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红的血,一滴一滴地落在碧绿的草叶上。
他面色苍白,两颊和眼窝深陷,可双眼却精神得仿佛下一秒就要突出来。
他高高举起右手,手中拿着一根细树枝,树枝上绑了一件宽大的罩衫。
这件来自他父亲的罩衫被烟熏得漆黑,在罩衫的上方晕染着一大片的血迹。
他嘴角下撇,上牙将下嘴唇咬得发紫,浑身都在颤抖着。
他既像是哭,又像是在沙哑地咆哮,那声音简直是从火狱中渗出来的。
“救世军,胜利!”
没有人伴奏,没有人应和,发疯一样,名为葛瑞兹的少年在夕阳下不断地挥动手中的旗帜,用破锣嗓子一遍又一遍重复着。
“救世军,胜利!”
“救世军,胜利!”
“救世军,胜利!”
痛哭中的咆哮在霍恩的背后不断回响,像是尖刺一样扎着他的后背。
“救世军,胜利!”
呼喊声从村庄一直持续到了霍恩回到灰炉镇。
直到他坐在集结的救世军高层面前,他的耳畔仍然能听到这样的呼喊。
“目前我们探查到的情报是,超凡骑士们组建了一支荣耀骑兵队,对那些护教军所在的村庄进行骑行劫掠。
按照贞德堡的形势,目前城内共有三股势力,分别是法兰人的王宪骑士、教会和敕令连。
王宪骑士有500人,不过其中有150人跑去卡夏郡了,所以现在只有350人。
他们之前曾尝试与我们进行沟通,留下了只要不对过往的法兰商人下手,他们就不会进攻我们,甚至愿意贩卖武器和粮草给我们。”
“可信吗?”杰什卡皱着眉头问道。
“无法确定,咱们最好还是得留意。”阿尔芒摇摇头,“冕下,您觉得呢?冕下?”
“你们觉得咱们准备好了吗?”这是霍恩环视眼前的众人,说的第一句话。
此刻,教皇国、救世军的高层全部在场,林林总总有小二十人,但此刻他们面面相觑,没有人应答。
这是他们早已养成的习惯,不管是血汗长路还是秋暮岛,一切都是霍恩在做决定。
他们经历了多少次危机,都是靠着眼前的这位圣孙子一一度过。
他们中的许多人,许多“聪明人”在一开始就看出了霍恩那套把戏,只是他们需要靠着霍恩凝聚人心和承担责任罢了。
在这样的一次次承担责任,一次次作出抉择,一次次摆脱危机后,霍恩在他们的心里,已经变成了真正意义的“圣孙子”“神之眼”。
换成霍恩的家乡话来说,就是“受国之垢,是谓社稷主”。
“武器都修理好了,盔甲还没准备好?”阿尔芒试探性地问道,“还有您叫我们准备的磷石和浓缩酒,尚未调集完毕。”
霍恩仍旧没有说话,他环顾了一圈四周,所有人仍然注视着他。
他忽然笑了起来。
看看这些主教,马德兰是逃犯面包师,阿尔芒是延毕的修士,格兰普文是小丑,奇尔维斯是私酒贩子。
至于那些军团长们,杰什卡和哈库托都是通缉犯,科勒曼是码头扛包的流民,威克多是放羊的,孟塞是掏大粪的,鲁迪洛是无赖混混。
至于霍恩自己,则是一个带着村姑妹妹让娜装疯卖傻的农夫。
霍恩忍不住在想,如果没有他,马德兰估计就被教会处死了,弗里克和丹吉估计不会死。
阿尔芒则要饿死在红磨坊村,格兰普文和奇尔维斯仍然是流民大军的一员,反倒是汤利会过得不错。
至于这些军团长们,或许过得不如现在,却也不会如现在这么危险。
如果放在刚认识的时候,现在这种情形,马德兰是心心念念润去卡夏郡,阿尔芒浑浑噩噩地跟着柯塞,格兰普文或许会加入急流市的起义,奇尔维斯大概率要逃跑。
当时的教皇国,包括霍恩自己,都是虫豸,是懦夫、心怀鬼胎的无赖和胆怯的农夫组成的“国家”。
他们的这一个小小的教皇国,每一战都是灭国之战,必须得倾举国之力,如同糊里糊涂地前行。
这个错漏百出,上下漏水的破烂小船,到如今居然变成了臣民六万,拥兵五千的战船。
人生的际遇啊,还真是个人奋斗与历史进程的共同推进。
“从一开始到如今,我们什么时候准备好过?”霍恩站起身,微笑面对在场的所有人,“我们之前常常打灭国之战,哪一战是准备好打的?不都是赶鸭子上架吗?
不如反过来说,假如觉得没有什么好准备的了,那才是失败的前兆,因为永远没有完美。
我们的敌人是300名最精锐的帝国骑士,是100名乡村超凡骑士,是120名神殿骑士,300多名披甲军士和超过3000人的守夜卫兵。
甚至还有可能再加350个法兰的王宪骑士。
可正如我先前预言的那样,如果我们不出战,等待我们的只有化作火狱的贞德堡。
这是一场不能退之战,我们没有任何退路,没有任何援手,再也没有一道索桥能够淹死那么多的骑士!
我们或许可以用尽计谋,挑选合适的战场,挑选合适的日期,但打到最后,我们只能正面应对。”
轻轻抚摸着胡桃木的桌子,霍恩灼灼的目光逼视着所有人。
“今天坐在这里的人,包括我,可能都会死,因为我们的面前是超过500名超凡骑士和接近3500人的步兵。
可我不问武器准备好了吗?不问磷石和酒准备好了吗?
现在,我只问一个问题,你们准备好了吗?”
在一阵短暂而漫长的沉默后,板凳和马扎被哗啦啦地挪动,在场的所有人接二连三地站起。
不知不觉间,漏水小船的船板早已长成坚固的橡木板,而长帆则从麻布织成了帆布。
“我们,准备好了!”
第270章 呱!是,何时来的?!
青绿色丘陵组成的海浪间,穿着黄色绿色羊毛紧身袜的乡下骑士们如同昏头的拉丁鱼群,盲目地绕着战车组成的堡垒来回游动。
河流边的草地上,一辆辆加厚了木板的胡斯型战车首尾相连,战车内环站着随军迁移的农夫们。
鲁迪洛勉强从长枪手的阵列中探出脑袋,朝着来回旋转寻找破绽的伊贝乡下骑士们看去。
被两个超凡长枪手夹在中间,鲁迪洛恼怒地将被脑袋大了一圈的檐帽盔扶正。
“这狗屎头盔,明天一定要给他换了!”
目光在稀疏的树林和灌木中寻找着,他能听到马蹄踏地的声音。
“在那边,在那边。”趴在一棵大树的枝丫上,眼神最好的朱尔丹指着一个方向喊道。
推开了身边的壮汉,鲁迪洛摆脱了左右为男的处境。
他掰着马车边缘,灵活地翻身而上,跳入车斗中,挤到了圣铳手们排列的最前线。
总计三十多名超凡骑士和扈从骑士出现在视野中,他们排成了一道长线,疏散如锯齿般冲来。
“不长记性!”兴奋地舔着发黄的牙齿,鲁迪洛举起了手中的翎枪,“第二师圣铳手,瞄准!”
黑洞洞的圣铳从战车的射击孔中伸出,骑士们不约而同地咽了口口水。
“放!”
在一片对圣风的赞美声中,车斗中的圣铳手们回转交替,依次将圣铳摆放在三角射击孔上发射。
铅子嗖嗖地从身边飞过,骑士们猛地低下向来高昂的头颅,哆哆嗦嗦地冲锋。
他们再也无法摆出昂首挺胸的冲锋阵型,只能猥琐地伏在马背上,将身体缩到最小。
他们把脑袋埋在马鬃中,不断地呼喊着各类天使之名,希望它们能来帮助自己。
狗骑士为了活命想象力还挺丰富。
只是圣风是圣父吹来的,天使又怎能抵挡了?
黑乎乎的弹丸撞在扈从骑士们的链甲上,清脆的迸裂声中,碎裂的铁环和扬起的浓稠血浆泼洒了一地。
从马匹上滚落,几个扈从骑士痛苦地蜷曲在泥坑中,站都站不起来,只能发出撕心裂肺的嚎叫。
“撤退,撤退!”
丢下了四五具尸体,在超凡骑士们惊恐地呼喊中,剩余的人又在车堡前拐了个弯,回旋而去。
单手撑着车斗边缘,鲁迪洛一跃而下,对着忐忑不安的乡民和护教军挥手:“放心吧大家,我们又打退了他们一次,等胸甲圣骑兵到了,他们就跑不了了。”
虽说要正面迎敌,可并不意味着要直通通地冲上去。
经常打仗的朋友都知道,前戏不足就会导致进军艰涩,一定要充分调动敌军,才能顺滑地长驱直入。
先前霍恩的战前会议只是统一了思想。
天时地利人和中,目前只占了人和,就双方目前的实力对比而言,仍旧有差距。
这部分差距需要通过各种战术手段来抹平。
从28日开始,霍恩开始陆陆续续将灰炉镇与贞德堡之间的乡民和护教军撤往灰炉镇后方。
此举自然是引起了贞德堡方面的注意,伊贝骑士们更是连连出击,试图阻截这些撤退的农民。
期间他们还对灰炉镇发动了试探性的进攻,但除了丢下十来具被让娜电焦的尸体,什么都没有获得。
这种战争形势下,霍恩“发明”的车堡战术起到了极大的作用。
或许车堡战术无法主动进攻,无法应对高阶的超凡骑士,可对付这些低阶的超凡骑士还是相当有效的。
战局往往就是,骑士赶到,骑士冲锋,骑士冲不开车堡,被排铳打乱阵型,不得不回旋离开。
像今天这样,甚至是霍恩他们迁走的是贞德堡附近的农民,这些伊贝骑士们都没啥办法。
如果这些超凡骑士再迟走一些,就会被赶来的胸甲骑兵纠缠,然后被其他军团包围,变成被传看的骑士尸首之一。
在贞德堡外又一处名景,就是数十根屮字架上绑着数十個赤身裸体的骑士尸体。
每天都有慕名而来的本地农夫,使用石子和弹弓去砸这些骑士。
尤其是骑士们的两腿之间,长度甚至被砸成了负数。
这些骑士的尸体没几天就腐烂被砸烂了,所以还得不断更新。
手握翎枪撑在地上,鲁迪洛手搭凉棚,朝趴在在树枝上的朱尔丹问道:“退了吗?”
“退了退了!”踩着粗大的树枝站起,作为师队长的朱尔丹兴奋地朝着下方的鲁迪洛挥手。
“小心。”旁边忽然伸出一只手,将朱尔丹的后脖领子猛然向后拽去。
身体失衡之下,两人一起骨碌碌地从树上滚落,重重砸在地上,荡起一圈烟尘。
一只鸡毛箭正从朱尔丹刚刚所在的位置飞过,扎在树中。
“谢了。”爬起身,朱尔丹拉着洛朗的手臂将他拉起,如今的洛朗已经成了护教军的成员之一。
捂着流出鼻血的鼻子,洛朗恨声道:“这些魔鬼,怎么把箭射得这么远。”
“那是轻木箭。”扶正了黄铜色的檐帽盔,鲁迪洛从树上拔出了那支木箭,“哟,他们还给咱们写了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