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何一位拥有荣誉感的帝国授勋骑士，想必都无法抵抗率领这么一支大军、上场陷阵杀敌、为领地和帝国再立功勋的强烈欲望。
不过，领主大人似乎并没有和外面的围困者开战的意思，而是心平气和地就这么在鲜血圣殿中暂住下来，大概是打定主意要和外面的兽人对峙到底了。
胡安·克莱门特看了看圣殿外的情况，伴着刺耳的金属摩擦声，百无聊赖地挥动了一下手里的符文剑，嘟囔道：
“我们还要在这里待到什么时候啊……现在冲出去的话，其实我们能把这帮绿皮杀得人仰马翻的……”
不远处的夏侯炎也听到了死亡骑士的抱怨，翻了个白眼道：
“耐心一点……我们现在占着他们兽人的圣地拉屎，还把整整一个师团牵制在这里——胡安你说，是我们更急，还是他们更急？”
老板发话，克莱门特也无话可说，只得抱着符文剑坐回地下，忿忿地看着劳瑞大师和埃尔德里奇涮火锅：
血豆腐看起来还是挺好吃的，可是死亡骑士根本不能吃东西……
“克里斯！陪我下盘棋！”克莱门特想了想，叫道。
克里斯一脸郁闷地踱过去，陪着克莱门特下棋解闷了——对于跟一个人形AlphaGo下棋，这位开拓军副司令显然没什么兴趣，奈何职高一级压死人。
解决了克莱门特的小情绪，夏侯炎才收回注意力，重新投入到和卡尔维诺·灵歌大师的对话之中。
过去的这两天里，灵歌大师充分发挥了魔法师行业特有的、敏而好学的学者传统，一直在聚精会神地解读和拓印圣殿墙壁上的金色铭文——对于一直无法进入战神圣地的人类和精灵而言，这些铭文无疑是重要的历史资料。
据传，鲜血圣殿乃是由战神及其信徒一手建立，自然而然，这座圣殿墙壁上的古老铭文，应该也都是数千年前、由战神和追随者亲手留下的印记——
——只要传闻足够可信的话。
而灵歌大师的研究，也引起了夏侯炎的兴趣。
“领主大人您看，这一段记载了战神的归隐……”灵歌大师一边对照着手里的抄本，一边指着墙壁上玄奥繁复的上古文字说道，“……应该是战神座下使徒亲笔留下的记录。”
夏侯炎捏着下巴，仰头看着墙壁上的古文，“唔”了一声。
根据他在学城中学到的、为数不多的一点历史知识，传说中，在荒芜纪元还要更往前的远古世代，海文大陆上曾经有过不少争战不休的神明，但祂们最后都在所谓的“诸神之战”中败给了至高圣神。
根据大陆传说，取得诸神之战胜利的至高圣神，先是戴上荆棘草环以偿还大陆人类的罪行，然后又根据各位神明的言行对其进行审判：凡是善神，例如据说作为魔法师力量来源的诸位元素神，都被战神纳入万神殿中、得到人类世代信仰；而凡是死神、瘟疫神之类的恶神，则遭到战神惩罚和封印，其力量也被列为禁忌。
“诸神之战”的结束与精灵大帝国的完全崩溃，这两件同时期的历史大事既宣告了荒芜纪元的开始，也宣告了以精灵大帝国的统治为核心特征的“神话纪元”的结束，从那以后，各路神明的显圣之迹就日益减少，直到近一两百年的几近消失。
而今，在多数帝国民众眼中，所谓的“诸神之战”和那些遥远的神话传说，都不过是用来哄小孩睡觉的故事罢了，虽然公众普遍相信神明的存在，但大多只是一种精神寄托和供参拜的偶像，还真没有什么人觉得神明的存在会影响到自己的现实生活；
前些年那些所谓“真理派”的革新魔法师，甚至还叫嚣着“神明已死”，试图将元素力量的来源与虚无缥缈的神明进行切割，直到“真理派”的领军人物弗里德里希·威廉，据传被火焰之神墨利昂尼显圣亲手烧死，这才唤醒了普罗大众对于神明的淡薄记忆；
而就连崇拜至高圣神的帝国至高教会，也在漫长的岁月中逐渐世俗化，如今不仅势力日益萎缩，内部的腐化和堕落也愈发严重，教会的教士们与其说关心圣神如何在诸神之战中取胜，倒不如说更关心明年能从信徒手中收取多少什一税。
如此种种，都让夏侯炎这个地球外来户，自穿越以来都未对毫无实证的“诸神之战”兴趣缺缺，关于至高圣神和其他神明的英雄事迹，全都当成神话故事听着玩。
然而，几个月前的“岩溪城之春”，却让夏侯大官人的世界观遭遇了重创：
因为自称“死神信徒”的“黑祭司”巴塞洛缪·德·哈希，竟然真的从岩溪城城堡的地下，刨出了一根被至高圣神封印起来的死神之腿！
而这根如假包换的“神明遗骸”之所以能够重现人世，好像还和从地球穿越星辰大海来到海文大陆的阎王爷老大哥不无关系……
从那以后，夏侯炎就在有意识地更加关注有关这个世界神明的信息——大抵是处于一种纯粹、穿越者的直觉，他感到这些看似不可轻信的秘闻野史，或许会在将来的某一天变得至关重要。
而这此进入鲜血圣殿以后，卡尔维诺·灵歌大师发现了墙壁上的战神遗字以后，夏侯炎也立刻纡尊降贵，在复活僵尸以外的空闲时间，加入了几位精灵法师的科考队伍。
夏侯炎之所以感兴趣的原因在于，联邦兽人所信仰的战神，算是海文大陆各路神明中的一个异类。
就连魔族和一部分月精灵所信仰的月神，在传说中都曾经参与到惨烈的“诸神之战”中，而月神也在至高圣神的审判中，被判断为“无善无恶”，既没有被封印惩罚，也没有被纳入帝国万神殿，而是被驱逐出人类信仰体系，从此成为魔族的守护神；
但唯有兽人一族信仰的战神，却像是神间蒸发一般，从来没有出现在任何一个有关“诸神之战”的神话故事中，祂和祂的九大使徒，仿佛是和至高圣神以及其他大陆神全然无关的一条平行线，只在兽人一族的民间留下了无数供后人津津乐道的传说。
直到故事结束，战神才在留下几句箴言后，就消失在自然与荒野之中，轻飘飘得简直不带走一片云彩。
这可真真正正是一件咄咄怪事——而今，兽人建立的光荣联邦，是和人类帝国、魔族魔域三足鼎立的大陆主宰者，可他们信仰的战神却从未和其他神明有过任何交集……
对于一片曾经经历过所谓“神话纪元”的大陆而言，这可实在太诡异了一点。
然而，被领主大人寄予厚望、试图揭开历史烟云的卡尔维诺·灵歌大师的研究，这些天来却并没有太多发现。
根据灵歌大师的仔细辨认，鲜血圣殿墙壁上的铭文，绝大多数都是战神留下的一些箴言，什么“别人打你的左脸，就用你的右拳捶丫挺的”之类的废话。
直到今天上午，灵歌大师才带着学徒们一条条看完了这些异界QQ签名档，终于在大厅尽头处的一面墙壁上，真正发现了一些跟历史有关的古老记载。
灵歌大师站在领主大人身边，眯着眼睛，辨识着墙壁上的兽人古文道：
“嗯……这里还是有关战神回归荒野的记录。箴言……箴言……箴言……嗯？领主大人，有点意思……除了大陆人尽皆知的那些战神遗训，这面墙上好像还记载着更多的内容，我以前从来没有听说过……”
一旁的爱丽丝眨了眨眼，道：
“艾略特，灵歌大师……这面墙之前好像是被圣殿的萨满们用一大幅红布遮起来的……前两天我们清理圣殿大厅的时候才把那块红布扯下来。”
灵歌大师闻言神情一凛：“那就说明，鲜血圣殿的萨满们，之前也不想让参拜战神的兽人们轻易见到这段记载……”
夏侯炎顿时眼睛一亮，吹了个口哨：
“好家伙，一块红布！大师您快说说墙上面写了什么，咱们今天倒要看看，这群兽人萨满为什么要这样蒙住了双眼也蒙住了天！”
第387章 信仰不过是忘记真相
风停了。
失群的角马发出一声哀鸣，有些笨拙地扬起蹄足，发力向远方奔去。它流淌着血与汗的躯体，穿过了齐腰高的长草地，在原野上留下一道泪痕般的路径。
艾德文望着那角马愈跑愈远，直到它最终缩小为草地和蓝天交界处的一块黑斑，这才低下头，将自己的手掌从小腹上移开。
手掌施加的力度撤去之际，一股血泉便迫不及待地从他小腹的伤口处涌了出来，沿着他的硬皮腿甲泊泊而下，最终渗入了他身下的土壤。
艾德文低头看着自己的小腹，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没有用自己颤抖的手，继续压迫那恐怖的撕裂伤。
因为，反正都没用。
“老师。”安德烈亚轻声叫道。
艾德文轻叹一声，扭头看向自己的二弟子——“霜心”的面孔如往常一样英俊，并且带有独一无二的中性美感，不过这如雕塑一般的精致面容，此时已经被极度的伤悲和绝望覆盖了。
“赛亚提斯没回来么？”艾德文不顾自己小腹上的伤势，仰面躺倒在地，耳朵的边缘触到了沾有露水的清凉草叶，感觉痒痒的，“尼库鲁斯？汤加？萨奇里奥？”
“都没回来。”安德烈亚在艾德文看不见的地方答道，声音带着艾德文素来不喜的、那种完全失去控制的激荡情感，“老师，这次……”
“这就是命。”艾德文淡淡地道，任由体内的力量随着鲜血从腹部流淌离去。
此时此刻，在被他的鲜血浸透的土地上，那些有幸得到他血浆浇灌的草叶，正以令人无法置信的速度生长、茂盛、开花、结果，然后又迅速枯萎凋零，在短短的十秒钟内经历了自己作为植物的一生枯荣；
而当一株草叶走完生命之旅，化为齑粉以后，不出一秒钟，就又会有一株新草在原地生根发芽，继续着那无情的生命轮回。
神明的力量，本来就能更易生命的规则，更何况是一位垂死之神在临终前淌出的鲜血。
“老师……”安德烈亚又叫了一声。
“哈哈。你好像一条狗啊，安德烈亚，丧家的狗。”艾德文摇着头笑了起来，几乎可以想象到他视野之外的“霜心”，现在是何等惊诧的表情，“喏，你看见这些草了么？凡夫俗子皆有盛衰兴亡，难道你以为神明就有例外？那些部落民喊的‘战神万岁’，安德烈亚你不会当真了吧？”
战神座下第二使徒，“霜心”安德烈亚，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良久以后，他才低垂着头，向艾德文低声道：
“可是，老师，如果你……如果你就这么……”
艾德文哼了一声，但嘴角也扬起冷酷的弧度。他仰面朝着湛蓝的天空，冷笑道：
“别担心，战神的命，可不是那么便宜的……‘那位’把我伤成这样，自己又付出了多大代价？放心吧安德烈亚，即使我的神魂已归于虚空，但在相当、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他都不会来找你，还有孩子们的麻烦的。”
安德烈亚有些悲痛地点了点头。
或许，在“霜心”心中，包括自己在内的所有生灵如何其实都无关紧要，他在意的只有自己的老师啊。
可世事汗漫，终有一别。
如今老师也要走了。
艾德文躺在转瞬枯荣的长草地里，微笑着，语气有些轻巧地道：
“安德烈亚，带着孩子们离开这里，去尘埃山脉的东边去……母神陨落，精灵帝国剩下的日子不多了，你要带着兽人到山脉东边去，别去搅‘翡翠花园’这片是非之地的浑水——这里未来是属于月神子嗣，和那些，哼，‘人类’的地盘。”
“是。”安德烈亚低沉地回应道，“但……老师……您……您的事情，我要和孩子们说吗？”
这次，一向挂着玩世不恭表情的艾德文，也沉默了几秒钟。
“告诉孩子们，告诉每一个部族的每一个兽人……”艾德文张开嘴，缓慢但庄重地嘱托道，“……‘战神’艾德文离开了，消失在了荒野中，但战神没有死，当我的孩子们重新遇到灾难和危险，我会以一个异乡旅客的身份，从浩渺的荒野中归来。”
“您……会吗？”安德烈亚艰难地问道。
“我不会。”艾德文因为“霜心”的天真而呵呵笑了起来，“死了就是死了，哪有重新冒出来的道理？”
安德烈亚有些黯然地摇摇头道：
“既然如此，又何必欺骗那些孩子，给他们虚假的希望……”
“因为他们需要一个永不消逝的‘战神’。”艾德文平静地道，“大陆诸种族中，不应当是兽人一族，成为失去主神庇佑的流浪者。是的，我死去之后，艾德文的力量将会消失……他们的萨满不再能使用战歌驾驭元素，他们的一切祈祷和供奉都会归于虚空……但他们不能认为我已经死了。没有神明、没有信仰的种族是走不远的——瞧瞧今天的精灵吧，安德烈亚。”
说到这里，艾德文轻轻闭上眼睛，道：
“在尘埃山脉的东边，盖一座供奉我的神殿，让孩子们记住我的存在。这个，你能做到吧，安德烈亚？”
“霜心”安德烈亚点点头，表情苦涩：
“能。”
“很好，那就走吧，去和孩子们待在一起，不要在一个垂死之神的身边蹉跎岁月。”艾德文依旧闭着眼睛，轻声道，“总有一天，你也会死，哦，安德烈亚，在孩子们的心中，你会是比我死的更早的一个。”
“而您，我的老师，您是……永恒的。我会做到这一点。”安德烈亚庄重地承诺道，然后站起身，离开地上的艾德文向远方走去。起初，安德烈亚走得有些犹豫，三番几次想要回头张望，但最终，他还是追逐着失群的角马，消失在了荒原的地平线上。
在“霜心”安德烈亚的背后，他所看不见的地方，一朵被鲜血浸染的巨大玫瑰正在战神艾德文的躯体上静静绽放。
永远绽放。
……
当卡尔维诺·灵歌大师读完了墙壁上的记载的最后一个字，整座被占领的神殿大厅，都陷入了沉默的死寂当中。
灵歌大师的精灵学徒，手里攥着那张遮掩了惊天秘闻的巨幅红布，汗珠自额头上滚滚而下。
夏侯炎呆呆地望着墙壁上那千年未见天日的文段，歪了歪头，没说话。
而刚才还在捧着血豆腐火锅大快朵颐的埃尔德里奇，此时也是一脸目瞪口呆地望向这边，连火锅汤底洒了出来都没有意识到。
维克多·劳瑞大师足足花了十多秒钟，才重新找回自己的语言功能，结结巴巴地道：
“战……战神死了？上千年前……就死了？”
灵歌大师咽了口唾沫，干巴巴地回答道：
“按照墙上的记载，好像……是的。”
“可可可可可……”劳瑞大师的嘴唇颤抖不止，活似刚刚接受过治疗的网瘾患者，“可……可怎么会？联邦的兽人们……一千年来，一直在信仰一个……已经死去了的神？”
“这或许说明了，他们的高阶祭司，到底为什么要用红布把这面影壁遮盖起来……”灵歌大师一边思考，一边缓缓地道，“毕竟在萨满教的官方宣传里，战神并没有死去，而是孤身消失在荒野中，并且祂如记载中所说，总有一天‘会以一个异乡旅客的身份，从浩渺的荒野中归来’……”
“可反过来说，如果没有战神信仰的话，这些绿皮兽人如今又怎么可能统一建国，最终和帝国、魔族鼎足而三呢？”劳瑞大师感慨道，“当初战神之所以会让‘霜心’隐瞒自己的死讯，或许也就是因为料到了信仰的无穷力量……”
众人又是一阵唏嘘。
“等等！这不对吧？”夏侯炎突然一个激灵，发现了严重的问题，“神明死去以后，祂的力量不就会随之消散吗？灵歌大师你看墙上的记载，战神死前也说过，在自己死后，‘他们的萨满不再能使用战歌驾驭元素’……可如今，兽人萨满不还是在照常使用战歌力量吗？”
灵歌大师和劳瑞大师，都被领主大人这个问题给震住了。
夏侯炎伸手捏了捏眉心，在心中梳理了一下目前的情报：
如果这道影壁上记载的秘文确凿无误的话，那么兽人一族所崇拜的“战神”艾德文，其实早在千年以前就已经身死道消、嗝屁着凉；
可问题是，千年后的今天，兽人萨满却仍然在使用属于战神的战歌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