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不疼的,你手太糙了,刮着有点疼。”余光看到让娜手臂暴起的青筋,霍恩赶忙找补道,“新生的肉,比较嫩,其实早就不痛了。”
让娜的口中有着洋甘菊的气味,她最喜欢收集这种白色的小花,在刷牙、洗澡和洗头时放到水里,都腌入味了。
“你别误会,这只是兄妹之间的拥抱,我一直把你当哥哥的。”洋甘菊的香气从耳后吹拂到了鼻子前。
两耳发热,让娜感觉脸庞像是被火烧起来了,她将双臂从霍恩肩膀上穿出,将脸贴在了霍恩的背上。
“我有弥赛拉赐给我的神术了,以前都是你在保护我,以后就换我来当骑士保护你吧。”
这,这不对吧?
霍恩这时候才有点反应过来,我把你当妹妹,你居然想日我?
感觉到后背贴着的柔软,霍恩的大脑再次运转起来。
他对未来的规划中是没有让娜的位置的。
她作为魔女的风险太高,一旦暴露,不仅会被猎魔人追杀,甚至教会还会请翼天使下凡追杀。
按霍恩原本的想法,有了让娜这个“圣女”,走士途是泡汤了,等洪水退了,以他冒充圣父的罪行,千河谷是不能待了。
他准备先从流民中拉几个可靠的,再卷走骑士的财产,去更东边的诺恩人那里求发展。
教会在诺恩的掌控力不算强,凭自己的知识水平,找个自由市当个富家翁肯定是轻轻松松。
进可谋求市议员,退可安稳庄园主,岂不美哉?
对于让娜,霍恩本意是找个秘党送过去就行,魔女和秘党是天生的盟友。
尤其是近来活跃的若安党,听说其首领就是一位强大的魔女,向来以魔女互助为宗旨,他们肯定是愿意保护让娜的。
这就是为什么霍恩不愿意与让娜牵扯太多关系的原因,要是有了感情,人家到时候非要赖着你,那真是出大问题。
这可不行!
霍恩刚想拒绝,话却说不出口,直接拒绝的话,她到时候又失控就麻烦了。
思考一阵,霍恩猛地站起身,从一旁的地上捡起了带剑鞘的手半剑。
在让娜一脸错愕的神色,他转过身,将手半剑搭在了她的肩膀上。
“好。”霍恩面容严肃,“你的虔诚和英武我见识到了,既然你想当骑士,那么,让娜·达尔克,我以圣父的名义,册封你为骑士,以后在千河谷的范围内,就由你来保护我的安全。”
如果被让娜告白的话,那么如今这脆弱的平衡便不存在了吧,既然如此,就用骑士礼掩盖过去吧。
让娜猝不及防,烛光的映照下,麻木地与霍恩完成了这简陋到极点的骑士礼后,她成为了一名由圣父册封的圣殿骑士。
直到仪式结束,让娜才反应过来。
望着哼歌铺床的霍恩,她心头不知从何而来一股莫名的火气,闷哼一声,背对霍恩,直接将整个人砸在了毛织地毯上。
见气氛被自己破坏,让娜偃旗息鼓,霍恩缓缓吐出一口浊气,他吹熄了蜡烛,躺在了兽皮木床上。
“霍恩,你睡了吗?”
“没呢,怎么了?”霍恩话才出口就有些后悔,该装睡的。
“之前,老爹弄的婚约书你带着呢吧?我其实不在乎什么婚约不婚约的,我只是想老爹了。”
“说到这个。”霍恩直勾勾盯着天花板,“我差点忘了,咱们老爹找人写婚约书的时候,用的麻纸,质量太糟糕了,轻飘飘的,先前被砍头的时候,好像遗落了。”
事实上,这个世界的造纸技术不知道是哪里出了什么问题,造出来的纸上下限极大,好纸极好,坏纸极坏,而且几乎没有中间值。
按照《法兰文汇集》上的描述,由于纸和知识相关,造纸工艺又非常考验技术,所以法兰文常常会使用“造纸”来形容知识技术的水平。
在脑中温习了一会儿《法兰文汇集》上的内容,霍恩继续说道:“我想,既然婚约书丢了,你又成了骑士,要不,咱们这婚约干脆算了?”
让娜没有回应,扭过头,借着窗外隐约的光,霍恩能看到少女起伏的身体和均匀的呼吸。
“睡着了?刚刚还讲话呢……—”打了个哈欠,霍恩这一天惊心动魄的,也实在是累了,他一闭上眼,便直接失去了意识。
除了中间差点被不知从哪儿吹来的冷风差点弄醒过两次,霍恩这一觉到天亮,极为香甜。
新年快乐!
第11章 古拉格修道院
“又要到面包了,兄弟们!”
一个满脸脏污的流民举着手中的霉菌夹心黑面包朝着同伴们炫耀。
“今天怎么这么早?”
“快去,再不去来不及了。”
一群难民们从各自的草棚子或树下连滚带爬地蜂起,像随地大小便时,分成几路朝着低洼地流淌的尿液一般,乱糟糟地朝着修道院的方向跑去。
这里是树篱乡的古拉格修道院,它地势较高,每当洪水来临,神职人员们就会躲到这里来躲避。
包围着修道院的,是无数灰黑蘑菇一样的草窝,一个木头架子盖上茅草,便已经能算是一个挡雨的小窝了。
难民棚子之间,时不时便爆发抢夺食物、碰瓷或偷窃的争吵,不到五步的距离外,士兵们穿着锁子甲,披着红白方块罩衣,视若无睹地聊天与巡逻。
“……悬赏参与秘党者,邪教徒与魔女眷属等魔鬼信徒的线索,提供信息者可获得50枚第纳尔以及十条面包……”
石磨顶上,黑袍僧侣手持竖卷轴,大声地念诵着无人搭理的悬赏令。
麻木的难民们绕着石磨走过,向着赈济的棚子艰难进发。
他们必须快点,去晚了就没了,杜尔达弗主教每天放的粮只够五分之一的人吃。
在棚子的后面,便是高大的古拉格修道院。
薄薄的雨雾模糊了修道院的轮廓,冲刷着方正石块的缝隙,飞廊耸立的细柱和尖塔在烟雨中摇晃。
雨滴落在半圆拱柱下的马赛克彩窗上,画出了一道道不规则的痕迹。
在修道院的二楼,有一间名为“用餐室”的经文抄写室,这是主教杜尔达弗用来祷告的地方。
与外界雨水中的尸臭与霉味相比,抄写室内充斥着烤鸡、蜜酒与白面包的香气。
一卷卷书册陈列在书架上,积满了灰尘,两边的墙上随处可见别致的雕饰品和精致的挂毯,为了彰显弥赛拉的荣耀,黄金、白金与琥珀制成的屮字架自然必不可少。
在抄写室内,斜面抄写台已经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长方形的大型平面抄写台,可见主教阁下平日案牍之劳形。
在抄写台两侧,两个身影正面对面而坐。
“啊?”屁股才挨到凳子的猎魔人吉洛猛地站起,“神甫大人,您确定那是你认识的那个骑士?在水中泡了太久的尸体会膨胀的,会不会是认错了?”
在猎魔人对面坐着的,便是树篱乡的司铎神甫达尔杜弗,他戴着无边小圆帽,褶子里都带着笑,眯起的眼睛让人常常看不清他的眼神。
将烤鸡腿塞入嘴中,他肥粗的手掌不满地拍击桌面,杜尔达弗口齿不清地说道:“不可能认错,洪水来之前,他经常到我这来找我商议事情,咱们这认识他的人不少,我找了他相熟的流莺辨认过了,就是他。”
“弥赛拉在上。”抿了一口蜜酒压惊,白发的猎魔人用手指在脑门上划了一个十字,“居然有如此一位贵族遇害了,真是遗憾。”
“愿他的灵魂在圣父的怀抱中找到永世的安宁。”达尔杜弗咳嗽了一声,“可问题在于,他并非是蒙主召唤的自然死亡,而是死于非命,你检查过他的尸体了吗?”
“检查过了,我认为这是暴民在闹事,因为他身上有上百道伤口,都是不同的人刺的。”
“暴民闹事?巴奈特骑士拥有三段的骑士呼吸法,还有一件大师甲,曾经在西兰群岛和吸血鬼海盗作战,经验丰富,可不是那种菜鸟骑士。”达尔杜弗缓缓摇头。
骑士呼吸法一直是贵族集团压制平民的秘诀,但呼吸法的段数只是战斗力的上限,而并不代表真正的战斗表现。
一个五段呼吸法的菜鸟骑士很有可能被一名三段呼吸法的老练骑士杀死,这与战斗经验、武器盔甲与技巧有很大关系。
“可能是魔物,可能是强盗,或者,还有一种可能。”
达尔杜弗略一停顿,吉洛心中一颤。
“秘党和魔女。”达尔杜弗往嘴里塞食物的手停了下来,他的脸上浮现出了厌恶的神色,好像说出这个名字都是一种玷污。
“魔女?”面色严肃稳重,吉洛的声音的句尾却有些尖细走音。
“这只是一种可能,我并没有说一定是。”没有察觉到吉洛的异常,达尔杜弗一摊手,“我不相信这仅仅是暴民起事,可能是有秘党和魔女搅局。”
“为什么?”
“哦,吉洛,我的老朋友,你应该知道,咱们的地牢中关押了一名危险的魔女,她不是一个人,她能在上瑞佛郡隐藏身份待了五年之久,我不相信她没有同党。”
站起身,白银烛台的光焰在风中晃动,达尔杜弗走到了吉洛的身边,竖起食指重重挥下:“巴奈特的死,一定是魔女干的!一定是秘党的阴谋!”
吉洛他夹紧了双腿,努力不让自己尿出来。
“所以,吉洛·唐·卡玛多,在弥赛拉的名义下,我托付伱这个神圣而危险的任务,查清楚巴奈特的死因,我已经封锁了消息,以防有人给他们通风报信,等雨水稍停,你就乘船过去,查清那里的情况,我会调拨一批人手给你。”
吉洛已经说不出话来,他的声音卡在了喉咙里,只能麻木地点了点头。
“嗯!那这件事就交给你了。”
达尔杜弗望着眼前这个喜怒不形于色,两道伤疤纵贯右眼的冷峻猎魔人,十分满意。
在他见过的大多数赌鬼醉鬼猎魔人中,这位吉洛算是最可靠的了。
若是杜尔达弗这次能得到升迁,两人继续合作说不定是个不错的主意。
他转过身,从身后的柜子里取出一瓶名贵的查克修道院产的葡萄酒,又拿了两个骨瓷酒盏,分别给自己和吉洛倒了一杯。
“好了,别苦着脸了,来喝一杯吧,你连续两次立功,足够你升迁去狼堡了。”达尔杜弗朝着吉洛举起酒盏,“等你回来,我就给你写晋升报告,吐司!(艾尔语干杯的意思)”
“吐司!”吉洛食不知味地喝下了这一杯。
带着淡淡的尿骚味,吉洛走了。
吉洛走后,一个鹰钩鼻僧侣马上进了门。
他回头瞧了眼离开的吉洛,望着眉头紧锁的杜尔达弗,小声问道:“老爷,那个巴奈特不过是个乡下骑士,需要这么上心吗?”
“你懂甚么?滚出去!”
碘着肚子,杜尔达弗在这间抄写室内来回走了两圈,最终还是下了决定。
“洪水饥荒,魔女秘党,还真是多事之秋啊。”
望了眼挂墙日历上的红圈,达尔杜弗披上了刺绣了三角形和藤蔓几何体的精致斗篷。
走出抄写室的大门,叫上两名武装僧侣和两名卫兵,达尔杜弗打开走廊后的小门,举起火把,穿过阴湿的青苔阶梯,进入了黑黢黢的地牢。
火把的光让地牢里稍显暖和了一些。
几只蚊蝇在空中飞舞,坚固的铁栏杆后,一个纤细高挑的身影缩在了墙角。
“魔女!”一名卫兵敲了敲铁栏杆。
那个身影没有反应。
透过铁栏杆间的缝隙,达尔杜弗脸上绽放着温和的微笑:“魔女,我最后一次问你,那东西去哪儿了?只要你告诉我,我虽不能放你走,却能让你在牢里舒舒服服过一辈子。”
没有回应。
“这是我给你的最后一次机会,不要不知好歹。”
背对他们的魔女依旧不理不睬。
“她还活着吗?”达尔杜弗对一旁的卫兵问道。
那卫兵拿下挂在墙上的鞭子,举着鞭子把手从铁栏杆的缝隙间伸了进去,以一种神乎其神的技巧,隔着铁栏杆猛地挥出。
“啪——”
爆炸一般的抽击肉体声后,那具躯体瞬间绷直,捂着被鞭子抽到的部位发出了压在嗓子中的“唔唔”痛呼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