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死就死了,和我有什么关系?
我逃不掉,只能先继续在这待着,一年又一年,我讲着讲到快吐的罗宾佐故事,送走了一批又一批的孩子。
在他们眼里,那是又新又精彩的故事。
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留下他们的信。
记不清是第几年,我遇到了苔丝。
那是这个世界上最可爱的小姑娘,她和别人不一样。
每次我讲侠盗的故事,她都会问我——为什么侠盗不回家?侠盗的家在哪儿?
有一次我生病了,院长怕传染,把我锁在屋子里。
是她带着其他孩子们,顺着窗棂爬了上来,在窗户口轮流给我唱歌,我的病很快地就好了。
接近月圆之夜前的一天晚上,她偷偷跑到我的房间和我说,她肚子里有小人。
她才十四岁,这座修道院里,除了我外,唯一有着明亮眼睛的男人,就只剩院长。
她说,她想回家看看父母,能不能让侠盗先生送她一程。
我说,太晚了,侠盗先生太累了,过两天再说吧。
苔丝的尸体被找到的时候,已经是第三天的清晨。
她才14岁,挺着那么大的肚子,道路的两侧是无数血红的蛛眼,她又怕黑。
她两天走了25里,没有哭,没有蜘蛛咬她,她是流血流死的。
我把她的尸体背回来,放在盛开的花圃中,蝴蝶会停在她的鼻尖上。
她就好像睡着了。
院长和嬷嬷说,怀孕了更好。
我站在门口,从那天晚上,站到了第二天晚上。
我没见到她的尸体,我只看到了一桶桶紫红的葡萄酒。
苔丝是个好孩子,我是个坏人。
我这辈子把无数人骗得家破人亡,偷走了无数人珍爱的东西。
所以我才会家破人亡,所以我才会失去珍爱的东西。
我赎不尽我的罪。
我这辈子骗了所有人,什么好事都没做过,我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烂人。
可是我求求你,说真的,我求求你,看到这封信的人,我不知道你是谁。
我求你,我这辈子都没求过任何人,但是我求求你,救救他们,救救孩子。
不要做和我一样的混蛋。
和这封信埋在一起的是我收集的证据,我在这鬼地方待了十三年,我记录了792个孩子的名字,父母,籍贯,外形特征,胎记等等。
他们的信,我一直藏着,一共914封,每一封我都倒背如流。
所有死去的孩子,我都试着找到能证明他们身份的遗物,一共93件,我列了个单子,清清楚楚。
我等待着,等待着有一天能够逃跑,有一天能够将这些公之于众。
我要把他们每个都安全地送回家!
但我得拜托你帮我,因为我做不到,我又要违背誓言了。
你知道吗?一周前,我听到一个消息。
这座修道院在此竖立了五十五年,应该搬迁了,我终于能离开这。
只是我带不走任何东西,因为他们要摧毁这里的一切,甚至包括我身上的衣服。
所以我只能把这些东西留下来,留给你,我的朋友。
如果你足够有能力的话,请救救这些孩子,这样的修道院不止一座。
如果你和我一样,力有未逮的话,至少,把这些信和遗物还给他们的父母,送他们回家。
我本该走的,可我想,假如发生什么意外怎么办?
假如这些证据被教会发现,被破坏怎么办?
假如我那些同伙搞明白了我的意思,拿这些证据,去教会领取赏钱和宗教裁判所对他们的追杀怎么办?
别笑,他们真的干得出来这种事。
你知道的,我是一个专业的骗子,一个传奇的小偷,我永远做两手准备,万无一失。
我要用我自己的方式来保护这些孩子,来保护这些证据。
这简直不像我该干的事情,愚蠢而不明智。
可这是我人生中最正确的选择。
我有一身肮脏的血,我只求把它们流干,能换来正义。
如果有一天,你做到了我求你的事,请在这为我竖起一块墓碑。
不要刻我的名字,请写——
‘送你们回家的归途,我走完了’
如果没有的话,请别这么做,我的孤魂会永远留在人世间,没有我,他们会害怕。”
第121章 去逃避
戴着缺口的手半剑重重斩在了碗口粗的板栗树上,木屑沿着锋刃横飞。
夕阳的光辉从直直的树木间斜落,树影的缝隙间是条条金线,在树木间不断徘徊。
霍恩机械地用手中的手半剑砍着眼前的小树,长剑斫入木头,耳边只有木纤维断裂的喀嚓声。
在他的背后,那座修道院依旧伫立着,弥赛拉的圣像垂着脑袋,不敢去看霍恩的背影。
霍恩看到地上有一道阴影从背后走来。
“柯塞怎么样了?”霍恩头也不抬地问道。
嘉莉停住了脚步:“还好,喝了安神药剂后,情绪稳定多了,不过他现在一句话都讲不出来,给他的那两封信,也一直没拆开。”
“咱们这些乡民中,还有被绿衣魔笛手骗走的人的父母吗?”
“当然,千河谷人一生都逃不开三件事,交粮、死亡和有亲戚被魔笛手带走,只不过没他们的信。”
“除了他,还有人知道这件事吗?”
“马德兰,茜茜,让娜他们三个知道,其余的普通乡民都不知道。”
“噔——”
差不多五厘米的剑尖直接崩飞出去,露出了灰白色的断口。
霍恩愣愣地撤开两步,将手中的手半剑横了过来,剑上代表着“云中雪”的铭文在夕阳光中流辉溢彩。
这是一把别扭到爆炸的剑,它的剑身来自巴奈特,剑鞘来自骑士丹吉,剑柄来自弗里克。
失去了剑尖,它已变成了一把断头剑。
这倒也正常,这么长时间以来,霍恩动辄拿它来砍树挖土,弄得上面全是缺口。
“别砍了,我带来了。”
霍恩转过身,嘉莉手中正提着一块木板。
她轻轻松松地将木板插在了地上。
“你不问问我,为什么明明没做到要求的事,还要立墓碑吗?”
“这是给那些死在这的孩子的墓。”
霍恩轻笑了一声:“你比之前聪明了好多。”
“那是我的妹妹。”嘉莉的影子和墓碑的影子混合在一起,看不清她的脸,“你知道的,魔女有精神病,她就是另外一个我。”
霍恩没有接话,他只是注视着眼前空白的墓碑。
按照他原本的个性,这个时候应该文青病发作,刻些“这里埋葬着千河谷的孩子”一类的话。
可是他刻不出来,一个字都刻不出来。
“伱看看,我先前还说,不会再让千河谷人的孩子,死在弗里克他们铺好的前路上。
可现在呢?千河谷人的孩子们,正正好好死在了前路上。”
鼻孔中出着气,霍恩自嘲地大笑起来,笑声游荡在夕阳的金红色光芒中,直至消弭于无形。
他又给人立了碑,这是第三座了,
一开始只有一个人,后来是一百多人,现在这里埋着的,是成千上万的人。
短短一个月的时间。
“这是什么鬼地方啊!”霍恩咬紧后牙朝着远处的山林大吼道,“这是什么鬼世界啊!”
“世界不向来如此吗?”嘉莉冷静的声音从霍恩身后传来,“你一直愤世嫉俗,我才有些惊讶呢。”
“但它可以不是这样。”转过身,霍恩看着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有兴趣告诉我你的来历吗?”
“我只能说,我在若安党内部,是顶尖高层之一。”
“我要是加入你们若安党那,那两千二的金镑,能买到什么职位?”
“不加入白山隐修会了?我看你前几天还在问呢。”
“我还是更喜欢你们这个比较卷的赛道,相信我,你们没人卷得过我。”霍恩摸着眼前的墓碑笑道,“这就是老一辈小镇做题家的自信!”
“你是一个罕见魔女男,就算没有这两千金镑,你也会被安排一个绝佳的工作,比如……和不同的魔女生孩子。”
“……”
“别这么看着我,这很正常好吗?”嘉莉冷静地说道,“你难道就不想知道,两个魔女能不能稳定地生出魔女吗?”
“那还是算了吧。”霍恩苦笑着摆了摆手,“那两千多金镑,就当是我进入若安党的见面礼了。”
“如果你真愿意把它们给我们的话,我保证,每一枚金镑,都会变成刺入教会心脏的短剑。”
“那样最好。”
整个修道院不见一个人影,那些巨蛛中午的时候来了一次,又一次被嘉莉使用骨笛吹散。
断壁残垣的角楼,在傍晚带着烟火味的风中摇摇欲坠,远处传来乡民们欢乐的歌声。
“你想要加入若安党,是因为这座修道院对吗?你准备借着若安党起义?”
“谁说的,我只是要借你们的势力完成我的霸业。”
“别小看我的魔女能力啊。”嘉莉大马金刀地岔开了腿,“其实你心里明明不这么想,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