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人狩猎法则 第316节

  以军功起家,贵族在国家中拥有无与伦比的地位,他们就是自己领地上的国王,除了每年需要为国王提供两个月的军事义务,他们也只需要操心领地税收、司法以及狩猎季的事务。

  前两项事务都可以交付他人,但狩猎则必须由他们亲自处理。

  因为通常而言,贵族就是领地中最强大的战士。

  火枪还没有出现之前,贵族们全副武装,带着麾下的战士出行,他们涂抹家徽的盔甲、盾牌,还有色彩鲜艳的旗帜浩浩荡荡,经过村镇、田野,去猎杀那些不被天父祝福的怪物、蛊惑民心的邪教徒、骚扰道路的强盗,还有荒原游荡的野兽。

  狩猎是可以随时开展的活动,但贵族们更喜欢在冬季春初集体开启狩猎。

  一方面是因为冬天农事减少,狩猎对农民的影响减少到最轻。另一方面则是上述的那些祸患为了补充物资,会在冬天更频繁地出现,踪迹更容易捕捉,而在结束狩猎后,重要的春耕正好才能平稳进行。

  然而随着时代发展,暗裔不再会集群进攻人类,商人们自发组织武装对抗强盗,而邪教徒则由教会的骑士团负责清剿,新的法案还暗中削减了贵族的税收,让他们养不起太多士兵,于是贵族的狩猎义务悄悄地消失了。他们不再勤修武备,节省下来的钱用于商业投资和满足私欲的奢靡爱好,吟诗作画、广开宴席狩猎只作为一种重要的消遣方式继续存在,它还是传统,但已失去本来的意义。

  现在,有人要重振这项传统。

  东区忽然混乱起来,富有的暗裔们开始躲藏,或者干脆立刻逃亡。

  完全不考虑遮掩线索,而是在白天——这暗裔不适应的时间出行,和普通人的马车混迹在一起。在白天,近卫也不会胡乱开枪,以免流弹误伤东区出行的富人们。

  枪手们眼睁睁地看着这些非人离开东区,但没有追赶。

  暗裔的存亡对于他们这些杀手来说实际上不怎么重要,他们转头就钻进那些被暗裔富豪留下来的上了名单的屋子,将里面的财富洗劫一空,甚至有些人因为分配的多寡而与同伴打斗起来。

  和仇恨、道德、信仰都无关,合法的抢劫是这群超凡者乐意与暗裔战斗的源动力。

  这一次的命令来自市政府大楼,市长米尔恰·赫顿在早晨发布了一份有三尺那么长的名单文件,允许近卫对名单上的异类执行任何暴力行为。

  明天也许会有一份更正式的文件对民众公布,用于解释今天发生的一切,以及为之后发生的血腥事件做担保。

  到时候,和近卫们争夺财富的人可就不止有超凡者了,很多安保公司、侦探事务所都愿意来分一杯羹。所以他们现在格外专注于那些容易拿到手的财富,这样效益最大,如果拿够了,之后更不必再冒险。

  不过呢,这种行为目前引起的骚动对魏奥底的整体氛围而言并不算什么。

  在暗裔久违地集体受到迫害之时,这座城市中的人类就已经经受了长期的、规模性的压迫和贫穷,街道上满是犯罪分子、乞丐和有意无意的邪教成员,死人当然也是常有的事,几辆疾驰的马车和一些健步如飞的人在这里根本掀不起什么水花。

  这只是个开端,只有少数人注意到了这些微的变化。

  苦修士出身的夜莺换了一副近卫的面貌,站在人群中目睹巴斯贝家的法师顾问海泽尔骑马和一位被其主人迫害从而决定离开这座城市的暗裔擦身而过,但彼此却相安无事。

  他什么也没有说,加快了脚步离开了这片区域。

  在同一条街上及同一时刻,刚刚结束轮值的阿尔伯特警长为那逃亡者驻足,他眼神随着对方的敞篷马车,马车上的男女乘客衣冠楚楚,但眉头揪得很紧,而且带着些许惶恐和愤怒。过去,警长不曾见过这种表情会出现在魏奥底的富人脸上,但在今天见了不止一次。

  就和阿尔伯特之前见过的例子一样,这辆马车的后边还跟着两辆拉货的马车,似乎是要把全部的家当行李一起带走。

  他没有再看下去,转回头,同时拉了拉黑色的帽檐,两把步枪交叉拱卫一支苦艾的徽记熠熠生辉。

  “东区以前有这么多急匆匆的人吗?”他问身边随行的新同事,那理所当然也是个警察。

  新同事漫不经心地咂了咂嘴:“谁知道,也许他们是急着去哪儿度假吧,我们要像他们这样花钱,手里可什么也剩不下。”

  阿尔伯特对这个回答不太满意,但又没法反驳,于是自己给自己找了个答案。

  “他们该是知道了哪里有新的商机,没什么比赚钱更让他们勤快的了,要是知道别人赚了比自己更多的钱,他们比自己丢了钱还难过。”

  新同事点了点头,一本正经道:“您说的倒也不错,不过自己也要做好准备,依我看呐,您很快也要有和他们一样的苦恼了。”

  他嘴里说“苦恼”,可态度分明是恭维。

  “怎么说?”阿尔伯特也反问回去。

  “您现在受了赏识了,才两个月就能转来东区,照这个速度,哪一天当上警司也不奇怪。”

  这话不假,阿尔伯特的确是受了贵人赏识,就在前天,他仅带着三把枪和一个神职人员就把发生在西区北桥码头的工人暴动平定,正巧被一位大人物的手下注意到,当天晚上就有人来通知他转去东区做事。

  “这座城市有些地方更需要安全,有的人更值得保护。你在西区做事是屈就,我们给你准备了一份更好的工作。”那个人是这样说的。

  阿尔伯特纠结了一天,最终还是来了。

  不是因为这里的薪水更高、工作更清闲,而是因为这里可能还有做什么的余地。

  魏奥底的西区只比北区好些,诚如一些民众的恶意言论,他们这些警察几乎没怎么干正经事,每天抓完罪犯又把罪犯放出来,再不然就是贴通缉令,可没什么悬赏,自然不会有人帮忙抓捕罪犯,就是抓到,还是要再放出来,到头来和什么也没做差不多。

  但谁让监狱只有那么点地方呢?

  魏奥底的监狱这么少和小,罪犯却那么多,他们已经在办公室里关罪犯了,即便如此,空间还是远远不够,他们抓了新人就得把一部分老人提前放出来,这也是无奈之举。

  这种现象让执法者失去了民众的敬畏,一些流氓甚至管警局叫硬汉拘留所——这件事居然还有好处,犯罪分子们不再那么抗拒逮捕,动手反抗的现象明显减少,这对缺乏武器的警察是好事。但警察也有尊严和实现自我的需要,这种好处正是对他们无声的蔑视。

  纵然阿尔伯特心怀正义,不断做无用功也使他身心俱疲。

  照这样下去,他一直关注的失踪案也终将不了了之。

  他叹了口气:“现在警局里——无论哪个警局——都还是一穷二白,头衔挂得再高,能办的事也只有一点点,东区不过是清闲一点罢了,毕竟这里有那么多安保公司的人,他们代替了我们的工作,很多街道甚至不允许我们执法。”

  “可别这样说。”他的新同事不同意这个观点,走近他身边隐秘地低声道:“我们现在是缺很多东西,但很快就什么都不缺了。”

  阿尔伯特的眼神快速瞥过周边:“你知道什么?”

  “你知道那些枪手里面最趾高气昂的那些人吗?就是那些被称作近卫的家伙。他们不是安保公司的人,是那些富豪的联盟从全国重金聘来的好手。我听说因为他们的要价太高,而富人们又不经常在魏奥底住,所以他们开始拒绝支付雇佣近卫的费用,离开魏奥底,只留下工厂在这里。等这些近卫走了,为了继续维护治安,政府拨付给警局的钱款自然就多了。”

  按理说,政府不应该为私人雇佣的安保减少对警局的投入,因为皇家警察属于公共服务领域,而私人安保显然不会保护每一个人。但在魏奥底,私人和政府也分得不是那么清。

  “而且本市的犯罪行为层出不穷,等到近卫离开后,我很肯定在正当的工作里面还有些正当的生财之道。”新同事信誓旦旦地说。

  阿尔伯特只是摇头,他之所以离开军队就是因为不再想要做那些“正当”的生财之道。

  如果谁额外付费,就去谁家门口多巡逻几趟,这和帮派有什么区别?

  不过说起来,那些近卫倒是非常神秘,他有时候会怀疑魏奥底的失踪案和他们有关。

  “你推荐的咖啡馆就要到了。”他开口打断同事,目光转移到右前方建筑门口挂着的有热饮图案的招牌上,脚步也向那里偏去:“我是第一次来东区的咖啡馆,虽然味道肯定不坏,但我也希望价格不要太贵。”

  同行的警官笑了起来:“你这就不知道了,这种咖啡馆虽然开在东区,但不是为了富人开的,而是为他们的仆人、安保服务,所以价格不会夸张,对我们的收入来说正好。”

  这会儿,他们已经走近了,隔着门口的玻璃面,正好可以看到营业牌被翻了过去。

  “暂停营业”

  阿尔伯特警长停下脚步:“真不巧,你的店关门了。”

  同伴摆了摆手,不把这当一回事:“肯定是他们弄错了,忘记把牌子反过来,你看看,里面有人在吃东西呢,我去提醒这里的经理一下。”

  随行的警官也没说错,隔着玻璃,的确可以看到有两个人坐在里面,于是他们推开门,门铃在身后振响。

  屋内已经只有两个客人,他们坐在一桌,正在商谈着什么。看起来是经理的人在柜台边忙前忙后,侍者反而呆立一旁,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

  听到门铃声,两个客人都微微偏过头,而那个经理则立刻丢下手中的东西,快步走到门前。

  “抱歉,我们现在不营业,门口的牌子忘翻了。”他拼命用眼神示意侍者绕过两个警官去把门口的营业牌翻成反面,但他很快发现那牌子没有翻错。

  “我就说不是时候。”阿尔伯特已经开始后退,但屋里的客人中大个子的那一位却把他叫住了。

  “阿尔伯特警长。”

  阿尔伯特仔细看去,却发现这位身强体壮的客人正是自己之前见过的,给予了自己帮助的那位先生。

  他想要开口回应,但想不起来对方的名字,好像他在连续两次见面中都没有问过对方的姓名,这让他一时有些羞愧。

  “经理,请让他过来坐吧,”这位不知名姓的客人盛情邀请道。

  在他对面的另一位客人端正地坐着:“你确定要让他来听吗?克雷顿,他只是个外人。”

  “别在意,有时候我们就是需要旁人来抒发意见。”

第410章 各自烦恼

  要说明克雷顿和诺里斯为什么会在这家平价咖啡馆里,就不得不说两个小时前在诺里斯的豪宅里发生的事。

  在重新学会了脏话之后,诺里斯的一部分变成了克雷顿曾经熟悉的样子。

  他询问克雷顿近期在魏奥底遇到的麻烦,并表示自己无论如何也要帮老朋友解决这件事,克雷顿如实告知,但诺里斯听到实情后却没有表达出足够的重视。

  “如果你只招惹了黑爪氏族,离开魏奥底就足够了,他们不会有精力对付你,除了他们现在的敌人,我也会送他们一点‘小礼物’的。”

  他没有说什么小礼物,但克雷顿相信诺里斯既然这么说,就有本事让那群同族难受。

  “你倒是不怕狼人。”克雷顿笑嘻嘻地说。“你现在是阔气了,也许我们在你眼里都是些小角色。”

  诺里斯笑着摇头:“老朋友,如果是你这样的狼人,我倒会害怕,但孔里奥奈?”他看起来很不屑,虽然重新学会了说脏话的能力,但他还没那么习惯,所以此刻没有说,否则在这里应该加一句。

  这结论倒让克雷顿有些惊讶了。

  “我可是在他们手底下受了重伤,你反倒瞧不起他们?”

  诺里斯背着窗摊开手,明明他的身材只是中等,展开双臂时却好像能把整条走廊都拦住:“克雷顿,我清楚你是什么样的人,你虽然在经商,但仍是一个目标明确的战士,金钱对你来说是纯粹的工具,你在享受金钱和权力的同时不会对它们产生依赖。如果有必要,你会抛弃一切,不择手段达成自己的目的。但孔里奥奈家族的狼人不同。”

  “可能我不太理解血脉和诅咒对你们的影响,但我至少还知道一个道理,那就是一个组织越大,它对金钱的需求越迫切,并不是每个人能拿到自己的工资就足够,它需要额外的金钱去维持自身的存在。”

  “孔里奥奈家族大概有一百个狼人,为他们办事的人类却绝对超过三百个,他们的总人数远远超过伯达拉比克的公务职位,每个月的资金周转已经成了重中之重,绝不是他们的首领一个人可以搞定,而是需要专门的会计来处理。这已经不是氏族了,这是一家公司。”

  “有一个很奇妙的现象适用于绝大多数智慧生物,那就是我们拥有的越多就越软蛋,越害怕损失。”

  “想要阻止一家公司做什么,只要让它在这个项目上的损失大过盈利就行,意气之争是没有必要的。”

  克雷顿对这种处理方式叹为观止,这是他自己无法独立想到的。

  当他们越过孔里奥奈家族的话题,他们开始真正谈论自己这些年的经历,但他们绝口不谈实际的东西,越是实际的东西越不被他们纳入对话,他们只谈自己这些年的感受,一些最苦痛最肮脏的感受。

  诺里斯对自己这些年经历的一切充满复杂的情感。

  “我以别人的身份活着,没有人记得真正的我。我常常是宴会的中心,却必须始终听着人们盛赞另一个人的名字。”

  “我诅咒这张脸的主人,哪怕他是我的兄弟,但当我面朝镜子,却发现连自己都忘了自己过去的样子。我对眼下的一切都抱有完全的占有欲望,即使这个身份的本人复活,我也绝不会将现在拥有的一切拱手让出。”

  “我有时也想放下高傲,重新以自己的身份和一些陌生人建立友谊,但总是因为分不清自己是谁而以失败告终。”

  相较诺里斯,克雷顿则是漫无目的,沉寂在一片虚无。

  “当商人虽然赚得多,但枯燥乏味。我时常想我该干点别的什么,但我失去了创造美的能力,当雕塑家的梦想已经不可能实现了。我还能干什么呢?除了战斗的技巧,我就只知道怎么种地和照料牲口,可要我回去务农?我已经干不了这行了。”

  “狼人的诅咒让我热血沸腾,它让我好战,让我易怒,我简直无法抵御它对我的改变,有时我也会想,也许它并没有改变我,它只是让我最深层的、难以启齿的欲望浮现出来。”

  “我这阵子一直遇上需要见血的麻烦,但我在抗拒的同时又隐隐期待着。”

  “在我为人时,子弹和利器划过身侧脸庞、使我心跳不已的那些瞬间就已经在我的灵魂里留下烙印,接近死亡却还能生还的快感比任何东西更能让我上瘾。我知道我不该回到那种生活里去,但我却忍不住去回忆和品味那些瞬间。毫不夸张地说,我怀念这种感觉的时间比怀念情人更多。”

  两位老朋友的痛苦都不太一致,而当他们针对感受的讨论越多,越不可避免地将话题牵扯到另一个方向。

  神,或者命运、宿命。

  这个世上是否有着一种虚幻的、无法察觉的东西赋予了他们与生活不匹配的本性?

  而本性也可以确定是真实存在的东西吗?如果它存在,那他们经历的一切是神的试炼,还是仅仅源自自然的一次无意识运动?

  这是一个很为难的话题,经历过楚德·奥斯马尔的算计,如今再说起命运这件事,克雷顿觉得有些不太自在,于是他主动提出要去咖啡馆聊这个话题——一方面他在公共场合谈话更有兴致,另一方面,当人们在吃喝时就不会想太高渺的事物,这时候强迫自己思考则更偏向于理性。

  克雷顿提出了建议,诺里斯竟没有拒绝,而且他的名下恰好有一家咖啡馆,这也就是他们一起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阿尔伯特帮过克雷顿一个小忙,所以他可以留下来发表自己的意见,而另一位警员则被礼貌地请了出去。

  直到坐在两人身边,听完了他们的议题,以及他们模糊的、被更委婉的词汇取代了关键词的谈话背景,阿尔伯特还是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他尤其多看了克雷顿·贝略好几眼,难以止住心中的疑惑。

  他记得这位外地来的商人前天声称自己是被抢劫了,可今天再见面,居然身上的东西越来越多。

  “那把枪”他想说还枪的事,但克雷顿轻描淡写地打断他:“不要提它了,随它去哪儿吧,我们现在就聊宿命。”

  阿尔伯特深吸了口气:“好吧,不过在讨论这个话题之前,我仍有个疑问。”

  “请畅所欲言。”诺里斯鼓励地说。

  “我想知道你们的家人如何看待你们的苦恼。”阿尔伯特郑重地问:“这个议题是因为你们找不到解决心灵上的问题而出现的。我是说,通常,我在遇到麻烦时都会先考虑家人的意见,哪怕他们不能解答,只是和他们说说话都能让我好受些,我不知道你们有没有这样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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