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拉夫特异态学笔记 第111节

  考虑到资助守墓人已经够可疑的了,再带走点什么实在说不过去。一番不是很困难的决断后,克拉夫特选择暂时告别这位结核病死者,继续漫无目的的搜寻。

  火光和敲击声从途经的一间石室内传来,是走在前面的那批人,他们正试图扩宽一口石龛,好将带来的尸体塞入其中。

  见到有人经过,他们神情紧张地停下手头工作,握紧领口的圣徽吊坠,口中喃喃有词,分辨出新式光鲜的服饰后才放松了一些,但仍没有松开圣徽。

  尝试着打招呼的行为只得到了勉强的回应,大概在这种地方遇到没见过的陌生人难免有种人鬼莫辨的惊悚感,只在看到两人继续向里前行时,出声提醒不要太过深入岔道。

  “谢谢,不用担心,我不会迷路。”克拉夫特回以一个善意的笑容,这句话似乎没起到应有的作用,反而有效加剧了紧张度。

  当他想明白自己的发言到底哪里不得体时,已经沿着通道又走出了好一段。

  壁龛扩大占据整面洞壁,骨骼不再以单独成具的形式摆放,而是成了建材本身。

  大瘟疫的遗物。

  坚固的四肢长骨像城堡过冬仓库里的柴火被一根根叠起,上层摆放嵌固整齐的颅骨。并非垒筑者不想随意堆放,而是不尽可能合理利用空间便无法塞下数量如此巨大的遗骨。

  蕴含在骨骼背后的内容,世俗尊严、死亡恐惧、宗教信仰、人文感怀都被剥夺消散,回归其物质上的本质,一种与世间其它一切没有根本区别的东西。

  使用砖石那样,将其不分彼此地叠放起来。最初的冲击感过后,反而进入了麻木、抑或某种空灵状态。

  前方领路的克拉夫特无征兆地回身按住库普肩膀,后者心领神会放缓步伐倾听。那是不属于自己的脚步回声,在有经验留心于此的人耳中格外明显。

第216章 盲斗

  跳过言语交流,信息在简单的对视中传达到位。

  【被跟上了】

  不是那群送葬者,他们安放好遗体后就该回头离开,没必要在此逗留;即使是新来的,也没有道理深入充塞骨殖的通道。

  除非是其他穷极无聊的观光者,但能恰好在同一天同时遇上,未免也太过于巧合。

  跟随者似乎从未想到过自己会被发现,仍保持着有意放轻的步调,在一段距离外跟随,曲折的通道和周边石室隐蔽了照明光线,声音被吸没入骨壁中。

  而对于拥有丰富晦暗环境行动经验的人而言,听觉的重要性有时甚至大于视觉,这种步频都不一致的追踪,跟午夜大街上的火把一样明显。

  这不是坏事,克拉夫特从库普手里接过提灯,佯装完全没有发现跟踪,正常走出一段,在一间还算宽敞的石室停下,将提灯挂在一根突出的腓骨上。

  迷惑性的光线提示着此处有人驻足,克拉夫特拔剑出鞘,带着库普贴墙站在另一边,静默等待。

  对方反应不慢,而且相当急切,察觉到跟踪对象声音消失后很快放轻了脚步,步频却变得更快,迅速拉近距离避免跟丢。

  克拉夫特揣测着他的心理变化:怀疑目标发现了跟踪,或走入什么幽狭岔道,像虫豸消失在不能探及的狭缝,成为令人辗转反侧的记忆污点。他不得不迈开脚步,追向声音消失的最后方位。

  压抑急促的脚步躲避着碎石骨片,在经过最近的一个拐角时骤然放缓,愈发轻巧;追踪者惊喜地发现担忧毫无道理,人为的灯光正从一间石室内透出。

  伴随着极细微的金属叶片关合声,甬道里来自另一盏灯的细弱光线消失了。

  克拉夫特转动手腕调整剑刃,准备等对方瞅着灯光位置进入时好整以暇地出手。

  不管卡尔曼教授是否暗示的是此地,至少这次应该不会空手而归。

  随着距离拉进,脚步声不可避免地清晰起来,能分辨出的至少就有一轻一重。

  有些复杂,很难决定应该在第一个进入时就果断动手,还是放两人一起进入,那会为本来十拿九稳的偷袭产生相当的不稳定因素,给对方反应时间。

  但也不是没有办法。

  克拉夫特缩了缩身子,贴得离墙更近些,数不清有几根的腕肘顶着脊背,让人产生一种满墙死者会倾斜着支离破碎的身体倾倒下来的错觉。

  跟踪者在门口停顿了一刻,但自信使他没有多做犹豫,一道人影持剑跃入石室,在活动中调整蓄势,直指向灯火。

  第二人紧随其后,袍服下隆起流线形的甲胄曲面,步履沉稳地跟进占据门口位置,看顾前者身后。

  来者不是什么业余人士,比某些有了点特殊能力就自以为能无惧刀剑的家伙还难对付些。克拉夫特暗道一声麻烦,放弃了尽可能留手的念头,挺剑直刺向着甲者颈间。

  果然,见到那盏挂在骨头上晃悠的老旧油灯时,来人立刻反应过来自己遭遇的是怎么一个简陋而有效的骗局,愤怒地抽身急转,却没有横剑回护,而是果断地横斩而下做出搏命姿态。

  时机窗口比想象中短得多,但克拉夫特所需要的时间更短,察觉到异常的着甲者躲避不及,只来得及偏斜头颈,剑锋已经穿透布料。

  意料中势如破竹直至被骨骼挡住、或钎入骨缝的事没有发生,剑刃蹭到了一片可活动的串联金属上,凭力道硬是击碎几节,浅浅在皮肤表面滑开。

  是一片锁子甲。费工费时的护具价钱不低,维修更是繁琐,多衬于盔甲防护薄弱的颈部缝隙,坐实了对其专业度的猜测。

  同时库普碍于武器长度劣势,被长剑横扫逼退。

  小技巧带来的时间优势未能转化为足够的战术优势。仗着对方行动稍滞缓,克拉夫特收剑同时在腿弯处狠踹一脚,将趔趄失衡的着甲敌人留给库普对付,自己迎上横斩挥空、正调整姿态的另一个。

  这位的剑术素质不下于临场应变能力,获得空间后一反之前姿态,立刻后撤拉开距离,挡开下路阴损的挑刺,随后与克拉夫特硬拼一剑,力量略处下风后退。

  来去几秒内,两人在脸都没看清的过招中互相增进了不少了解——是没法轻易拿下的人。

  对方发觉体能有差距,而克拉夫特担心库普未必能抗住装备精锐的对手太久。

  【得出奇招】

  佯装再次抢攻,克拉夫特移步接近向墙边,双剑短暂交击,发觉对方未尽全力,似乎也在留手准备什么小动作。

  这正遂他意,剑刃一触即退,扫向墙上提灯。无论什么操作,都会在失去视野后大打折扣,但某些人是个例外。

  而对手同样抽剑,扎向未曾设想的方向。

  【提灯】

  受到两面夹攻的灯盏连带挂靠骨骼断裂,承受了多年超年限使用的结构遇到了不该承受的负荷,当场散碎滚落,火苗被一脚踩灭。

  环境彻底陷入黑暗,剑手踏步上前,凭着最后一刻光明留下的印象刺来。

  技巧与智慧,唯一胜过蛮力的东西,勤于练习又富天资者无一不引以为傲,将其作为扭转局势的关键,显然他相信黑暗是放大技巧优势的利器。

  克拉夫特改变身位闪避,却惊讶地发觉对方居然能在混乱局势中,靠听觉识别出步伐移动,变刺为劈追击。

  优秀的感官动作协调能力,加上抛弃视觉作战的勇气,确实是非凡的战斗技巧。

  在被招架后,毒蛇般的剑锋顺着交击方向重新判断了位置,剑手调整方向反手侧撩向克拉夫特身侧。很难想象到底是什么心态会让人钻研这种无光战斗技巧。

  只要没特殊训练,仅靠想象应付,恐怕再经验丰富的人也很难走过黑暗中连绵不断的攻势。

  可惜克拉夫特扫灭灯焰的原因跟他完全不一样。有的人失明不输能视时,有的人失明后看得更清楚了。

  一串连续攻击后,剑手脑海中对位置的判断终于彻底模糊,静立于黑暗中防备着不知会从哪个方向到来的攻击。而他的同伴和库普一样没有靠视觉外感官精准定位的技巧。

  克拉夫特也终于有时间审视自己遇到的第一个正常对手,精神感官所见的远比劣质照明下匆匆一瞥获得的信息多。

  比如用剑的装饰很有特点,剑锷处为一圆形,两边展开的翼形正好成了护手。

  而对方的脸看清后有那么一点眼熟。在记忆中一番翻找后,成功从初到敦灵的当天找到了对应,双方在医学院庭院里有一面之缘,甚至都未互通姓名,没想到再见面会是这种地方。

  “审判庭?你们跟着我干什么?”

第217章 选择性唯物主义

  声音让失去目标的剑手再次找到了方向。

  回应是迅速、尖锐且安静的。从听闻第一个音节脱口而出起,他就动了起来,由垂剑静立转入运动。

  借语音掩盖大跨步拉近距离的摩擦噪音,隐秘的破空哮鸣与语颤融为一体,在刺出时微微压低角度,为提高命中率指向胸口。

  话音未落,剑锋已抵至近身。

  克拉夫特几乎以为对方也能在纯粹黑暗中视物,但据观察,剑手的行动方式确确实实基于有限的非视觉判断,灵敏地在空气中探查讯息指引,随即迅速抢攻而上。

  极富灵活纠缠特点的招式,仿佛摆脱金属坚硬本质,极尽冰冷游动姿态犹活蛇捕猎,咬定目标。

  “我觉得这里存在什么误会,让您对一位无害的学者产生了错误看法。”克拉夫特像抖动红布吸引公牛的表演者,在剑刃加身前一刻挪步错开,放他顺着冲势撞上墙。

  这让武器卡进了一堆骨头石头叠成的壁垛里,发出牙酸心痛的刺耳摩擦卡顿声。

  骨堆松动,高处的颅骨坠落,在地上滚出很远,错乱了声音来源。

  而那个平静得让人产生挫败感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修士、或者应该叫神父?抱歉我不太了解该怎么称呼,毕竟作为普通人,对审判庭还是缺乏了解。”

  剑手试图把武器从卡死的位置抽出,但一股力量反扭手腕,迫使他松开剑柄。

  他没有选择对抗,左手伸向腰间。克拉夫特立刻判断出这个动作的含义,本想给他腰肋一记,考虑到现阶段不存在处理腹腔脏器大出血的条件,还是用剑柄顶在了腋间。

  枕臂久睡醒来般的酸麻感中断反击动作,短剑脱手掉落。趁对手被彻底打懵,“无害的学者”从他另一侧腰间拽下那盏带可动结构的提灯,退后几步打开金属活页。

  光芒重新回到了混战现场。

  “您看,我们可以在光明下交谈。”克拉夫特从扎进骨丛的剑边让开,大方地主动将武器入鞘。

  库普与着甲者互相警惕着退步远离,各站一边。眼前一黑一亮,他们的战斗还没展开就结束了,只听到了丰富音效。

  而那位技艺惊人的剑手,也就是初来那天所见教会队伍中神父着装的领头者,惊疑不定地盯着克拉夫特,缓慢靠近墙边,双手并用抽出配剑。

  “这可不像一位教授。”

  “敦灵的神父都这样吗?”

  一种诡异的沉默堵住了进一步交流,但刚才的交手让审判庭的人对目前形势有了清楚认知,武力不会为局面带来任何好转。

  假如这位教授突然产生什么大胆想法,在天父太远、地狱太近的鬼地方,说不好他们下次去医学院是走着、躺着还是分批。所以最好还是选择文明方式,暂时的。

  “天父座下亦有持剑天使,因理义难伏邪祟。”从剑身抚至双翼护手,被认出身份他并不惊讶,毕竟从出手起就没想过隐藏标志性物品,不过尴尬的是没找到任何实质性疑点,又被反制了。

  道理和气势都没占到上风,对方还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目前举止得当,简直头疼至极,“一位医学院教授,需要用剑治病么?或者这有您需要的病人?”

  “哦,治病的时候是不需要,但有时我们也会遇到对诊治有不一样看法的对象,光凭专业性无法说服。”如在学院里大多数学者一样,这位教授也维持着那种表面礼节。

  念及双方刚激烈交流一番,这种涵养在大学里也算得上最好一批了。

  甚至还附带一个友善幽默的微笑,只是细微的不调使人觉得那是多年教养与学识积淀形成的一层习惯性壳质面具,螺类或茧蛹的坚脆外表,掩饰内部蠕缩流动真实想法情绪,或什么更隐秘的东西。

  就职审判庭的经历给出了这样的直观感觉,未在任何试图隐瞒秘密的人身上找到对照,却能凭某种先验性认识体会到特殊性。

  似乎是什么非常理的痛苦被压制,而他确信自己引以为傲的剑术未造成哪怕一丝伤害。

  “所以.修士,神父,或者审判官阁下?”

  温和平整的腔调正询问着,他发觉自己竟有一瞬的意识游离,以这位教授的水准,足够借机让他在天国门前走几个来回。

  但那双修长的手仍交叠在身前,与神情一样不带危险性。

  “如果一定需要一个称呼的话,您可以称我为格林神父。”此时继续拿着武器难免显得露怯,自称神父的人把磕出豁口的剑塞回剑鞘,回味那一瞬的异样印象,可它像某刻火苗形象跃动引起的奇特想象般转瞬即逝,消散的灵感那样不可回忆。

  “您还没有回答我的第二个问题,为什么要来这里?”

  “来调查本地死于结核的人数,这会让我对接下来的工作量更了解一些。”克拉夫特摸了摸空口袋,确认自己刚才的确没顺手带上什么后理直气壮起来,“我可什么都没动过,没规定说墓地只有送葬人能来吧?”

  “这就是您的理由?”神父觉得自己必须得提出点疑问,否则今天将成为人生中巨大的污点。

  “作为公爵亲设的结核与罕见病医学学会负责人,我相信不应该会有人对此提出疑问。可以致信里弗斯大学、乃至维斯特敏堡查证询问——假使真的有能力直接联系后者的话。”

  得了,没啥好问的了,从公爵往后的部分基本都可以不用听,能扯这种后台背书的人物,就算在实验室里当场抓到在解剖什么,要处理都不是一般麻烦,更何况没切实证据。

  不过好处在于,也不用担心无意中真撞上了什么秘密,被冒风险动手灭口,因为对这等人物而言完全没必要。

  格林想明白了这点,并发觉自己正处于一个尴尬状态,进一步问询没有理由,退一步就此罢手又难以接受。

  而交流欲望看似很强的教授主动挑起了话题:“方便的话,我还还是想询问一下,像我这样一名奉公守法的医生,是怎么让您产生兴趣的呢?”

  “最近几天,我们在新城区听到了一些流言。”说起来龙去脉,格林越想越觉得自己推导毫无问题,“声称有能通过触摸治愈疾病的人,而且短时间内就扩散开来。”

  “确实夸张了,我只能改善部分结核的症状,但这有什么问题吗?”克拉夫特觉得自己还挺无辜的,在此之前民间还传闻国王的触摸能治愈结核呢。

  “我们反对一切公然宣扬非自然力量的行为。”

  “啊?”这话让谁说都正常,但放在这里,多少有点角色错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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