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不知道那堵雾墙从何而来,但霍恩还是庆幸对面的人真的撤回来了大部分。
至于士气问题,暂时还来不及顾及了,他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在夜风中,浓雾渐渐被吹散,整个长桥的粗大铁索都开始晃荡起来,马蹄有节奏地敲击在桥板上。
黑色的影子在白色的浓雾中渐渐清晰,长剑率先突破了白雾,朝着前方冲刺而去。
三十名超凡骑士排成了三列纵队,从白雾中狂奔而出,雾气如同丝带一般挂在他们的甲胄缝隙间,飘出去好远。
他们冲锋之路的尽头只有一个——桥对岸的流民们。
“长枪手,圣铳手,上前!”
指挥着人群后撤留出空地,霍恩朝着人群后的圣铳手们喊道。
推开了拦路的流民们,救世军老营终于出场了。
黑帽军的长枪手端着长枪来到第一排,他们将长枪的后端顶在地面,前端指向那些超凡骑士。
三排七列圣铳手上前,与长枪手交错站立,由于发条铳精度实在太差,只能用数量和范围来补。
依旧第一排半跪,第二排弓步向前,第三排直立。
但这次不一样的是,他们失去了三杆发条铳,而他们面对的不是简简单单六名骑士,而是整整三十名。
为首的正是弗里西斯卡,在高速冲锋和杀戮的作用下,他整个人彻底兴奋起来。
冲锋与杀戮,这才是骑士该干的事情,骑士就是该骑在高速奔驰的马上,摘下一個个脑袋。
说起来有些下流,可弗里西斯卡一想到这些,竟然直接立了。
步兵就是软弱啊,居然劝他们不要过桥,可不过桥,那还算什么骑士。
他视野四周变成了红色,只能看到眼前清晰的小点,两侧的一切都模糊了。
他只看得到眼前那个懦弱的敌人,那些低贱的不洁者,他们活该去死。
“不洁者们,快跑啊!”弗里西斯卡狞笑朝着眼前的圣铳手们高喊道,“弥赛拉的使者来摘你们的脑袋了!”
笑声传递到霍恩耳中,他深吸了一口气,拿起40毫米口径的发条手炮,站到了圣铳手们的中间。
在连绵不断的齿轮转动声中,霍恩端平了他的手炮,瞄准了前方第一个骑士。
看到弗里西斯卡经过了那条红色的飘带,霍恩喊道:“五十码。”
马蹄踏过一名老者的尸体,霍恩继续喊道:“四十码!”
在越发急促的马蹄声中,霍恩逐渐看清了骑士们的狰狞的面孔。
“三十码……准备!”
扶稳眼前的枪架,霍恩用鼻子深吸一口气,拔掉了发条手炮的发条匙,怒吼起来:“赞美圣灵!”
一枚鸽子蛋大小的实心弹丸从黑洞洞的手炮铳口飞射而出,气压平衡孔的尖啸声刺得人耳膜生疼。
弹丸划破空气,带起可怖的尖啸,直接砸在冲在最前方骑士的面甲上。
坚固的面甲向内凹陷,夹杂着碎骨的血浆从头盔面罩的缝隙中射出。
那骑士的脑袋直接向后倒飞,把整个身体都带得仰倒落地。
“唏律律——”
横倒的马匹悲鸣着摔倒,横在桥面上,把身后另一匹战马直接绊倒,身后的一名骑士干脆飞出了长桥,落入水中。
还没等骑士们惊讶,日后成为无数骑士噩梦的齿轮转动声与雷鸣声便又响起。
数百枚铁砂组成的风暴再一次笼罩了桥头,铁砂撞击盔甲的叮叮当当的声音连续响起,溅起了无数的火星子。
战马悲鸣起来,哪怕是超凡骑士们,也不是都能人马具甲。
由于在桥上无处躲藏,居然有七八名骑士被铁砂打从马上打落,更有甚者直接从马上翻进了河水中。
“啊,救我救我!”
“魔鬼,是魔鬼吹的风!”
三五名骑士陆续从桥上坠落,河面上再次掀起更高的白色水花。
于是周围渐渐退开的流民们第一次听到了骑士们的哀嚎声。
剩余的骑士们仍在下意识地冲锋,可口中的战吼却停止了。
他们有些不明白,刚刚那是什么,魔女的法术吗?难不成这些人都是魔女或者巫师吗?
“别怕!”弗里西斯卡忍痛大叫道,“别怕,他们发射完一次,需要很长的时间去装填,就和十字弩一样,冲过去,冲过去。”
弗里西斯卡的面甲被穿了一个洞,他能感觉到一枚碎片正卡在颧骨上,肌肉撕裂的疼痛让他的表情愈发狰狞。
“圣杜平萨斯!”
“小心!”
霍恩眼前一花,被人扯到了路边,回头一看,居然是先前那名老者。
在距离他不到一码外的地方,二十多名骑士在战吼声中,如同一辆重卡撞在了第一排的枪铳阵列中。
仿佛是烈风吹过柳絮,大约有四五名圣铳手像破娃娃一般被直接撞飞出去。
而最前面的五名骑士也在枪阵的抵御下被刺穿马脖子翻倒。
但骑士们很快便翻身爬起,抽出腰间的长剑,便砍在面前圣铳手和长抢手的身上。
战马却压在前排圣铳手和长枪手的身上,上千磅的重量,让他们根本无法起身,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骑士们掏出长剑砍下他们的脑袋。
马蹄踏过圣铳手们的脑袋,后续的骑士已经冲来,撞入了散乱的救世军老营士兵中。
后排的老营兵马上竖起长枪朝着骑士们发起了冲锋,经过这段时间的搏杀,他们再也不需要腰间的绳索了。
怒吼着,黑帽军敕令连们举起手中的长枪,排成一致的阵列,朝着骑士们杀去。
他们到底是凡人,三层的枪阵根本不是骑士们的对手,马蹄踢踏,骑士们直接从那些黑帽军身上碾了过去。
“救命啊,是骑士!”
“骑士老爷,别杀我,我是无辜的。”
“快跑啊,快跑啊。”
当一个个流民和黑衣老营兵被骑士们撞倒,流民们终于怕了,他们转过身哭天喊地地朝着身后跑去。
“跑什么?跑什么?”科尔顿捂着肩上被包扎好的伤口,朝着逃窜的流民们怒吼道。
可没有人听他的话,最多瞥他一眼,便沿着河道向远处跑去。
科尔顿有些迷茫地站着,刚刚不还是喊打喊杀地要杀骑士吗?怎么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骑士真就那么不可战胜吗?
忽地,科尔顿听到了一声稚嫩的哭声。
“帕帕,阿母,你醒醒啊。”
这战场上怎么会有小孩子的声音?
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去,一间劳工的茅屋被撞塌,一个小女孩正趴在两具年轻的尸体前哭泣。
就在那小女孩不远处,一名骑士正加速冲来。
“等等!”科尔顿推开了人群,朝着那趴在父母躯体前哭泣的小女孩跑去,但他还是晚了一步。
“吵死了。”
长剑划过,背着带着一道透骨的血痕,小女孩重重地倒在她双亲的尸体上。
“畜生啊!”
科尔顿目眦尽裂地朝着快速冲开的骑士喊道。
看着身边尽管已经放慢脚步,可还在逃跑的流民,他气得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跑啊,你们逃吧,从这里逃出去!”
“等以后你们死了,就告诉那些葡萄酒下的亡魂,你们亲友的亡魂,就说你们怕了,逃了,你们逃去吧。”
流民们的步伐停滞了一些,他们向后张望,望着那仍在与骑士缠斗的黑衣士兵,望着地上母女的尸体。
“你不是要跑吗?伱想要跑去哪儿?”科尔顿嘶吼般的声音在嘈杂的战场上侵入了每个人的耳朵。
“你们跑吧,等以后,等你们的子子孙孙世世代代都变成葡萄酒吧,看他们能跑去哪儿?”
一些流民开始停住步伐,在他们的前路上,好像不再是黑黢黢的街道。
他们好像看到了,亲眼看到了在那蓝血孤儿院中,那无数的孩子的悲泣。
他们好像看到了,被饿死的父母和爱人,骑士与教士们搜走了他们最后的粮食。
就这么逃吗?从这边逃到那边,从这里逃到那里,就这么一直逃下去吗?
可以逃啊,当然可以逃啊,没人拦着他们可为什么就是迈不动脚呢?
但逃到哪儿,能活呢?
“我不跑了,我不跑了。”
“我从霍塔姆跑到了上瑞佛,我从卡夏跑到了朗桑德,我告诉你们,这次我不跑了——我不跑了!”
朝着那些逃跑的人吼完,科尔顿不管肩上身上的伤,端起了手中的长枪,跌跌撞撞地朝着一名跌下马的骑士冲过去。
尽管他看不清骑士盔甲下的脸,但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对方在冷笑。
就好像当初他跪在森林前,那骑士的冷笑一样。
“魔鬼!死吧!”
科尔顿怒吼着扑了上去,手中长枪猛地刺出。
当他再次恢复意识时,他已经躺在了地上。
剧痛直到这个时候才蔓延开,那是一道从肋骨到锁骨的伤口。
他能听到自己长枪哐当落地的声音,失血和胸口的剧痛袭击着大脑,他根本无法移动自己的躯体。
耳畔的地面上,科尔顿能听到骑士们左冲右杀的马蹄声,能听到流民们的脚步声。
那声音像鼓一样,越来越清晰。
望着布满月辉的天空,科尔顿先前的茫然又一次占据了他的心神,就,就这么结束了?
真是突然啊,结果还是失败吗?
科尔顿眼前的月色模糊起来,深沉睡意几乎要吞噬他的意识。
小科尔顿,帕帕要来找你们了,帕帕没有窝囊地死,帕帕为了杀骑士而死,帕帕……
……谁在拽他手中的长枪?
科尔顿努力地眨了眨眼睛,在模糊的泪水后,他看到了一个同样痛哭的少年。
他看样子才十五六岁,眼中蓄满了泪水,他害怕得全身发抖,但还是端着长枪扑向了一名骑士。
接着他手边黑糊糊的短剑被一名老妇人捡走,她的眼睛早已哭得半瞎,然后她叫喊着女儿的名字,跌跌撞撞地朝着骑士扑去。
不仅仅是他们,不知从何时起,越来越多的流民们,逆着人流跑了上来,一个接一个地扑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