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一的缺点是,它无法在沃洛维茨睡前的时候,赤着脚挤在火盆边给他讲圣人雪莱和兔子的故事,也没法在他哭泣的时候,用衣角为他擦眼泪。
一根头发丝落下,夹在沃洛维茨修长的眼睫毛上,可他丝毫不敢伸手去摘。
仿佛他一去摘,那群骑士就会瞬移到面前一般。
“不要乱动,准备!”师队长沙哑的嗓子响起。
骑士们的冲锋雷鸣般轰隆作响,沃洛维茨紧握发条铳的手因出汗而湿滑,指尖不安地摩挲着粗糙的木制枪托。
作为近卫军的新军团,沃洛维茨这些新兵是第一次上战场,三个月前,他们还只是田间种地的农夫呢。
而现在,他们两个师队被单独调出,守卫在火球弩阵地的侧方,在他们的背后,便是伊贝骑士和圣铳骑兵组成的骑兵军团。
沃洛维茨向来是相信圣女绝对比那劳什子雇佣骑士强大。
可当这些巨兽般的物什冲到近前的时候,那股子心脏砰砰打鼓的感觉还是侵袭了他。
就像当年他试图去阻止那名流浪骑士,却在刀剑下被吓得尿了裤子一样。
这些身披重甲、手握骑矛的骑士是那么的强大,在他们的面前,自己还是如同当年那般矮小。
这些狂奔的骑士真的能被手中的发条铳给击退吗?
一些新兵的手开始不由自主地抬起,试图将发条铳平端,瞄准那些即将到来的骑士。
“狗日的,谁让你们举的铳!”师队长的声音在新兵耳边炸响,震得他们的耳膜发痛,连平日里被抽打得大腿都隐隐作痛起来。
被这怒吼一吓,新兵们惊得浑身一颤,连忙放下抬起的发条铳,在师队长尖刀般的眼神和自家旅队长气急败坏的眼神中挺起了胸膛。
沃洛维茨没有下意识地举起圣铳,这让他对自己升起了一丝自豪——起码比他们有胆子得多。
可当雇佣骑士们的身影逐渐在视线中放大至清晰时,这股自豪感便随着战马鼻孔喷出的白气而消散。
“跑步冲锋!”
雇佣骑士首领的战吼声跨越了一百多米,穿过了沃洛维茨的耳膜,他在风中闻到了腥臭的马粪味和血的铁锈味。
这味道正随着越来越急促的蹄音,而变得越来越呛鼻。
耳朵里充斥着战马的嘶鸣声和盔甲碰撞的声音,
“第一排举铳,瞄准。”
“第二排,准备。”
“第三排,上发条!”
在三道命令之中,沃洛维茨看到前面的圣铳手们齐齐举起了他们手中的圣铳,一排黑洞洞的铳口,对准了奔来的雇佣骑士们。
“保持住,不许动,谁敢动我抽死他。”
不少浑身颤抖的战争修士们立刻立正了,看着眼前的士兵们,沃洛维茨居然咧开嘴笑了起来。
沃洛维茨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笑,甚至他自己不知道为什么会笑。
人恐惧到极点会笑吗?
一百二十米,一百一十米,一百米……骑士们的距离越来越近,马蹄像是一把锤子,不断地狠砸在新兵们的心头。
“砰!”
“谁?!所有人都不许动!”
或许是因为过于紧张,不知是哪个圣铳手忽然就扣下了扳机,这可惹了大祸了。
连锁反应一般,圣铳发射的声音接二连三地响起。
“谁,谁开的铳!”师队长怒吼着,挥舞着手中的翎枪,一把夺走了一名战争修士的圣铳,“滚,离开我的队伍!”
“师队长,我……”
“滚出去!”
将圣铳背在背上,师队长吹着哨子回到原位,举起了手中的翎枪,开始给新兵的失误擦屁股:“轮换位置,第二排上前。”
“第一圣铳旅第一排向右转,给我走!”旅队长的口令清晰地传入耳朵,“第二排向前,两步走,瞄准!”
站在第二排的沃洛维茨将拖着圣铳的枪托,将它靠在肩上,朝前迈了两步。
机械地将枪架插在面前的地面上,沃洛维茨推了推头盔的帽檐,抬起圣铳,架在了单薄脆弱的枪架上。
他将食指扣在了扳机上,只等最后的命令。
马蹄声越来越清晰,甚至都能看清他们破烂旗帜上的纹章。
远处的雇佣骑士们仍然在靠近,可沃洛维茨的心思却不知为何飘飞出去。
在德蕾丝堂姐的故事中,对抗骑士与教会的往往是被魔女或巫师愚弄的农夫,或许自己正成为了他们中的一员?
就是不知道在未来,这故事到底是由圣座的教皇,还是救世的教皇来书写了。
“赞美圣风!”
莫名的情绪中,师队长的怒吼声,和同伴的齐呼声同时响起。
“咔哒”止逆棘爪弹起,沃洛维茨几乎是在条件反射下扣动了扳机。
气流卷动的声音从气压平衡孔中流出,发条匙疯狂地旋转,吹走了睫毛上的发丝。
圣铳巨大的后坐力猛然传递到他的肩膀上,整个手臂像是被闪电劈过般发麻。
“嗡——”耳鸣声占据了沃洛维茨的世界。
晃动着脑袋,试图缓解法力抽空过后的晕眩感,沃洛维茨感觉就好像被人拿小勺从脑浆中挖走了一部分。
清楚的视线变得模糊起来,一阵风吹来都像是要破坏身体的平衡,甚至会感觉不到身体的存在。
直到他下意识地拿起醒神嗅盐凑在鼻端,呛鼻的气味冲入大脑,这才冲开了这晕眩的模糊。
从晕眩中眯起眼睛,沃洛维茨这才摇晃着身躯,将紧张的视线投入战场。
如同被暴风雨吹过的麦田,雇佣骑士们浑身震颤着,纷纷惨嚎摔落。
战马在失去控制后嘶鸣着扬蹄而起,将附近的主人踩得筋断骨折。
沉重的盔甲撞击地面,最前排的骑士惨叫着从马背上翻落,此刻他们正在地上翻滚着,发出连续的“咣当”闷响。
后方的骑士们被突然的变故吓得纷纷勒住了战马,最后的骑士们却仍然在冲锋,整个队形顿时乱作一团。
这是,击退他们了吗?
没有站稳,还在迷茫中的沃洛维茨朝前迈出了一步。
在他的身侧,手持战旗的让娜骑着萝卜飞跃而出,马蹄与沃洛维茨的脚步同时落在地面。
数百名骑兵如炽热的铁流,从圣铳手们的两翼飞射出去。
被两波圣风吹过,雇佣骑士们硬生生被拖慢了速度,原先紧密的冲锋阵形更是变得混乱不堪。
而圣铳骑兵冲出的时机过于及时了,以至于这些雇佣骑士们甚至都没来得及调整好姿态,便被圣铳骑兵们杀入进去。
近卫军的新兵们忍不住发出了欢呼。
伴随着圣铳骑兵们的齐射,他们心中的恐惧逐渐被一种莫名的兴奋所取代。
原来旧日里无敌的骑士不再是那难以战胜的怪物,而是可以被打倒的人类。
就和他们这些农夫一样。
这些教会方的雇佣骑士们惊慌失措地试图重新集结,却在圣铳骑兵的不断冲击下,节节败退。
雇佣骑士们在这双重打击下彻底崩溃了,他们的战马不再听从指挥,纷纷掉头逃窜。
追着他们的不仅有挥舞着战旗的圣女让娜,还有身后阵地中升起了第二轮火球。
望着战场上驰骋的圣女让娜,沃洛维茨感觉到脸颊有什么热热的东西流过。
他伸出舌头舔了舔,感觉到了一阵咸咸的味道。
猛然间,沃洛维茨忽然明白为什么自己会笑了。
“德蕾丝姐姐!看啊,快看啊!”沃洛维茨的呢喃带着哭腔,“圣风给你作出最公正的裁决了!”
第413章 救世军不打阵地战就会输?
看到在战场上四散奔逃的雇佣骑士们,玛丽卡女伯爵呆呆地站立着。
这和她想象得完全不一样啊!
在她看来,这火球弩好虽好,但射程毕竟不高,就这么大剌剌地推到了战阵的外面,这破绽太大了。
派一些轻骑佯攻冲杀一番,哪怕是回旋个几圈,都足以把操纵弩车的巫师等人给吓退。
但现在她看到了什么?潮水般冲去的雇佣骑士根本就没能吓到那些步兵!
而那些一股子简陋气息的圣铳骑兵居然仅一个冲锋,就把雇佣骑士们打得潮水般退回。
银亮的锁子甲披上了暗红色的鲜血,那些身穿胸甲的叛军“扈从骑士”们从马靴中抽出木杆铁棍。
在齿轮转动和巨响声中喷出火花,然后便是一名骑士僵直着身体倒下。
盔甲的碎片在空中翻飞,所有雇佣骑士都成了惊弓之鸟,或是颤抖着倒地,或是带着流血的孔洞拼命奔逃。
眼前的场景,都给玛丽卡女伯爵看哈气了。
你们可是有着六百个超凡啊,就这么简简单单地被打残了?
“滚回去,滚回去!”
不顾仆从们的阻拦,玛丽卡骑着大马冲出,手中的鞭子劈头盖脸地抽在那些逃回的雇佣骑士们身上:“我付了那么一大笔钱给你们,你们就是这么打仗的?”
“他们会妖术啊,女伯爵。”那些气喘吁吁地雇佣骑士们叫屈道,“不如让修士们先用神术压制再打吧。”
“要是修士们能这么远跑过去施展神术,那我还要你们做什么?!”
玛丽卡女伯爵鲜红的嘴角挂着唾沫星子,倒霉的雇佣骑士首领们被喷得满脸都是口水。
被这么一顿臭骂,很多雇佣骑士队长脸上就不太好看了。
玛丽卡给他们提供的劣质药水不仅功效差还有副作用,怎么反倒还怪起他们来了?
但看在玛丽卡的家世上,这些雇佣骑士队长还是忍了下来。
“玛丽卡阁下,您还是快点退回阵中吧!”名为德赛的雇佣骑士满头大汗地挤过来,“那些叛军的骑兵冲过来了。”
果然,仿佛是被狼群驱赶的羊群,数百名雇佣骑士居然被这些圣铳骑兵驱赶着朝本阵冲击过来。
“绕开,绕开!”科玛伯爵骑着马在阵前来回奔走着,可是还是有十七八个战马失控的雇佣骑士冲入了己方的步兵方阵中。
十来名卫兵被撞得飞起,还未正式开打,就被自己人的马蹄踏了个筋断骨折。
伤者哀嚎着滚倒在地,捂着手臂和胸口夸张地哭泣和悲鸣着。
整齐的蹄音渐近,刚刚热血上头还没觉得什么,玛丽卡这会儿才发现自己的位置有些太靠前了。
眼看着那些手持铁棍和页锤的骑兵们冲来,玛丽卡尖叫起来:“快,快走!”
巨兽般的夏安马发出痛苦的哀鸣,迈开四腿朝着本阵狂奔,在他们身后则是数百狂奔的雇佣骑士。
这样看来,反倒像是她在带着雇佣骑士们朝着自家的阵地发起冲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