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雷顿将最后一个祭品送上木桩,随后在地上坐了下来,一副苦思冥想的样子,唐娜则开始看书,但眼神飘忽乱转,心不在焉。
路易斯教士对外人的眼光毫无察觉,他挑选了一片干净的土地跪坐了下来,双手在胸前合拢,十指相扣,默默地祈祷着。这个过程持续了五六分钟,当他祈祷完,才发现另外两个人在故作正经。
“我知道我可能已经没有这个资格了,但你们也不是普通人。如果你们因为自己曾犯的罪行心有所扰,随时可以向我倾诉,即使你们是无信者也可以。”
他说到这里甚至僵硬地笑了一下:“堕落圣职给巫师和暗裔做告解仪式,这样的事可不多见。”
贝略叔侄对视了一眼,都有些不安。
他们倒不是害怕泄露自己的秘密,白教对告解仪式的虔诚和死板是众所周知的,就算是一个刚刚刺杀了国王的刺客向圣职倾诉了自己的罪行,圣职也不能报告士兵来抓他,反而还要为他保密。违反这个规矩或是私做告解比叛教的罪过还要严重。
真正的问题在于令他们良心不安的事正与路易斯本人有关。
“如果我要说的事和你有关呢?”唐娜怯生生地问。
“那我宽恕你。”路易斯宽和地说,看不出之前对奥斯马尔用刑时的戾气。看到唐娜放松地走来,他转头对克雷顿说:“请捂住耳朵。”
克雷顿捂住了耳朵走到一边,肩膀上的克拉拉也捂住了耳朵。
唐娜走到路易斯身边,和他一样跪了下来。
“先生,我这么说只是想再确认一下,您宽恕我了是吧?”
“是的。”
少女吸了口气,将困扰自己的事说了出来。
“其实您本来不用来这里的,这完全是个意外,是我的魔法出了问题。当初为了杜绝黑弥撒的后果,我将您的一部分命运和克拉拉链接在了一起,然而在那之前,为了解决她对克雷顿的影响,我也与克拉拉进行了魔法链接,所以当我们被奥斯马尔送进仙境的时候,您也意外的传送到了这里。”
想要进入仙境没有那么容易,必须有特殊的体质或精神才能突破世界的壁障,否则就需要外力的帮助。
在一个小地方突然出现四个天生可以进入仙境的生物,这本来就是不可能的事。
圣职沉默了片刻:“我宽恕你。”
唐娜高兴地起身离开,换克雷顿走过来。
“我也要忏悔,楚德·奥斯马尔是冲我来的,其实他只要我一个。”
路易斯的眼神动了动,克雷顿好像看见他的眼睑抽搐了一下。
“这又是怎么回事?”
“我吃了原界鲸的肉,沾染了它的气息,所以被奥斯马尔盯上了。他能够打开仙境也有我的责任。”
原界鲸的肉确实是一个重要因素,圣职的脸色变得凝重,显然也知道这是什么可怕的存在。
在通俗的神秘学研究中,巫师和圣职都同意所有生灵同时具备三具身体的观点,此三身分别为居于现世的“物质体”、在宇宙中提供思想能力的“星体”,还有内部圣灵所形成的“灵体”。
三具身体在不同的世界,但却因为神秘的至高力量而串联在一起,形成一个独立生命。
而原界鲸不一样,它只有一具身体,却可以在不同世界自由穿梭,据说就连仙境也可以来去自如,不过他们没有在这里看到这种生物。
“你吃掉原界鲸的肉是什么时候的事?”唐娜在克雷顿背后问。
克雷顿愤怒地回头:“你怎么没捂耳朵?”
唐娜后知后觉地抬手贴在耳边,但她已经失去克雷顿的信任了,狼人看向圣职,圣职一言不发,脸色沉静如水,克雷顿摸不清他是不是也想知道,只好回答了问题。
“一个多月以前。”
唐娜放下手:“那就不是这个原因,布拉科拉记载过类似的事,即使吃了原界鲸的肉,这种影响也最多持续一周。它总不能一直在身体里排不出去。我是说,您总得上厕所吧?”
路易斯也点了点头,这和他想的一样。
“修道院也有类似的事件记载,有人吃下原界鲸的肉后试图前往地狱找回亲人,但因为效力很快消失而没能返回人间。一个月已经很久了,原界鲸的肉不可能再对你造成影响。”
克雷顿本想认同这些观点,这毕竟可以让他不用担责任。
但他想起自己在吃制皮师的时候,确切地感受到了皮肤韧性增强的感觉,而芭芭拉也有类似的感觉,她还想带些制皮师的肉给佩罗吃呢。
“为什么没可能是我通过进食吸收了一部分它的力量,所以有了共同的特质?”
“狼人没有这样的能力。”唐娜肯定地说。“你们最多能通过进食增强自己的种族力量,不会多出一种别的什么特质。”
圣职悠然地开口:“只有那些远古的异教神话中存在过这样的事,当代拥有最接近能力的是一种奇特的虫子,可以附着在人的血管中,令死人也能活动,并且展现出生前具备的习性。一些大贵族会偷偷豢养它们来怀念自己逝去的亲人。”
狼人显然不是虫子,但他也不觉得自己的说法有错。
无论书上怎么说,他自己经历的事总是千真万确,理论和实践是有差距的。
“我觉得可能是人类的躯体限制,暗裔应该都有这种力量。”
“不,没有这种事。”少女再度否认。
克雷顿看向昏迷中的奥斯马尔,眼神不善:“那我们现在就来问问他。”
他走过去,忽然在中途停下。
“不,还是算了。”他随即反悔,而唐娜也不约而同说出了一样的话。
如果这种现象真的存在,它应该作为秘密保留,而不该让奥斯马尔知道——他之后是要接受拷问的。
圣职看到他们交流的样子,视线不自觉地向下低垂:“如果我能回去,我会将奥斯马尔的异端行径报告给上级教区,很快就会有人来处理后续。你们如果担心被牵连,可以在那之前走远些。至于你们现在对我说的事,我不会对我的兄弟说。”
“你还要留下来?为什么不逃跑?”唐娜激动地跳起来,她还不知道这件事,但是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被克雷顿重新按下。
圣职握住胸口的银十字项链,释然地笑道:“我毕竟是神的仆从,还是要由神审判我。”
克雷顿并不能理解他在说什么,但只要不牵连自己,他尊重对方的决定。
只有唐娜看起来非常伤心。
告解仪式结束了,他们再度变得无所事事。当他们什么也不做,只是等待的时候,时间突然变得非常漫长,直到他们昏昏欲睡,一种熟悉的心悸感才姗姗赶到,随着这感觉在心头形成浪潮,他们的身影如同水面泡沫散裂般从仙境的祭祀场消失了。
正如他们之前从现世消失时那样。
第339章 闲不下来
克雷顿张开眼,看见了陌生的天花板。
他转过头观察环境,发现自己正处在一间密闭的卧室里,阳光透过窗帘射入,对暗裔而言竟也比仙境的天光更亲切,但总体的室温比此方国要低得多。
周围的气味让克雷顿感到熟悉,他判断自己在镇长杰弗里的家。
他回到热沃了。
但这里只有他一人,唐娜、克拉拉还有路易斯都不知道去哪里了。
克雷顿准备起身去找他们,他动了动手,却感到桎梏。低头才发现一对铁手铐套住了自己的手。他下意识地猛力一挣,却只让手腕上多出两条红色的勒痕,他这才想起来这里不是仙境,他不能随时随地发挥狼人的力量。
卧室的门被打开了,一个陌生人走进来,用手里的钥匙给克雷顿解开手铐。
“初次见面,贝略先生,朱利尔斯先生和我们介绍过你,很遗憾让您在这种状态下醒来,不过这是必要的防御措施。”
“防御措施?”
“我们不能确定回来的就是你们,长得一模一样也不一定。谁知道仙境里有什么、”陌生人收回钥匙和手铐,将它们塞进口袋:“不过,检查已经在刚刚完成了,您的侄女和宠物就在外面等您。”
克雷顿跟在他的身后走出房间,外面的走廊地上画着一些陌生的神秘学符号,颜料边缘有烧灼的痕迹。
一个黑皮肤的白发青年蹲在那里检查它们,听到门开的声音抬头看来,随后朝他笑了笑。
克雷顿虽然不认识他,但也朝他点头致意。
楼下还有讨论声传来,口音来自四面八方,甚至还有外国的语言,这些人绝不是本地人,看来长老会的援手是将这里当做了临时的指挥中心。
阿德莱德的汇报比想象中更有用。
在仙境的时候,克雷顿只想着回来就好,但回来以后,这些陌生的人物忽然扎堆成群,让他没法不想起自己之前对长老会做出的承诺,即使自诩无所畏惧,他也没法就此放松。
长老会不会平白帮他的,他有一种预感——自己接下来有的忙了。
穿过走廊,克雷顿看见唐娜正抱着克拉拉和朱利尔斯交谈,两人的表情都很严肃。
看到克雷顿靠近,他们的神色才缓和了一点。
朱利尔斯把手插在满是口袋的大衣里,对他扬了扬下巴:“睡得怎么样?”
“腰酸背痛,他们给我的床太小了。”
“还有心情说笑话,看来恢复的不错。”朱利尔斯吐了口气,转头艳羡地看着唐娜:“唉,我怎么就没能和你们一起去呢?有这些经历,我都可以写一本足以大卖特卖的游记了。你们一定收获不小,连克拉拉都长出手来了,”
他用手指指着克拉拉,被这个怪东西抬手拍开。
“爱德华兹的头和潘的身体在吗?”克雷顿问唐娜。
回答他的是朱利尔斯:“人头和怪物的尸体都在教堂,我们的人已经把那边封锁起来了。这次的事儿比我们一开始预料的还要严重,老琼拉德估计要头疼了。”
“怎么了?”
“这件事涉及一位圣职,教会的人也会来看,肯定又有审问环节。”男巫耸了耸肩:“遇到这种事就得共同处理,这是长老会和本地教会之间的私下协议。”
克雷顿走到走廊的窗户边,看见小楼外停着的几辆黑色马车,食腐的秃鹫一样围在这里。
“那我们什么时候能回城?”他只关心这个。
“现在就可以走,他们只能在我们的地盘审我们的人。”朱利尔斯说。
长老会的援手带来了四辆马车,他们全带走不是问题,之后肯定还会有更多的长老会成员乘车马赶过来,按照流程,他们会将潘的尸体肢解,然后以最快速度秘密带回萨沙市。
因为封锁了教堂,本地人甚至不会知道他们的教堂里曾停放过这样一具尸体,教会的人当然也不会发现。
“放心吧,暂时没有人会问你问题。新来的这些家伙只在乎仙境之门是怎么打开的,这点问题问楚德·奥斯马尔就够了。”男巫朝狼人挤了挤眼睛:“你们可把他折磨得够狠。”
“那是他自己的问题,他不该惹我们的。”克雷顿说,“路易斯教士呢?”他又问。
“看起来比以前更虔诚了,你指望我说什么?”绿头发看见黑头发脸色不善,急忙改口:“好吧,开个玩笑,他很好,阿德莱德认识他,至少我们的人不会给他难堪。”
“不过教会的人就说不准了。”他还是不忘预测一下最坏的结局。
克雷顿点了点头,不再问问题。他从男巫面前走过,径直向楼梯走去,脚步越发轻快,唐娜也跟上去。
朱利尔斯跟在贝略叔侄的身后,等到克雷顿走下台阶的时候,他开口:“如果你是要去拿行李,它们就在一楼客厅,我让杰弗里的老仆人把它们拿过来了。”
克雷顿愣了一下,转过身。
“芭芭拉怎么了?”
“你反应真快,”男巫夸赞道,唐娜却在他旁边露出了不安的神情,这让克雷顿皱起眉头。
“你们消失的第二天,有四个被她袭击过的人因伤势恶化而死。我和其他人本来是想让她在教会的人来之前转移走,但她不愿意走。因为佩罗在奥斯马尔的仪式中被汲取了生命力,现在快不行了,她觉得他承受不起路上的颠簸,坚持要在这里陪他,还关上房门和窗户不让别人进去,刚刚能开口的玛丽·艾塔都被赶出来了,只有拉撒路那小子在里面陪她。”
芭芭拉当街杀了四个无辜的人,克雷顿没想到长老会还是愿意保她。
他已决心不和这位危险且易失控的女士打交道,但她毕竟也帮过他的忙,并且在他请求帮助时从来没有推脱,还收留了他们一段时间,他不能不念她的情分。
想到这里,克雷顿看了眼唐娜,她罕见地沉默不语。
她之前就从朱利尔斯这里得到了消息,原本返回现世的轻松心情被一扫而空。
这里不是仙境,人受了重伤就死了,她不能因为自己和芭芭拉的友谊而对此罪行视而不见。但她也很难接受之后听到芭芭拉被处刑或者佩罗的死讯。
“我去和她聊聊吧,你们在这里待着。”克雷顿走向门口,习惯性地向衣帽架伸手,但上面的帽子太多,长得也十分相似。他愣了愣,收回手,光着头出门了。
热沃对于狼人来说是个陌生的小镇,但芭芭拉家作为他之前的安全屋,此刻他已经将路线了然于心。
这是一栋老旧,但充满生活气息的小楼。
克雷顿站在芭芭拉的家门前,伸手敲了敲门,没有人回应。
他转头看了看,走到房子隐蔽的阴面,跳起来向上勾住二楼的窗台,随后发力将身体抬升,然后打开窗户灵敏地钻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