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埃尔德里奇的表情出奇地认真，“罗萨里奥大公，啊，怕您不知道，您艾略特·伊戈尔大人现在的头衔和爵位，啊，还是空着的……”
夏侯炎张了张嘴。
的确，在他的倒霉老爹谋反案发以后，伊戈尔家族族长世袭传承的“鹰息堡公爵”头衔，实质上就已经被剥夺了——尽管领主大人逃过一劫、甚至被派到裂魂之地开荒拓土，但他目前也只不过是一个“霜枫岭领主”，正式的贵族头衔还要等帝国官方正式册封。
乔尔镇长、卡特琳娜之前和领主大人还私下商议过，这两个对帝国政治比较熟悉的霜枫岭高层，一致认为谋反案后，伊戈尔家族要保住原先的公爵头衔怕是有点困难，但还是要争取维持住“霜枫岭伯爵”甚至“霜枫岭侯爵”的头衔比较好——
——虽说《王冠法案》之后，帝国中央收回大权，贵族头衔的等级早已不像各级贵族层层分封的古早时期那样管用，但一个更高等级的爵位，还是在贵族圈子里意味着巨大的影响力。
夏侯炎此前还一直琢磨，帝国派出的负责授予头衔、并且颁发旗帜徽章节杖的使节，到底什么时候才会抵达霜枫岭呢；
没想到，今天是埃尔德里奇一语点醒梦中人：
“大公就知道，啊，你们对于最近的帝国政坛变动不太了解……之前按照规定，帝国贵族领主不是要每年去京城，啊，参加朝会嘛？就今年年初，皇帝陛下刚刚颁布了，啊，新规定，说是贵族领主们除了在年末集中朝会之外，还要各自向陛下述职，如有重大过错，就会被降低、甚至，啊，剥夺贵族爵位……”
夏侯炎和乔尔镇长对视了一眼。
“所以……”夏侯炎沉吟道。
“您同样也是受这项规定约束的，啊，贵族领主。”埃尔德里奇摸了摸鼻子，“罗萨里奥大公已经特意问过，啊，帝国宫廷的人了，他们的意思是，在您亲自去帝都述职、证明自己，啊，已经成功在裂魂之地开拓领地之前，他们是不会给您正式册封头衔的。”
夏侯炎哭笑不得：
“所以我还必须跑去帝都一趟？”
“对头。”埃尔德里奇竖起一根大拇指。
夏侯炎和乔尔镇长、劳瑞大师对视两眼，发现彼此的脸色都有点阴沉。
他身为背着谋反罪名的家族后裔、又是南部荒原上的偏远领主，一旦去往帝都，一定会面临相当严酷的政治环境——更何况像是休斯顿大公这种混迹政坛的小人，不定会在暗地里搞出多少小动作。
说实话，这趟帝都之旅，怎么看都充满了鸿门宴般的危险气息。
偏偏，夏侯大官人作为帝国领主，还真是不得不去帝都走一遭——违背陛下的规定，在帝国的政治语境中几乎就等同于（第二次）谋反：
夏侯大官人再狂妄自大，也是不会冒天下之大不韪、跟自己的皇帝陛下对着干的——
——起码目前如此。
“埃尔德里奇统领……”乔尔镇长想起了一个关键事宜，“您刚才说，领主大人要去帝都证明自己已经成功在荒原开拓领地，帝国才会给他正式册封头衔……可这个‘证明’，到底是怎么个‘证明’法啊？”
“这个简单。”埃尔德里奇打了个响指，“交钱就行。”
夏侯炎、乔尔镇长和劳瑞大师齐齐失语。
有时候，事情就是这么简单得可怕。
按照埃尔德里奇的说法，帝国领主“述职”的方法，就是由各领地的领主大人亲自出马、按照官方划定的领地范围内的人口数，向帝国上缴足够的税赋——
——尽管以前的帝国领主，同样也要依法向皇帝陛下交税，但在那时，一来交税量没有严格和人口挂钩，二来也并不需要帝国领主亲自押送、宫廷财政直接接收，因此据说在层层监督缴纳的过程中，存在不少猫腻；
皇帝陛下大概也是为了革除财政弊病，这才颁发了“述职”的新政策。
听说所谓“述职”其实就是“交钱”，乔尔镇长和劳瑞大师齐齐松了一口气。
现在的霜枫岭，穷得只剩下钱了。
夏侯炎沉吟半晌，用手指敲着座椅的扶手道：
“埃尔德里奇统领，我明白了……看来我还必须去帝都走一遭了……呸，交税……帝国把我发配到这种狗屎地方，居然还有脸找我收税……”
毕竟是天高皇帝远的裂魂之地，在场众人听了领主大人的叛逆言论之后，压根就没人的神色有什么变化。
“圣神在上……”乔尔镇长突然想起了什么，惊声叫道，“那……那按照我们之前查到的、帝国历七百三十一年的那条法案，左岸市镇的镇民、甚至山寨里的山贼流民，好像也都算是您的合法领民啊？那……那咱们伊戈尔家族的法理领民人口，可就不止凤凰台铜雀台上的这点人了……”
“操！”劳瑞大师的表述就比较直接，“咱们他娘的被帝国敲了一笔大竹杠！要这么算，您述职要交的税金可海了去了！”
“放宽心……”夏侯炎冷笑道，“自古以来，聪明人交税，交的都不会是自己的钱……我记得和山贼联军战前，咱们采购物资的时候被左岸奸商狠狠敲了一笔对吧？福克纳那老混蛋还拒不帮忙？好，现在还债的时候到了……”
乔尔镇长和劳瑞大师知道，才刚当上左岸联盟主席、逍遥了没多久的福克纳，这次怕不是要倒血霉了。
“总之，去帝都述职的事情先缓一缓。”夏侯炎摩挲着手边的撬棍，眯眼道，“我们得先把荒原的事情整理清楚了——现在，我们需要优先处理三件事：山贼，左岸市镇……”
“第三个呢？”埃尔德里奇凑趣地问道。
“……岩溪城。”领主大人给出的答案，差点把这位东境大统领吓得跌下座位。
第201章 第 西山寇盗莫相侵
“停一下，朋友！”埃尔德里奇急急慌慌地从座位上站起来，揪着领主大人的袖子道，“您说岩……岩溪城？！”
一众霜枫岭高层斜睨着埃尔德里奇。
“怎么？”夏侯炎冷哼道，“休斯顿大公都已经快骑到我们伊戈尔家族脸上了，我们霜枫岭还不想办法干掉他们，给自己找罪受吗？”
埃尔德里奇虽然只是初到霜枫岭，可无论是从罗萨里奥大公、考辛斯骑士长那里，还是根据自己的所见所闻，也隐约知道霜枫岭和休斯顿大公这位南境大贵族之间颇有点不对付了；
更何况，之前贝格莱德口口声声说自己是被休斯顿骗来偷袭霜枫岭的，再加上之前的各种端倪，埃尔德里奇甚至已经猜到，这次山贼联军的袭击事件里肯定有休斯顿大公的上下其手；
可埃尔德里奇愣是没想到，自己的新任领导，居然把要“处理”一座大公采邑的打算，就这么堂而皇之地讲了出来！
天可怜见，在郁郁乎文哉的帝国中原，尽管贵族圈子里也少不了明争暗斗、尔虞吾诈……
……可还真没有人敢冒《王冠法案》之大不韪、公然对其他人的领地出手的！
制造个把丑闻、抓点政治把柄，基本上也就是中原贵族们敌对行为的极限了——
——就连古时候比较流行的下毒、暗杀，这也快十多年没见过了不是？
当然，埃尔德里奇也不得不承认，休斯顿大公撺掇山贼组建联军、甚至私下发兵进攻霜枫岭的行径，在中原传统贵族的眼中看来也够离谱的：
这让埃尔德里奇深感怀疑，做事一向低调沉稳的休斯顿大公，是不是被什么事情给气昏了头，以至于一反常态使出这种风险极大的下三滥招数……
——只能说该不愧是裂魂之地、南部荒原啊，这地界的人做事都这么凶悍的么？！
埃尔德里奇经过短暂的接触，也已经清楚跟这位年轻的领主大人对话时，讲什么法案约束、道德大义基本等同于放屁，只得耐心地理性分析道：
“领主大人，大哥，您跟休斯顿、跟岩溪城的矛盾，我和罗萨里奥大公心里，啊，也是有数的……但人家休斯顿大公，啊，起码也是南境有数的猛……大贵族，您就算在他身上，啊，占了点便宜，这也不意味着您的霜枫岭，可以，啊，到岩溪城找人家的麻烦……怕不是只会扑街，啊，死得梆硬……”
乔尔镇长也在一旁劝道：
“领主大人，这位埃……埃什么统领说得有道理，整治山贼、处理左岸市镇，这些我也都支持，毕竟裂魂之地都算是您的统治范围……可要去境外找休斯顿大公的麻烦，这……这就有点过了……”
家族高层中在场的保守派，也都点头赞同了乔尔镇长的意见。
“所以……”夏侯炎用手指敲着桌子，起码看起来像是在沉思。
“很简单，徐徐图之！”谈到正经事情的时候，埃尔德里奇至少还是像个正经人的，“我估计，啊，罗萨里奥大公跟您心底里应该也有默契，我就跟您，啊，摊个牌……其实罗萨里奥大公，也一直想要做掉休斯顿这个吊人了，他跟您父亲当初被处刑，啊，脱不了干系……”
听到埃尔德里奇重提之前的谋反案，卡特琳娜顿时脸色苍白，劳瑞大师、乔尔镇长和考辛斯等几个鹰息堡嫡系则一概面色不善。
至于领主大人，则只是表情阴沉地发出了“哼”的一声。
“可您看，即使是强如罗萨里奥大公，啊，不也是对休斯顿这老瘪三，啊，一再忍让……”埃尔德里奇苦口婆心地道，“您必须理解，帝国中原不是裂魂之地，贵族有贵族的行事准则，而破坏规则的人是一定没有好下场的……您如果贸然对休斯顿动手，且不谈实力对比如何，只会引起众怒、对您的领地和领民不利啊……”
夏侯炎陷入了沉思。
埃尔德里奇的说法的确不无道理：
有时候，一个国家、一个社会的秩序，都是通过所有人的让步建立起来的——以帝国的贵族体系为例，很多时候，“尽管我看你不爽但我就是不能出手干你”，都是一个所有人共同遵守的准则。
休斯顿大公之所以敢对霜枫岭出手，主要还是因为这里是天高皇帝远、就连南境总督都顾及不到的裂魂之地——即使这样，休斯顿还是不得不采取变换装备、抹除徽章、利用佣兵等一系列掩人耳目的策略，除了一个骑士团以外，岩溪城的正规军也一直没有动用；
但如果反过来，霜枫岭跑到岩溪城去搞事情——且不说休斯顿的反应，帝国的南境总督和皇帝陛下本人怕不是都要第一个拍案而起。
可是……
“有什么办法能够搞定岩溪城的威胁吗？”夏侯炎捏着眉心道，“说实话，有这老王八蛋坐在狮心河北岸，现在我连帝都都不敢去——天知道我离开领地以后，休斯顿会不会乘虚而入、搞出什么大新闻。”
集体沉默。
休斯顿大公国就好像一只灵活度超高的蚊子，你即便挥起苍蝇拍也打不着，他真飞过来叮人也好赶走，可怕就怕你一不留神没注意，就被咬出一个瘙痒不止的大鼓包。
这种敌人才是最烦人的。
夏侯炎叹息着环视全场，终于如同视力最敏锐的中学老师一样，发现了唯一一个跃跃欲试想要回答问题的面孔。
“肖恩·蒙巴顿？”领主大人如释重负地叫道。
其实蒙巴顿，甚至都不在应该参加这场临时高层会议的人员名单之内。
这位开拓军新兵，是刚刚带着骑兵队从追歼残敌的战场上回到霜枫岭、顺便准备向领主大人报告战果的——结果正撞上高层们正为阴魂不散的休斯顿大公苦恼伤神。
听到领主大人点了蒙巴顿的名，众人顿时朝这个年轻人投来了炯炯的目光；
即便是没有参加山贼联军防御战的考辛斯和埃尔德里奇，也抑制不住眼神里的好奇之色——他们可是听说了，霜枫岭之所以能够击溃兵力数倍于己的山贼联军，其中少不得这位帝国军校毕业生的运筹帷幄。
骤然受到所有领地高层的注目礼，即使是蒙巴顿也免不了有些紧张；
但他仍然深呼吸一口，清清嗓子，声音不大但清晰可闻地道：
“领主大人，我觉得，在岩溪城的威胁被清除以前，您都不应该动身离开裂魂之地。”
埃尔德里奇的眼神变得玩味起来。
这位东境统领原先就听说过雪林地伯爵杰森·蒙巴顿的名头，丫因为临阵脱逃被皇帝砍头的时候，埃尔德里奇甚至还发出过几句兔死狗悲的感慨；
埃尔德里奇原以为肖恩·蒙巴顿这小伙子，作为此役功臣，来到领主大人面前必有高论；
可从事实看来，蒙巴顿只不过是说了一句废话罢了！
谁他妈不知道，有休斯顿大公这根钉子戳在狮心河北岸，领主大人一旦离开，就会导致后方空虚啊？
这还用你说？
埃尔德里奇寻思，这小子该不会是运气好才拿到战功、到头来是个绣花枕头吧？
结果，还没等埃尔德里奇在心里继续给新人贴标签，蒙巴顿已经继续沉声道：
“因此，领主大人，我有两个意见。”
“讲！”夏侯炎大手一挥。
“第一，休斯顿大公毕竟有帝国法案的约束，即使出兵攻打，我估计也不会超出此前‘南境之傲’和此次山贼联军的兵力范畴——因此，我们必须继续充实军力，同时完善防御体系以应对可能的偷袭，做到即便您离开，凤凰台上也能保持足够的可用之兵。”
“正合我意！”夏侯炎大手一挥，嘿嘿一笑，“肖恩，告诉你个小秘密，咱们霜枫岭，很快应该还能多出一支法师团呢！”
法师……团？
肖恩·蒙巴顿着实被这个在裂魂之地、显得有些过分奢侈的字眼吓到了。
帝国中原的一些小贵族，甚至顶多就供着个首席法师撑门面，整个领地上下的魔法人才都超不过两三个；
起码包含五六名“法师团”，几乎是帝国大贵族、正规军和大商会专属的奢侈品；
霜枫岭有钱是有钱，可领主大人是从哪儿捞来一群法师、甚至集结成团的？
由于当时不在角鹰庄园，而并不太清楚薇尔芙那些精灵烂事的蒙巴顿，稍微收敛了一下心神，继续道：
“领主大人，我的第二个意见是，与其和帝国制度对着干，倒不如因势利导，把帝国制度变成我们的武器。”
夏侯炎和埃尔德里奇同时挑了挑眉毛。
“细说。”领主大人打了个响指。
蒙巴顿毕恭毕敬地点点头，道：
“领主大人，岩溪城之所以能一而再、再而三、肆无忌惮地对我们霜枫岭动手，其倚仗无非在于，裂魂之地上百年来都没有过正经领主，是一片脱离帝国统治的法外之地！如今，既然您已经代表帝国皇帝在裂魂之地上建立统治，那也是时候重新把帝国中原的政治规则，在这片蛮荒地带上推而广之了——既然《王冠法案》约束着您，那它就必须同时也约束到休斯顿大公：我们不能允许岩溪城再在荒原上肆意妄为！”
大家都在思考，但没有人说话；
因为谁都看出来了，蒙巴顿这货肯定还有下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