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有区别】
他们对毁尸灭迹好像有什么执念或者必要需求,使皮特里的遗体决不能在控制范围外落到里弗斯大学手里,尤其是不能落到里弗斯大学医学院的手里。
克拉夫特越想越不对劲,顶着额角的左手放下,丰富密集的硬质棱角感隔着袖子划过桌面。以己度人,见过的不少受深层影响较深者都存在一定程度解剖结构异常。
“库普,帮我去楼下问问费尔南教授和林登教授,要不要一起去火灾遇难者的墓地致哀!就说为了缓和两校关系,给接下来开展技术交流、调借器械仪器做铺垫。”
“好的,克拉夫特先生,我马上去。”库普合上单词本,往楼下跑去。
第205章 你搁这骗鬼呢
由于各种原因,医学院的成员死后不葬入教堂墓地,也不和普通公墓合并,而是单独划出了一小片区域,就在大学内部。
这样教授们与世长辞后,免于和最不对付的教会人员共享空间,也不必被象牙塔外的井市喧闹打扰,可以在学院的草甸下继续生前未尽的思考。
与建筑用料一致的白石方碑树立在修理整齐的草皮上,形制相仿,唯有铭文长短有所差别。
新修成的几座上只有人名和简单悼词的是不幸被波及的学生,人名后跟了三行小字的属于皮特里讲师,而碑文只有人名和生卒年月的是莫里森和他的倒霉弟子。
“自有人会记得他们,无需多记几笔。”
“确实。”或许以后在这复习备考的同学会看着旁边墓碑上的名字感到似曾相识。他最好能感到似曾相识,否则来年还得来这背同一本专著内容。
克拉夫特抱着不知名字的白色花束,在每座墓碑前放下一支,把剩下的半束平分放在莫里森和卡尔曼的名字下。
大忙人塞缪尔教授今天依旧忙碌得不见人影,另一位讲师接替了他的位置,陪伴三人来到此处。
“维伦讲师,您不一定非要在此作陪,毕竟我也只是来看看老朋友罢了。”经过这几天的社交活动,费尔南教授已经不知不觉地自然带入了这个身份,已经能面不改色地公然以莫里森老朋友自居。
大多数人似乎也默认了这个说法,反正现在莫里森没法掀开棺材板否认。客观上来说,他的死为推动双方关系缓和做出了突出贡献。
“不碍事,反正我现在每天也没事可干。”维伦迷惑地看着里弗斯三人。还真是危难时见人心,近日来这班人一下船又是致哀又是拜访逝者亲属,今天还来了墓园,看样子还有继续呆下去的趋势。
听他说得不像客套,克拉夫特问道:“请问您是什么方向的?”
“解剖学。”
“哦,难怪。”众人都露出了然的神色。审判庭没事就来逛一圈的高压环境中,教学和研究的确不容易开展。
维伦讲师扫开皮特里墓碑上的落叶,唏嘘不已:“也是因为这皮特里才走得开,没想到刚去里弗斯那边就遇到异教徒行凶,本来他可能会继续一部分教授落下的课题。”
“太遗憾了。照这么说,皮特里原来与莫里森教授有合作?”
“说不上吧?”这位闲得发慌的讲师扶额回忆了一会,发觉自己居然对朝夕相处的同事近半年具体活动印象淡薄,“他在减痛手术方面得到了一些来自两位教授的帮助,具体不清楚。”
“之后传来麻醉技术有突破的消息,这事就没了下文。克拉夫特教授您的成果一出,大部分同类研究都没了价值。”
“不至于,至少关于加快手术速度的手法研究还是有价值的,我认为还是要在效率和精细间寻找一个平衡,这需要尽可能多有从业经历的专业人士共同讨论形成标准。”掏出一个能拿来套近乎的方向,对新方向的开创者而言再简单不过了。
他向对方伸出手,“来敦灵就有这方面的考虑在内,不知道维伦讲师是否有兴趣参与?”
“啊?”维伦觉得自己应该稍微考虑一下,可反应过来时手已经握了上去,“我的荣幸。”
“虽然现在不适合展开临床尝试,但先交流麻醉药物的制取过程总是没关系的。”克拉夫特握住他的手,做出一副为难表情,“贵校的实验室事故后,仪器情况怎么样?”
“呃说实话不太理想。”
“情况那么严重吗?”某人非常关心火场破坏情况。
“是的,当时是深夜,等有人发现穹顶天窗火光时已经彻底晚了。玻璃容器扭成一团,部分精细金属物件都被熔毁,最糟糕的是那里还存放了未整理归档的记录。”
不能怪审判庭,这种火灾换谁都得查一查。
【或者换个思路】
先后顺序可以反过来,不是火灾后来了审判庭,而是在此之前审判庭已经注意到了什么,倒逼焚毁实验室。这样也许他们知道的更多。
只是现在还有个问题,“那这里埋的是?”
“靠着残留的随身物件和位置分辨的身份。那可真是场噩梦。”
得到确认的克拉夫特舒展精神,接纳感官中的一切。无可阻挡的目光翻开草皮、渗入湿土,窥视深埋地下的棺椁。
数月时光将植物根系和小生物带回这里,活跃的环节动物疏松被压实的土层,蚁类在其中筑穴,阴湿环境使本就焚烧破坏严重的组织化为微生物和腐生昆虫的巢穴,而这个小环境也在仅有的有机质消耗完毕后陷入沉寂。
收殓者认真地将骨殖按大致位置放妥,展现了良好的专业素养。现在剩下的也只有这些骨头了。
除非死者亡故前恰好有过跌打损伤,又再愈合形成骨痂,否则想靠这些东西分析对比身份恐怕有点难,要知道以敦灵大学的人才储备也只能靠随身物品认出身份。
“太遗憾了。”克拉夫特逐块排查过失去连接散开的骨块,其中软组织保护少、受烧灼较严重的已经变形碎裂,比较结实的大块骨骼还保留着原形态。
他尽可能地对照了记忆中卡尔曼的身高和骨骼的大致高度,结论是得允许动手把散开的块块拼起来,才有机会比对。
别说骨科医生,就算是审判庭当场摆出圣徽、念经作法请天父上身,也别想认出来生前是什么人。
至于莫里森,没有亲眼见过,仅凭画像不可能做出体型还原。既然无法确认正身,验证存在解剖结构异化的想法自然没有意义,克拉夫特抱着来都来了的想法,顺带地在临走前检查几位遇难学生的墓穴。
同样是破坏得很彻底的尸体,只有大块骨骼尚完好。他依次在墓碑前走过,使精神感官感知最清晰的范围扫过棺椁,分辨可能存在骨性特征的部分。
克拉夫特在其中一座墓碑前停下,念出名字,“克拉克。”
一个典型的男名。
由于脂肪垫与肌肉厚实,骨盆成了保存结构较为完善的部分,棺中遗骸的骨盆似乎比其余人浅些,引起了进一步关注。
这位的耻骨联合——也就是骨盆入口平面的正前连接处,后角明显较宽,这使得入口前半部宽阔,有更大的空间。而中骨盆两侧坐骨棘间径也相当宽敞,通过性良好。
“维伦讲师,我有个问题,可能有些冒昧。”
晋升教授的希望就在眼前,维伦非常乐意回答任何问题,“请说吧,只要不涉及学院内务,没有什么是需要保密的。”
“我的学生中有一位是女性,目前正跟随学习基础知识,但将来若要有更长远发展难免需要一个学位身份,所以我想了解下敦灵大学是否有招收女性学生的先例?”
“即使我们愿意招收,恐怕也很难有女性愿意承担来自世俗的压力、加入探寻人体奥秘的行列,连莫里森教授都没有选择让独女接过家族传承。”
“好吧,我更愿意将选择权交给她自己。”克拉夫特应道,成功地掏出了想要的信息。
此行的目的已经部分达到。无需精确测量,精神器官在观测到那宽浅骨盆形态时就做出了判断。
【一个女性骨盆】
“之前一直听卡尔曼教授说敦灵这边教会监察严格,根本没什么解剖发展的空间。”如今看来果然如此,连特定性别的几具尸体都凑不出来,这收尾干得是真粗糙啊。
五一快乐!(ω)
第206章 签名
“敦灵的环境自教会收紧绞索以来一直好不到哪去。”维伦不紧不慢地跟着克拉夫特并肩走在盐柱似的方碑间,“大多数的死亡被发现后,最先得到通知的是死者亲属,而第二的就是教会。对没有亲属的,教会的顺序会被提到首位。”
“有身份的人会葬入教堂墓地,普通公墓也有受雇于教会的守墓人巡视,以确保不会发生窥视死者陪葬品的亵渎盗墓事件。”
“我很好奇你们是怎么得到‘研究对象’的。”克拉夫特断联精神感官,扶着最近的墓碑停步维持平衡。
敦灵的同行别有深意地捻搓手指,“没有研究对象,至少没有人承认过有研究对象,我们所有的成果都是通过对先人伟大著作的解读和体表观测所得,不存在什么研究对象。”
“当然也不存在什么花钱买通守墓人、八个银币茶水费请‘人’来学院做客的事。有时各位天父的信徒来访,恰好遇到盗墓贼被发现后慌乱逃跑,把尸体遗弃在了附近也是很合理的事情。”
“很合理。”
“您也这么觉得就太好了,我们一直苦恼于无法与审判庭达成和解。近况尤为艰难。”
“人与人之间的互相理解总是困难的,我们还是去看看学院的仪器吧。”此时天色尚早,正适合趁热打铁寻找更多信息,免得时间久了对方反应过来发现动机不纯。
这倒不难,维伦做出一个“这边请”的手势,没有多想地将几位里弗斯贵宾带进了仪器存放间。由于表现得太过自然,管理仓储的学生甚至没问这几位没见过的新老师是谁。
诸多金属器械与玻璃仪器被存放在与墙壁固定的实木巨柜上,高层需要踩着外形灵感疑似来自攻城云梯的专用阶梯存取。
这里几乎是个玻璃展馆,集中了几代技术变迁。从粗笨半透明的厚圆瓶,到薄壁纯色的新仪器,各种水准的造物都有一席之地,其中不乏透明度极高、与同类格格不入的小件。
见克拉夫特好奇,维伦取下一件递给他,行走其中的细小冰裂纹显示这是由整块的天然水晶镂空磨出的成品。
“很奢侈对吧,你可能不会在别的地方看到这样的东西了,以后也不会再有了。”
他们来到最新的白玻璃仪器存放柜前,这应该是那位倒霉炼金术师葬身矿洞前的产物。此时这座架子上多出了不少空缺,像儿童换牙期的牙床,逝者已去而新一批还未补充。
“之前的原材料断货让我们很久没能补充,今年才重新有了消息,但又发生了火灾,损毁了不少,由于是以莫里森教授私人名义定制还出现了一些交付上的问题。剩下这些目前都可供使用,只需要在此登记一下。”
“太好了。”眼睛扫过架上各式各样的容器,从教堂花窗就能看出一地玻璃工艺水准,这里的工匠较慰藉港的也不遑多让,他看到了不少挑战想象力和技巧的玩意。
一些形状奇异的瓶子,因为缺乏气密性足够好的橡胶连接件,干脆把配件和容器都熔到了一起。包括一根冷凝管,是用连珠状的内管套在外管里,封堵两头做成,直接熔接到了烧瓶上,天知道他们是怎么清洗的。
“能让我看看清单么?”他其实不太在乎这里留下什么,更重要的是少了什么。
那位学生从抽屉里掏出一本厚厚的册子,字迹不一的物品出入登记与签名足有半本,克拉夫特都有点不敢相信这本可能侧面反映医学院近期大部分实验活动的东西就到了自己手上。
东西来得太快太容易,有种不真实感。
克拉夫特不动声色地侧身挡住书页,管理者细心标注的日期分隔给查阅提供了很大帮助,轻松回溯至大半年前。
不过一个新的困难出现了,他看到了满眼的陌生姓名,个别人还用的草书、首字母简写代替,字体则体现了医务人员有历史传承的书写传统,真正的内部文件,除了内部人员谁也别想看懂写的啥,很难说不带点防查账作用。
一开始的想法太简单了,还有另一个问题,莫里森作为学院教授,未必就得亲自屈尊来仓储借取签名,查起来完全是两眼一抹黑。
翻了几页后,在克拉夫特打算耗时间生背下半本慢慢对照时,一个鹤立鸡群的华丽签字拯救了他。
【卡尔曼】
或许世界上叫卡尔曼的人遍地都是,但其中刚好也有一手好字、又会出现在这的恐怕不会有第二个。
首字母大写牵丝,引出长锐似枝条的衬线,其余字母如落下的栖鸟,在其上相倚排列。流畅的连笔让人觉得是在某份正式信件尾,精心设计酝酿后落款,而非日常签名。
依这条记录的日期,大约小半年前,克拉夫特正在慰藉港寻思矿石产地的时候,卡尔曼教授如期抵达了敦灵。
可能更早,毕竟他是在收到消息后以最快的速度赶来,签名时已经承担起帮助莫里森处理实验事务的工作,借走了数柄刀具、钳夹、镊子,还有几个定量量杯。
签名的起承转合连贯,一气呵成。
【他似乎状态很好】
丝毫看不出和留下一箱艰涩难懂实验记录的是同一个人,仿佛回到了意气风发时,乐于将精力投注至导师吩咐的每一件事。
下翻两页,他再次见到了卡尔曼教授的借取记录,他们没有返还,而是借走了几件定量容器,以及看起来手术用途远大于药物处理用途的药剂。
过了半个月,如出一辙的签名后,列明实验室归还了原件玻璃容器,以及手术器材——以经费的方式,嘱器材室以学院名义找原工匠铺补充。
理由是接触烈性传染病病人的器械不能复用,卡尔曼本人的笔迹甚至还认真补充了报告,称其为水银疗法、蜂蜜涂抹无效的梅毒病人做了肿物切除。
大概是意识到成批的器械消失有点异常,接下来的行为就收敛了不少,只在一批中缺失几件,如为脓肿发热病人切开引流报销了两把小刀。
数月来,用于馏法、熬制、萃取的精密玻璃仪器,只有偶尔几件被临时借取,结构复杂的基本永远留在了卡尔曼借取名下,或因损坏赔偿,无一归还,直到一场大火把所有东西送进了永远损失清单。
自始至终,一个个漂亮的签名,从没有一次随手写就,像午夜无人大道上复制黏贴般整齐的灯柱,终于荒原中央。
“克拉夫特教授,您有找到需要的东西吗?”
第207章 晦涩之示
“我想是的,贵校的底蕴深厚,即使就凭剩下这些也足够完成实验了。”克拉夫特装作走向置物架,手上加快了翻阅速度。
记录掠过十指,又在脑海中汇集,卡尔曼别具特色的花体签字极大地加快了这个进程。
它的每一次出现都代表着几件器材从仓储消失,同时自然地混入学院大采购清单再补充,没有人会对此提出什么异议。
因为这些损耗有着明确且合理的记录:小部分玻璃仪器破损;大部分的金属器材接触传染性疾病病人,不再入库与其余器材混用,看起来就是莫里森的研究方向开始向传染病倾斜。
包括梅毒造成的皮损毁容、一种被描述为“私处泡簇疣”的疾病、皮下脓肿、结核咯血、麻风导致形体畸形,很多被认为是信仰不虔、或生活不洁者会沾染上的病种。
相当一部分病人会选择不前往就医,很快就拖到了形成体表可及病损的程度;或因罹患此类疾病,被拒绝接诊、在需要时得不到手术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