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无名的小偷僧侣将那个名单交给自己,求他送孩子们回家。
“我算什么穿越者啊……”霍恩梦呓般看着手中的剑,他仿佛能看到三座墓碑。
“我算什么穿越者啊——”霍恩咬着牙在胸腔里低吼道。
月光下,赤钢制成的手半剑正散发出淡淡的红光,霍恩猛地眯起眼睛,低下头,仔细地朝着剑身上看去。
由于布罗克不认识艾尔文,在重铸这柄剑时,尽管他尽全力去刻上了一样的铭文,可终究还是刻错了两个字母。
可就偏偏是这两个字母,剑身上的铭文不再是高洁的“云中雪”,而是“血遮云”。
“我算是个什么穿越者?”
霍恩的声音平稳而淡然,仿佛睡梦中的呢喃,不知道说与谁听。
“我就该趁早逃走,去当个小工坊主,去当个小庄园主,教皇救世主这种高大上的职业,真不适合我啊。”
“冕下?”在霍恩身旁的勒内杜瓦隆茫然地以询问的目光看着他,不只是这两人。
在场的所有人都看着霍恩,与其说他们在等着霍恩登船,不如说他们在等着霍恩做决定。
阿尔芒的结论和女巫的消息一结合,大家都有了些底,可他们依旧要等着霍恩做决定。
做最后的决定。
霍恩总是嘲笑那些陈胜吴广不理智,觉得闯军西军不聪明。
为什么不建立后方?为什么要四处流窜?为什么不知道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
为什么呢?
“我到死,都是那个偏执的小镇做题家啊。”
自嘲地笑着,霍恩用家乡的语言感慨起来。
他做不到大义凛然,也做不到不择手段,英雄和枭雄他哪一个都做不成。
他就是一个普通人,在家乡也是,在这里也是。
但霍恩想,史书上的英雄枭雄太多了,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
可史书上的普通人却太少,少得可怜。
人总是要死的,可有时候,怎么死却比怎么活更重要。
“浮生若梦,为欢几何,岂有长生不灭者?”
这样的情景,霍恩应该是想要念两句绝命诗的,就像什么“我自横刀向天笑”“人生五十年”一样。
可他到底没有这个才华,他的骑士诗水平就是个打油水平,他只会背书,但那便够了。
轻吟着,将手中的血遮云全部从剑鞘中抽出,锋利的红光仿佛能斩断月光。
“公无渡河,公竟渡河,笑把悲歌作凯歌!”
血遮云散发着妖异的红光,嗡嗡抖动着,仿佛在咆哮。
突兀地轻笑起来,霍恩还剑入鞘,他环视在场的众人,双眼亮得可怕:
“茜茜,格兰普文,我有点事,要回贞德堡一趟,你们先走吧。”
空气突然安静了一瞬间。
紧接着,原先在搬运行李上船的孩儿军立刻围拢过来。
“帕帕,我们跟你一起去。”
“你们知道我要去干嘛吗?”
“知道。”杜瓦隆猛猛点头。
“我可是要去死的,你们也要跟着我吗?”将血遮云连鞘靠在肩上,霍恩不像是剑士,反倒像是扛着锄头的农夫。
“您有不得不回去的理由,我也有。”勒内回答道。
霍恩微笑着揉乱了勒内的头发。
茜茜长叹了一口气,从船上跳了下来:“伱不提倒罢了,你一提,我也想起我有事忘记做了。”
“你,你们……”女巫不可置信地问道,“你们知不知道这里很快就要被敕令连屠杀了。”
于此同时,柯塞从她身边走过,他依旧说不出话,只是拖着沉重而矫健的身体,从船板跳到了岸上。
接着,一个接一个,那些跟随霍恩的人,甚至包括塞西,都从船上跳了下来。
“那是我的家乡。”塞西颤抖着身体说道。
格兰普文握着狄亚的手,朝着霍恩那边张望。
“你去吧。”狄亚眷恋地摸了摸格兰普文的脸。
“可是……”
“我嫁的人,不会在这个时候留在船上的,放心,我们会再相见的。”
最后深深看了一眼狄亚的脸,格兰普文跳过河水,走到了霍恩的身后。
望着船上的老弱病残和目瞪口呆的女巫,霍恩朝他们嘱咐道:“剩下的这些人,就麻烦你送去黑蛇湾了。”
“你真的要返回贞德堡吗?”
“再见。”没有回答,霍恩只是笑着朝女巫摆了摆手,转头便离去了。
“这,这……”女巫转过头,见人群渐渐走远,她朝着船舱中的雄壮老者问道,“帕斯里克大巫师,现在怎么办?”
“老朽本来只是来看看他是什么样的。”阴影中,名为帕斯里克的老者踏出船舱,“墨莉雅提为我挑选的继承人,我……”
“诶!”霍恩从山坡上露出头,老者瞬间缩回了船舱,连鞋子都跑丢了一只。
“差点忘了,告诉嘉莉……”霍恩大声朝着河边叫道,“别来找我的尸骨,埋葬我的地方,是我的家乡,它的名字叫做——”
“自由的千河谷!”
说出了这最后告别的语句,霍恩不再回头,向着贞德堡走去。
在他的身后,格兰普文、杰什卡、柯塞……所有人都在。
夜色的星光下,一切宁静而美好,星光下,霍恩和他的同伴们正顶着冷风前行。
“八十亩地的好田……”
霍恩忽然唱起歌来,歌声比其他任何一个时刻都要唱得更加欢快。
“还有个温柔的好公婆……”
杰什卡接着霍恩的歌声唱起来。
“孩子能顺利到成年,成年就能起屋舍……”
到最后,所有人都唱起歌来,欢快的声音仿佛他们这是一场秋游。
“自己的粮食我自己种,我多劳动就多收获……”
在他们的面前,便是远处隐没在黑影中的贞德堡。
它像一头张开血盆大口的巨兽。
第156章 血遮云
从公爵城堡归来,夜色下,马德兰和让娜并没有各自去睡下,而是低声地讨论着。
“你也感觉公爵的反应不对劲吗?”
“是啊。”马德兰皱着眉,“他一点都不愤怒的吗?怎么一副喜出望外的样子,还问我们有没有。”
马德兰他们交给公爵的自然是抄写的副本,无名僧侣保存下的遗物和从蓝血修道院里找到的证物都还放在让娜的箱子里。
“这任命也不对。”让娜骑在马上,好看的眉毛紧蹙在一起,“他怎么把布尔维尔夫任命为他在营地的代理人,公爵不知道我们囚禁和刑罚过他吗?”
“或许是觉得他在咱们营地待得时间比较长,所以了解情况吧?”
带着疑惑,从营门走回曾经的教皇宫,刚到附近,让娜一眼便看见有人在门前拉拉扯扯。
甚至几个兽化人的瓦兰吉卫士正在与几个流民推搡着。
其中最显眼的就是布尔维尔夫主教,他一袭白衣,正扯着吉尔丝小姑娘的围裙,脸上肆意的笑容止也止不住。
“你们在干什么?”让娜当即怒喝道。
见到让娜等人飞速上前,布尔维尔夫放开了吉尔丝,向后退到了两名护卫的身后。
让娜认识那两名护卫,他们不正是先前被她驱逐出营地的流民吗?
让娜的心里顿时沉重了几分。
“布尔维尔夫主教,这是在干什么?”马德兰上前一步问道。
“我干什么?我倒要问问你们要干什么?”布尔维尔夫恶狠狠地盯着让娜他们,“你们为什么把真正的证据藏着掖着?”
“这只是必要的保护证据的措施。”
“我看,你们是想把公爵和贞德堡出卖给帝国吧?”
先前布尔维尔夫可是被折磨惨了,如今成了公爵在流民营地的联系人,自然要报复回来。
“我们并没有这个意思,我得说,我们与公爵的合作的意愿非常真诚,但这并不意味着您可以随意诬陷我们。”
让娜直勾勾地盯着布尔维尔夫的眼睛。
她早就想到有这一天,但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与让娜对视了快半分钟的时间,布尔维尔夫才终于松了口。
“好吧,那我退一步。”
布尔维尔夫勉为其难地瞟了一眼让娜身边的吉尔丝,“但我这个主教,居然连個服侍的人都没有,要不把你身边那个侍女给我吧。”
“不行。”让娜一看便看出布尔维尔夫的用意,她直接拦在吉尔丝面前,“一切都得按教皇冕下的规矩来。您要侍女,我可以给您安排,但并不一定就是吉尔丝。”
“笑话,我又不是你们营地的人,凭什么要守你们营地的规矩。”布尔维尔夫怒骂道,“伱们又是藏证据,又是不让我接触你们的身边人,我真的怀疑你们到底有没有合作的想法。”
此时已经渐渐有看热闹的流民们走了出来,议论着眼前发生的事情。
自从霍恩带着一大批高层走后,流民营地内颇有些权力真空的感觉。
甚至一些“元老们”开始重新联系原先的属下,百户长无法维持秩序,治安比之前乱了不少。
“圣女大人,要不……”
“让娜阁下,主教毕竟是公爵的代理人啊。”
“冕下不在,公爵不好惹啊。”
围着让娜的人群中,传出流民们犹豫的声音,但当让娜愤怒的眼神扫过时,那些声音马上又消失了。
“让娜姐姐。”吉尔丝扯了扯让娜的衣摆,她勉强摆出了笑容,“要不然我就去他那儿吧,我忍一下就好了。”
“不行,有你一个就有更多的人。”让娜将站起重重顿在地面上,“这个口子不能开。”
“哦,那就是没得谈喽?”布尔维尔夫转身便要走,“我这就去给公爵大人写信,你们看着吧,看看公爵大人还会不会为你们提供粮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