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住你了。”
“咕~”
霍恩望向让娜的肚子,让娜原先矜持的脸瞬间红了起来。
说实话,从小到大,两人饿得肚子咕咕叫的场景不是第一次见到了,可让娜在霍恩面前的时候,却感到难以言说的害羞。
“看什么?不准看,不准听,你把耳朵捂起来!”让娜有些气急地说道。
霍恩这才发现,时间居然已经过了中午了。
“好了,你在这守着,我去弄点东西来吃。”
将两匹马拴在路边,让娜弄来了一些枯枝败叶以及干柴开始生火,霍恩则抄起一根棍子,拿长剑削尖,便朝着小溪跑去。
让娜的肚子开始咕咕地叫第三遍,霍恩才用草绳提着两条大肥鱼归来。
他将裤子卷起,小腿和手腕上都有河水的痕迹。
“秋后的鱼果然肥啊。”霍恩咧嘴笑道。
看着放在火上烤着的肥鱼,让娜望着霍恩:“你什么时候会捕鱼了。”
“小的时候,我经常和朋友去抓鱼……”
“什么时候?”让娜茫然地问道,“你又没交溪林税,巴奈特怎么会允许伱捕鱼了。”
“哦,那是我记错了。”不小心说漏嘴的霍恩赶紧找补道,“刚刚我遇到村民来问我交没交溪林税,本来我以为要麻烦了。
我本来想骗他说我是贵族,没想到他看到哈尔金给我的那枚戒指,直接就走了,都不用我说出口的。”
让娜没有回话,她看着熊熊燃烧的柴火,在烟火气后,霍恩看不清她的表情。
可能是太饿了,还是先吃饭吧。
不出霍恩所料,让娜之前就是太饿了,吃完了烤鱼,她的心情明显好了许多。
吐出鱼刺,两人摸着鼓起的肚子,不约而同地倒在路边一人高的野草上,它们软软的,被太阳晒得暖暖的。
“你还记得吗?咱们之前在红磨坊村,干完农活就躺倒在干草堆上,就像现在这样。”
让娜侧过头,看着霍恩。
霍恩躺在野草上,睁眼望着天空,可让娜能感觉到,他已经睡着了。
那些嘈杂的声音都远去了,只剩澄澈悠远的天空。
直到这个时候,霍恩才反应过来,从红磨坊村到贞德堡,他也好长时间没给自己放个假了。
霍恩和让娜没有继续游玩,而是同时躺在野草上,望着天空上的白云如同海潮般经过、退去、再一次经过。
当阳光渐渐泛起红色,霍恩猛然惊醒,从野草中坐起。
“该回去了。”
让娜同样坐起身,她的丝绸长裙上沾上了泥点和杂草,她苦恼地将其一一摘下。
听到霍恩的话,让娜却从披风的口袋里,拿出了一个仿佛吊坠一般的东西。
让娜从霍恩的腰间抽出了那柄手半剑,霍恩没有一丝阻拦,任由其将那吊坠般的玩意系在剑柄上。
“这是什么?”霍恩弹了一下剑柄根部吊着的硬木飞碟状黑珠子。
让娜将珠子卡在食指和中指的指间,绳子则绕过虎口,缠在手背上:
“这个叫剑珠,你这样缠着剑珠握剑的时候,首先是单手持剑更稳,其次是防止长剑脱手后捡不回来。”
按照让娜的说法,将剑珠缠在手背上,霍恩试着砍了砍空气,的确比他之前要稳得多。
抚摸着粗糙的剑珠,霍恩看着傻笑着躺在草堆上的让娜,沉思了半秒。
最终,他还剑入鞘,转过身,从野草中拽起让娜:“走,我要带你去最后一个地方。”
“不是说要走了吗?这都快晚上了,来得及吗?”
“来得及,走,上马。”
不知道安静了多少年的森林中,又一次传来了突兀的马蹄声。
穿过了交叉的枝杈,残余的阳光在地面画下一块块光斑。
马蹄踏在那光斑中,将其踏得如水波荡漾开,座下的五花马发出了得意的嘶鸣声。
让娜侧坐在马鞍上,将脑袋靠在霍恩的胸口,她脚踝边的长裙随着草腥味的风而起伏。
“咱们这是要去哪儿?”
让娜望向前方,眼前的黑森林像是女巫居住的地方,幽冷邃暗得仿佛另一个世界。
“咱们的终点。”霍恩握着缰绳的手有些僵硬,“是我听哈尔金说的,贞德堡附近唯一值得在秋末来的地方。”
将脸颊边垂下的头发拢到耳后,让娜重新把耳朵贴在霍恩的胸口,她能听到清晰而混乱的心跳声。
轰隆隆地,就像是有两个心脏在同时跳动,就像他当初抱着她说“我相信你”一样。
霍恩穿着农夫般的粗布衣裳,让娜则仿佛刚从晚宴上逃出的贵族。
简直像是骑士小说中,和贵族家小姐私奔的农夫。
让娜的脸庞又一次微微发热起来。
霍恩沉默地催动马匹又一次加速,好像黑夜在背后追着他。
在苍黑色的松林和榉树的缝隙中,战马将幽深的雾气被卷得向两旁散落。
粘着青苔的树木飞速向他们靠近,又在眼前变得模糊,而马蹄下的光斑则越来越浓烈。
“到了。”
阳光重新回到了让娜的世界,她眯起了眼睛,可当她看到眼前的一切时,双眼不由得睁大。
世界则几乎于这个时刻完全安静下来。
夕阳的红光摇动满山的枫叶,清新而冷冽的香浪随着风儿飘来,整座山都在随着傍晚摇摆。
数以亿万计的枫叶齐刷刷地响动,被印着紫红晚霞的碧色河水环抱,满山的红色荡漾燃烧。
在树枝和枫叶的下面,青绿色的草地嘈杂地涂画着,看不清红枫与绿草的边界,它们模糊在一起。
侧坐在马背上,抱着霍恩的腰,让娜的姿势正是最佳的观赏位,她呆呆地坐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晚风掀起了她的裙摆,红叶转着圈地从她的脚踝划过。
她抬起头才发现,道路两侧的黑绿色的松树榉树,不知从何时起,变成了簌簌的红枫树。
半黄半红的枫叶如黄金雨般落下,迎着风落入霍恩和让娜的衣领。
勒停了这匹调皮的大马,从马背翻身而下,霍恩将马系在路旁的树上。
他托着让娜的腰,想将她从马上抱下来。
可让娜却自己跳下了马,她自顾自向着红枫做成的山走过去,踩在被枫叶铺就的草地上,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枫叶的海洋缓缓摇动,仿佛在与让娜打招呼。
“哥,你说的那个小天国里,有这样的景色吗?”
“有啊,但一般来说,你很难一个人观赏,只会看到网红和大爷大娘在厚实的枫叶上以稀奇古怪的姿势走来走去。”
“那你想念那里吗?”
“我挺讨厌那里的。”霍恩停顿了长达五秒,“但当我离开了,我又觉得想念。”
“那你喜欢这里吗?喜欢贞德,贞德堡吗?”
假装没有听到,霍恩只是抬头看着枫叶上的夕阳,它正在不知不觉地藏到山后。
夕阳沉落在山头,半山的红光渐渐敛去,三分之一的天空被星光覆盖。
站在让娜的身边,霍恩没有继续看着漫山红叶,而是扭过头,看着让娜的侧脸。
她的脸沉没在霞光中,被光芒涂成黑色的剪影,长长的睫毛在抖动,脸上看不出悲喜。
当夕阳彻底隐没,让娜的脸庞同样陷入黑暗。
莫名的窒息感占据了霍恩的心神。
“哥,我们该走了。”
…………
从森林回来的路上,让娜像是睡着了一般,一言不发。
她把脑袋埋在霍恩的怀里,身体随着马匹而起伏。
当他们回到营地时,这才重新醒来,而天空早已被群星覆盖。
“冕下,您总算回来了。”牵过霍恩手中缰绳,茜茜见到霍恩,连忙松了一口气,“我还以为你被土匪抓走了呢。”
“哈哈,迟到了,不好意思。”霍恩笑着挠着脑袋下马。
一旁的阿尔芒挤过来:“冕下,之前的账本我们找到了一些端倪……”
“这个等会再说。”霍恩打断了阿尔芒的话,向着迎来的马德兰走去。
“这段时间,就靠你了。”霍恩握着马德兰的手说道,“今天晚上,你和布尔维尔夫一起去公爵那里,把一切都商定好,记住,公爵不可依靠,只可利用,明白了吗?”
“明白。”马德兰重重点了点头,“我一定会坚持到您来接我们的。”
“营地里的人都知道我去哪儿了吗?”
“都知道您去圣座城了,就是他们有些害怕,怕您去圣座城后就忘了他们。”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啊。”霍恩感叹道。
扭过头,霍恩望着在场的二十八人,其中有柯塞、格兰普文、杰什卡、茜茜、勒内、杜瓦隆、阿尔芒……
跟随霍恩最久,最忠心的那批老人都来了。
“都准备好了吗?”
茜茜点点头:“行李都打包好了,随时可以出发。”
“事不宜迟。”霍恩抬头看看月色,“咱们现在就走吧。”
望着这处从无到有焕然一新的营地,霍恩颇有些感慨,不过他马上又皱起了眉。
他在营门的边上,看到了仍旧一袭黑裙的让娜。
“让娜,你还不换衣服吗?你喜欢这裙子不能一直穿啊,晚上行船很冷的。”
“圣孙冕下。”让娜站在营地边,身上还沾着泥土,像是一朵刚刚破土而出的洋甘菊,“您先走吧,我有事。”
霍恩立刻就懵了:“有事,有什么事?这快出发的时间了,有什么事以后再说吧。”
“等不到以后了,我不想去池沼镇。”
“为什么?等咱们到池沼镇,就不管嘉莉他们了,直接结婚,你知道……”
“圣孙冕下,您别再骗我了。”让娜笑得像是在哭,“您是圣孙,我的哥哥,他叫霍恩,他已经被巴奈特杀死了。
您是个好人,您总是顾忌我的感受,尽力地扮演着他,害怕我伤心。
可我总得明白,我的哥哥,他已经死了,我终究不是您真正的妹妹,不是您所爱的人,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