到今天这样的情况，明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