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拉夫特异态学笔记 第105节

  围栏缠绕着带刺蔷薇藤蔓,将疏于修剪的花园与外界隔绝,白色铃形花朵从挂下浓绿帘幕的花架上垂落,仆人快步穿过林荫曲径,将远方来客的消息通报给庭院中的两位女士。

  费尔南简单地在下车后整理检查了仪容,走在最前。

  在莫里森生前,他们还远没有要好到可以互相上门拜访的程度,此时前来多少有情绪感染下缅怀故人、或物伤其类的冲动在内,被林登和别有用心的某人进献谗言蛊惑。

  真临到门前又觉得以两人关系上门吊唁未必合适,一不小心容易被被误解来意,可现在反悔想折回去已经来不及了,只好再扭正衣领、严肃神态,努力回味听闻主人死讯时的惊讶遗憾,以便做出更发自内心的哀悼态度。

  “早安,莱斯莉女士,请容许我以一位学界人士身份,致以最沉痛的哀悼。”

  几个说辞闪过,代表里弗斯医学院隆重但不融洽,说是老朋友好像扯不上,又不想对莫里森低头,还是以拿同行个人身份比较合理。

  身穿黑色纱裙的中年女士从放满茶具的桌几前站起,同样黑色的面纱遮住了她的脸。正与她交谈的年轻女性礼貌地施礼离席,将空间留给主客双方。克拉夫特见状示意库普先带伊冯暂时离开。

  “费尔南教授,我的父亲提到过您,一位学术成果卓著的学院领导者。”她的声音温和,稍有沙哑,如磨石间的水流润和了疏离的对话,“请坐吧。”

  三杯热茶斟入杯中,摆到坐下的三人身前。

  费尔南碰着茶水,犹豫着没敢下口,人生第一次来对头家里就受到了这等待遇,他开始紧急回忆评估自己长期以来与莫里森之间的口舌之争有无涉及过人身攻击,以及这种程度是否值得在茶水里溶解会使饮用者直接面见莫里森的添加剂。

  “总之,对教授的死,大家都感到非常遗憾。作为生前学术交流频繁的同僚,若有需要请务必让我们尽一份力。”林登诚恳道。

  “感谢各位的关心,如果有需要的话我会记得的。”莱斯莉女士用三指捏起杯柄,端至面纱后啜饮了一小口。

  得益于逝者亲属意外温和的态度,气氛缓和起来,让在场几人有种真的是老朋友前来吊唁的错觉。然而在基本几句对话后,接下来的对话就不是那么好展开了。

  按惯例,由与之交流最多的费尔南历数了死者重要成就,包括年轻时对某些《人体结构》未阐明作用的白色树状索的结构研究,中年时对草药配伍缓解发热症状的验证,以示今人会永远牢记其贡献。

  谈及学术方面,这位优雅的女士除了适度表露的克制悲伤外,并无进一步深谈。显然莫里森没有让独女继承自身专业、在这条艰难道路上接力前行的意思。

  念及这位女儿似乎也继承了学界多发的不婚主义,从学院初创时代走到现在近百年之久的医学家族,结局可能就在这座小小的庄园里了。

  “太遗憾了。”费尔南掩面闭目,难抑的伤感令他眼前有些湿润,切实地感到时间离所有人而去,某个预订的终点或许在埋首纸页间悄然接近。

  这位素来只存在于父亲偶尔提起的教授,反而在来访者中是表现得最真实的一批,莱斯莉女士见状出言宽慰道:“家父并非执着于生死的人,我经常看到他翻阅母亲留下的圣典,或许早对前往生后世界有所期待。”

  “请节哀。”克拉夫特从随身携带的箱子中端出一个包装精美的盒子打开,一尊晶莹剔透的圆瓶放置其中。

  “这是带给莫里森教授的礼物。我的举荐者是教授的弟子卡尔曼,说来也算教授的半个学生。您的父亲生前在人体结构方面的研究,即将在接下来的外科变革中付诸实用,这是带来突破的实验研究器材中的一件,有着特殊意义,如今转赠给女士您也合理。”

  “这这是否太贵重了?”无论从瓶子本身工艺材质,还是从意义上来说,都是能放到学院最高藏品柜里的东西。

  费尔南给了克拉夫特一个“高明”的眼神,有特殊意义、符合身份又够份量的东西此时正合适,“就当是里弗斯大学的善意,我们行于同道,理当如兄弟扶持。”

  “谢谢,我向各位保证,它会得到最妥善的保存的。”莱斯莉女士接下盒子,当面锁死盖子,小心地放在桌心,“只是以现在的情况,我恐怕很难做出回礼了。”

  “无妨,如果可以的话,我能借阅一下莫里森教授的圣典吗?”克拉夫特像是随口递出一个象征性的往来请求,好让双方形式上对等。

  “您需要的话,当然没有问题。”

  “万分感谢,我一定会完整归还的。”

  【莫里森钻研圣典?还是在去世前?】

  克拉夫特第一次听说那么离谱的事。

第203章 绿松石与仪器

  捧着圣典离开时,克拉夫特在月季藤架下找到了正在等候的库普和伊冯。

  之前见到的那位年轻女性也在此处,向两人——主要是伊冯——讲解这种红蕊粉瓣品种的美好所在,以及栽培要点,并试图摘下一朵递给小女孩。

  发现有人接近,她悻悻收手,束腰鹅黄色复层长裙像一朵大号的铃形花朵回旋,轻盈转身。

  “欢迎来到敦灵,里弗斯大学的各位教授,希果家族向诸位问好。没能第一时间问候真是失礼了,只是这孩子太可爱了,是”绿松石色的眼睛在面前三人间来回转动,可见地浮现出宝石表面凝光般的困惑。

  “是哪位的女儿吗?”

  如果要给这个家族的打招呼方式打个分的话,克拉夫特可以给九分,剩下的九十一分就扣在这句话上。

  “是我的学生。擅自猜测他人的关系并不是礼貌的行为,希果家的小姐。”有一个看似安静懂事、实际上思维模式特异的学生已经够头疼了,要是自己的晚辈,甚至是直系血亲的话,光想想那个场面就足以让心脑血管预期使用寿命降低,“请问你是?”

  “哦,抱歉,忘了自我介绍,我是弗朗西丝·加拉特·希果。”这已经是见面来的短暂时间里的第二个“抱歉”,但看弗朗西丝的表现一点没有抱歉的意思,甚至还伸手想要薅一把女孩质感颇佳的栗色头发,被灵巧地避开了。

  “我见过一些教授的学生,这么年轻的还是第一次,这位小学士一定有着过人能力。”

  “所以我能知道你的名字吗,聪颖过人的小姐。作为交换,我可以把这个给你。”弗朗西丝摘下很符合形象的一枚绿松石胸针,放在掌心,期待它发挥出比月季花更好的作用。

  伊冯完全不吃这套,看向克拉夫特征求意见,可以的话她想立即甩开这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自来熟家伙。

  倒是这枚胸针触发了费尔南教授有限的贵族圈交际知识,让他想起这什么希果家族到底是哪路人,“绿松石希果?那个经营绿松石生意发家的家族?”

  “没错,真荣幸能被里弗斯医学院的领头人记住。不过我们的经营范围已经扩大到各式首饰了,如果您的夫人或者女儿有需要,随时欢迎联系我们。”她微笑着回应道,并不避讳家族生意。

  “你认识我?”

  “当然,费尔南教授,只要我没记错,里弗斯大学的教授里只有一位与莫里森教授同辈的。”她很聪明地没提拜读过署名论著之类容易套近乎、更容易被问住的话题,从实道来,不忘推销自家产业。

  “希果家族除定制首饰外,还承接精细器械定制,与敦灵大学也有合作。如果您有什么需要,交给我们可以只收成本费用。”

  “学院暂时还没到需要到外地购买器材的地步。”费尔南断然拒绝了对方的推销,要是在这应下,下次对方给别人推销时恐怕就会变成“同时与最权威的两所院校有合作”了。

  交流未果,弗朗西丝毫不气馁地转向下一位,“那这位就是里弗斯大学有史来最年轻的教授,克拉夫特教授了?顺便一说,您的学生看起来可真伶俐。”

  她有意无意地向伊冯拉进了一段距离,看得出来是真的很喜欢小孩子,有种完美蓬松猫科动物对毛绒爱好者那样的致命吸引力,很难接受近在眼前却无法撸一把。

  “我的学生不是很喜欢与陌生人接触。”出于好意,克拉夫特觉得自己很有必要提醒一下,防止她被轻轻地拍开,伊冯概念中的那种。

  造成误会事小,当场开台手术事大。

  “关于定制仪器,我倒是挺感兴趣的,能说说你们定制过哪些仪器吗,弗朗西丝女士?”

  “啊,那可太遗憾了。”不舍地收回手,弗朗西丝小姐流畅地把克拉夫特想知道的东西一股脑地倒了出来,“我们定制的范围包括各式定量容器,尤其是玻璃制的,还有取液管、刀具、镊夹等。”

  “敦灵大学的教授们也在你们那定制过仪器?”

  弗朗西丝意识到自己如愿以偿地与里弗斯内部搭上了线,尽管她没想明白到底是哪点产生了竞争力,“是的,我这次来就是为了最后一批订单的交付问题。”

  “我很感兴趣,留个工坊地址吧,我有空会尽快去看看现有的成品。”克拉夫特从未如此庆幸过这个时代客户个人信息保密意识的缺乏。

  “那可太好了。”

  【那可太好了】

  回程的马车上,克拉夫特迫不及待地翻开了那本圣典。

  “克拉夫特教授,你真的要看这种数百年来最荒诞故事的汇编合订本吗?我还以为只是说说而已。”林登教授对借书提出了一点自己的个人看法。

  “好奇罢了,难道你们不好奇莫里森教授怎么会对圣典感兴趣的吗?”

  “大多数人在发现躯体无法支撑精神时,难免寄希望于某些声称高于一切的事物,祈求延续自己的思想,或期待与逝者相逢,即使他们中不少都对此嗤之以鼻过。可实际上在他们投身于此的那一刻,思想就已经提前死去了。”

  费尔南在闭目养神中撑开眼皮看了一眼那本厚书,今天的行程已经让他感到些许精力不支,“希望我不会有那么一天。”

  “毕竟不能要求人人的意志都如公爵那样坚如磐石,不是么?就当是装帧精美的故事集也不错。”书页在指掌间翻掠,像抚过宽叶的草坪,他感受着书页间的差异,它的主人不曾留有批注,但翻阅本身就会产生痕迹。

  被频繁摊开、压住阅读的部分会明显比其余部分宽松很多。来回翻越三遍后他很快锁定了手感表现有异的几页。

  掐住目标页,将书在腿上摊开,克拉夫特预感会读到“圆环”“天使”之类字眼,跟深层扯上关系的东西多少也会跟宗教扯上关系,崇拜生体盾构机的异教、信仰天体的“正教”,神秘主义是解释未知的不竭灵感源泉。

  发现一种超出想象的液体,使被困扰一生的老教授陷入神创论也没啥奇怪的。

  带着这样的想法,他翻开书页,做好了无论读到什么妖魔鬼怪都不会惊讶的心理准备。

  【只见这家中的七个儿子皆高大英俊,风采非凡,每位走到圣耶格面前时,圣耶格都会怀疑这是不是主选定的国王。然而,主的回答却总是:‘不’。

  他们的心灵不够,便不足以完成考验拔起那把剑……】

  克拉夫特怀疑自己判断有误,从头翻过,再次在同一篇停下。

  是他也是大部分人耳熟能详的内容,圣典中时间最接近当代、可能史实成分最高的部分之一:受选之人拔出今日已成为王室象征的石中宝剑,这片名为诺斯的土地从此归于一统。

第204章 端倪

  克拉夫特抱着书从车上翻阅到住处,试图从词句间找出什么隐喻暗示来,可圣典终究不是史实,讲究是一个虚实相融。

  做个不恰当的类比,就像“出生前蛟龙入室”“出生时满室红光”“斩白蛇起事”之类,这边也有类似的生而不凡、斩杀恶龙之类的故事,把它们的占比在叙述中调高,强调天选注定、命运使然不可更改的性质,就成了圣典式的记事。

  尤其是为了实际需要,一般来说圣典故事长度有限,保证这本具有神圣性的书不至于被分成上中下三册,且必须能被具有受教育者平均水准认读能力的人抄写理解,所以叙事结构也偏于平直。

  故事的起始基本可以看出教会在诺斯的发展史。

  曾经的诺斯处于极度分裂、各地统治者谁也不服谁的状态,有活力社会团体遍地都是,规模从村镇到以城市为中心的领地不等,大家攻伐不休、试图互相吞并,最大的可能还赶不上现今维斯特敏公爵。

  具体势力及其称号太多,至今大多数已不可考证,只需要知道那是个遍地是国王、古老又辉煌的年代,诺斯大地一片生机勃勃万物竞发景象。

  就在这样的环境下,教会登陆了这片离岸索居的土地,开始传教之旅,并很快发现这鬼日子是真过不下去了。不稳定的环境中充斥着各种朝令夕改、村镇械斗、政权更替——如果真的能称之为政权的话。

  他们遇到了一些水土不服的问题,与之竞争的还有各种本地原始信仰。

  一位教会的主教,也就是圣耶格受到了天父启示,指引他去某地寻找被天父选中的孩子,从小教导他,并指引其拔出那把注定只有受选之人才能拔出的剑。

  擅自个人解读一下,大概可以理解为:教会找了个好控制的小贵族小儿子扶持,作为世俗政权代言人,试图打出一片教国来。

  这位受选者,也就是初王,还是非常争气的。出生时有异像不说,还聪慧非凡,三岁就能记下神父的讲经内容,等被圣耶格发现时已经能通背教典,天生拥有骑士应当具有的一切美好品德,而这些美德都在之后得到了验证。

  英勇且仁慈,没有人能阻挡那柄石中拔起的宝剑,无论大领主的军队,传说中鳞甲刀枪不入口吐烈焰的恶龙,还是信仰恶魔的异教徒。而对于愿意臣服的,他便用教典感化他们。

  简单来说,这位被选出来的代言人真的业务能力出众、意外的能砍,遇到他的人和不是人的东西只有两种可能,整个地归顺,或者分片地沉默。

  一般可以理解为统一世俗势力、消灭了本地各种野草般肆意生长的原始信仰崇拜。

  老实说这有点吓人了,这股新兴的超大型军事团体在初王麾下形成,短时间内便席卷整个诺斯。以克拉夫特的看法,有理由怀疑在后期阶段,教会发觉事情发展早已失去控制,世俗力量的领袖获得了不下于宗教的威望。

  之前给人造过的势,都成了不可动摇地位的一部分,教国是别想了,大家平分天下吧,精神的归教会,现世的归国王。

  那么问题来了,莫里森为什么要看这个?

  光论可疑要素丰富得很,要往非正常方向解读的话,里面怪力乱神成分从头到尾没少过,包括出生云层分开降下光柱、放牧时羊群自动跟随、拔出其他人不可能拔出的剑、杀死恶龙等等。

  “拉倒吧,谁知道哪些是纯编的。”克拉夫特拿灯焰比划着,绝望地想要试试能不能烤出什么隐藏字迹来,考虑到要还书,还是放弃了冲动想法,一把合上圣典。

  在椅子上瘫了一会,他从钱袋里掏出最底下的一枚。石中剑与初王的故事家喻户晓,相关元素也随处可见,王国金币就是最常见的表现。

  好吧,也不算太常见,金币绝大多数时间都是压箱底用的,这还是拿到后第一次掏出来。至于经济独立前的某穷养继承人更是不可能有机会摸到家里小金库。

  翻过双塔楼面,另一侧就是王室剑徽纹章。因为要适应盾形纹章和铸造图案分辨度,剑形设计得短宽,比较接近阔剑,如果国王真用它拿来劈砍过硬物的话,那倒是挺合理的。

  克拉夫特将金币放回口袋,扎紧袋口,确信自己是没能力从中解读出什么有效信息了。

  即使能够确认莫里森感兴趣的是其中哪个要素,缺乏进一步指引的条件下盲目摸索,也很难将其与现有信息联系起来。

  “算了,本就是意外收获,没有因果联系不能推进也在情理之中。”他按着额角开始罗列调查方向。

  实验室的这场火实在是烧得太不巧,或者说太巧了。相关实验信息和莫里森本人都付之一炬,谁也查不下去,人证物证俱失。就像皮特里讲师的死,大家都明白有问题,克拉夫特还能判断出他是被拖进深层,但就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隐约中有个围绕着所谓黑液存在的结社,主体构架大概就在敦灵到维斯特敏一带,涉事人员中学者不少,与异教有着若即若离的关系。

  在维斯特敏,他们指使布里默干掉了重重保护中的皮特里,在敦灵又灭口了莫里森、卡尔曼,弄出这么大阵势来保护他们的秘密。

  联想那天在学院中见到的审判庭几人,或许教会的人知道什么?或者仅是查处异端邪说的本能让他们调查不正常活动,逼得对方只能毁尸灭迹?

  而且这里面都有个共通点。

  【不留尸体】

  火灾尚能理解是放一把火烧干净方便,费那么大劲把皮特里拉进深层就有点说不通。

  刺客壶内胆的水都倒进杯子里了,死后资料自有布里默这个教授收走,如果他们只是要皮特里讲师保持永远的沉默,放颠茄和放黑液有什么区别?

  没区别啊,总不可能是刚学会“法术”,无法抑制展示一下的冲动吧?

首节 上一节 105/189下一节 尾节 目录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