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维朗诵完这些令人血压升高的描述后暂时冷静下来,注意到了出现在人群中的克拉夫特。
“啊,克拉夫特教授。”他走下楼梯,紧紧握住克拉夫特双手,一时间说不出话来,眼球中的血丝格外明显。
看了看手里升压效果明显的文稿,再看看大片白幕后的病床,千言万语归纳成一句话:“您回来啦?”
“我整理了大概……五十几份,其中有些是没写完的,得重新问问。”
“算了,我们去看看病人。”心虚感让克拉夫特决定陪戴维加班一会,“剩下的也先别写了,都一起过来吧。”
教授打起精神,带着一众人走向帘幕后,寻思着是时候设立一些正式病房了。
诊所的空间供日间使用还成,但接下来必然会面临需要长期观察的病人,而这时候能提供“住院”条件的医疗机构还非常少。
医生们还在以单打独斗为主,倒是有些修道院能大量收留病人进行救治,不得不说教会在部分方面具有相当先进性。
不过他也得先解决眼下问题,再去思考那些。
“这个气胸的,可以把针头和气液瓶撤掉了,避免大幅活动,也别完全不动。”
先前突发气胸的病人经急救后十分幸运地活了下来,这让人高兴了那么一会。
病人的儿子上前道谢,却发现医生在蒙面布料后的笑容没有持续多久,只是点了点头离开了。结核仍盘踞在患者肺部,意味着他的生命倒计时只剩沙漏中最后的一小撮。
“这个说咳出口水里有血的……”克拉夫特拿压舌板按下舌头,简单观察口腔后找到了出血来源,“他妻子做的面包可能真的很硬。”
“牙龈和口腔黏膜损伤,实在不行就泡一泡再吃吧。”
“我就说她做的面包像石头一样。”患者安心躺回床上。
还有咳了很久但不重的,“嗯,这个咳嗽史很长,有鼻塞流涕,鼻腔分泌物咽后壁倒挂、刺激咽喉,回去用盐水洗鼻子,过段时间再看看。”
花了些时间,克拉夫特把部分看来显然无关的病人排除了一遍,感到躯体疲惫渐深。
而精神依然活跃,乃至像经历了热身运动,更为灵活亢奋起来。
“好了,先就到这吧,明早我会在。”
戴维松了口气,想起件之前忙碌中忘记的事,“对了,您不在的时间里,有些您的私人信函送到了诊所,让我代为转交的。”
一叠各式各样的信函被交到了克拉夫特手里,他随便找了张桌子坐下,在杂乱的文墨用具间逐一拆开。
几封许以高额诊金邀请上门的信件,还有没听过名的机构、个人的交流邀请,还有几封交际宴会邀约,其中一封还是从敦灵大学医学院内发来的。
两个学院关系弥合速度喜人,最近竟到了愿意跟对方在必要场合外聚会的程度。
克拉夫特看过几封就失去了兴趣,但其中一封的落款让他稍引起了注意。
【希果】
漂亮的青蓝矿物颜料在封口周围涂出绿松石的颜色,使其在一众不乏精美纹样的信函中也显得特殊,色调格外明快。
“呃,戴维,后天我可能不在诊所,你多锻炼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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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是结合了黑魂的耻辱画风世界观,风味挺独特的,来自群友推荐⊙▽⊙
第229章 微小进展
次日,克拉夫特如约在诊室里陪戴维坐了半天牢,附带高强度劳动。
这属于一项需要长时间专注,并且看不到尽头的工作;是耐心和精力的无情碾盘,烦躁和疲惫的最佳温床。
大致的流程就是坐在一个小房间里,每次开门放进来一个、或者两个人,也可能是几个人。用同样的语气问同样的问题,把主观叙述归纳成简洁、逻辑明确的描述术语,并形成纸面记录归档。
时不时需要打断病人和家属,把谈话内容从意犹未尽的跑偏方向拉回来。
一些方言俚语使交流更加的不顺利,常出现病患家属焦急地说了一大段、而听者只感到身在国外的状况。需要戴维介入进行“翻译”才得以继续。
克拉夫特的表述也很难准确地被理解,哪怕要求对方坐下、平躺的简单内容也常需要重复一到两遍。当这种细节处的重复进行了足够多遍,每再一次重复都开始让人发自内心地感到烦躁增长。
都不是什么大的障碍,但涓滴积累起来,就使得整个流程没法像流水线一样按部就班地顺畅运行,而是被各种想得到想不到的小磕绊延长,效率肉眼可见的低下。
每每在诊室开门的间隙看向外面,就会发现涌动的人头没有任何减少趋势,反而随着太阳升高越来越多。
就以现在的速度,一天接收数量不可能超过五十个,这还是克拉夫特能从天亮开始不吃不喝、臀部粘在椅子上坐到傍晚的前提下。
显然这不可能,克拉夫特没法真的粘在椅子上一整天,还有各种火急的事会把他从椅面上烫起来。
临时病房里还有不少昨晚确认符合人工气胸术指征的,交给戴维只会让病人越积越多,必须在再次塞满前处理。
他开始庆幸昨晚筛出去了大半,饶是如此也还有十几个需要动手。
两套器材,一套使用、一套消毒的最大化速率下,还是用掉了午休和半个下午,其中又有一半用于批阅那些原始版本的病历。
即使经过一道整理修改的二次加工步骤,送到手上的成品也相当令人不好开口评价。
委婉来说,这里大部分病历平均每三份就有一份开创全新名词,至少有半数彻底地颠覆了《人体结构》里一到两卷的内容,小部分具有复刻医学界传统艺能——进军文学界的潜质。
不是太繁就是太简,存在部分常识性错误。
倒不能完全怪戴维,毕竟他拿到的一手信息质量堪忧,仓促下改不出什么东西。
克拉夫特默默地把那些地方圈出来,找了个不太容易翻到的抽屉放好,以免被哪天来参观的维伦讲师翻到,再起吊销某人学位证的念头。
处理完手头工作后,往诊室里瞄了一眼,戴维正淹没于下午的热浪和人浪中。
新留住病人开始填上刚空出的床位,助手和学徒往返其间。
而克拉夫特本人成功从诊所脱身,换了一身衣服翻出后院围墙,趁着最后一段白天去查看格林神父那边的情况。
天气尚可,想必那边还在四通八达的地道里做排除法。
值得高兴的是,审判庭确实还没甩开合作伙伴单干的企图,墓园门口乔装警戒的岗哨任他刷脸进入。
克拉夫特试着与其攀谈,但那人表示也不了解下面情况,只负责在此站岗、监测天气情况,还有履行作为守墓人的正常职责,拦下显然不像单纯来送葬的人。
看样子下面还没什么值得一提的发现,否则早该有人上来报信。
试图省点力气未果后,克拉夫特决定亲自下去走一趟,去看看情况,与指挥者面谈。
昨夜那种一路跟随的窥视感,以及其中蕴藏的恶意,让他很难不怀疑什么人或别的东西注意到了他们的大动作。
这属于早有预料的事,但他没想过会来得那么早,又是以这种形式,似乎提示着这套排水系统并不如所见的那么空旷,而像是反转倒映入灰土下的城市脉络,被有心者利用起来。
若不是对精神感官通感信号的误解,那或许能在格林这边找到相似迹象。
本着久坐后本该多加运动的自我安慰心理,以及管杀管埋的负责到底态度,他还是抱怨着沿记熟的路线摸向临时营地。
一天时间没给营地带来什么明显变化,除了那张草图上多出的几个叉。
来时当做箱子装运物资的空棺被二次利用起来,当做临时桌子使用,堂堂审判庭的一方主事人毫无形象地坐在地面上,肘撑着棺材板休息。
旁边放着几张字迹格外板正的笔记,就像手抄圣典体被缩放到了上面。
一队刚从下水道回来的修士正靠墙坐着晾干靴子,低声默诵听不清的经文,听到有人进入警觉睁眼,确认无事便继续闭目休息,抓紧时间恢复体力等待轮换。
克拉夫特本想直接从桌上拿起记录翻阅,考虑到双方关系还没熟悉到这个份上,礼貌起见还是先在棺材板上扣了扣,发出铎铎声唤醒格林。
神父直起身子,敏锐地观察四周,寻找惊醒自己的振动来源,发现是克拉夫特后无奈地打了个哈欠,惊讶于这个好奇心旺盛的教授居然真来报到了。
没有多说什么,他只是摇了摇头,拾起那几张纸递出。
小段小段的记录对应编号分开,还标注了口述者的姓名,虽然很难说经历了那么多大同小异的通道后,他们还能记清什么东西。
和简图对照看来,搜索是从当前通道向两边展开,同时有着两支队伍在外行动,扩展着可知范围边界。始终有至少一支队伍在营地休息等待轮换。
反馈内容大同小异,这些通向大厅的隧洞都由近似的砖石砌成,有时会出现些凹陷入两侧的壁龛,内部从未找到过什么有用东西。
它们反复强化着一个早存在于每个人思想中的认识,这些绝不是用于下水道的结构,倒像是用于交通的地下路径,在旁边留出供暂停、交错的空间。
走出足够远后,通道不出意料地出现了分支,树枝样的分岔开散,走出一段又再次岔开。
其中一些在抵达照明无法维持的距离后,队伍只能掉头返回;另一些已经出现了垮塌、无法通行,只有水流经过乱石缝隙穿流。
对能被称作遗迹的建筑来说,这种程度的破坏再正常不过了,但每次遭遇时总使探索者产生无法解释的异样,潜意识中觉得能使不立一柱大厅的完好维持至今日的工程技术不该这般容易地自然损毁。
随探索面积扩大,发现通道阻塞的次数在增多,那些脱离洞壁后更显体积可观的砖石横亘当道,修士们称在断面找到了形似人为的古旧凿痕。
一位对此有些兴趣的修士不确定地提出,这些凿痕与某些接近王国诞生年代遗迹上的施工痕迹相似,是当时未成熟凿石技术留下的特殊印记。
得出的结论是外力破坏,好像有什么意志不惜粗暴地毁坏这些工程奇迹,阻止他人顺着通道进入此地,或反之。
不过这对队伍的探索反倒是好事,他们没法通过的路段,异教徒也没可能钻过去,只要用横线划断即可。
倒是那些因为距离限制或分支众多难以继续追溯的通道令他们头疼了一阵子,只能暂告放弃,成为地图上虚线延出的树状图末端。
“除了这些断头路、没完没了的分岔,没找到别的发现么?”克拉夫特问道,他更关心有没有会活动的东西,“被跟踪、新鲜的活动痕迹?”
“没有,几乎没有发现。搜索范围还不够大,这还需要时间,更多的时间。”格林抖开地图,以大厅为中心,已被探索的方向展开海葵须发样的延伸,快要触及纸张边缘,“不过我觉得他们就在附近,也许改变策略会省事些。”
“为什么这么说?”
“有一队人告诉我,在返回路上、接近大厅时觉得前方有些发亮,可等他们赶到洞口时又没有看到任何东西。”一个编号在地图上被圈出。
“大概是有人正好经过了这个洞口,我想那是我们离找到那群家伙最近的一次。我打算让几个人不点火照明,蹲守在大厅里,这样下次他们经过时一定会被看到。”
第230章 隐遁之光
从有效性角度来讲,克拉夫特还挺赞同派人蹲守思路的。
六边形大厅就像什么地下大型交通枢纽,是大量通道汇聚处。假设真有什么人在利用这些排水通道行事,经过此处周转的概率非常大。
队伍是在探索折返、接近大厅时见到了来自前方的光照,持续时间很短,在他们追出洞口前便消失不见。
很容易联想到那是什么人携带照明在大厅中行走、经过他们所在隧洞的出口,随即进入另一条通道,消失在枝杈样分歧的道路中。
有一就有二,他们不太可能是第一次经过这里。
无光环境里即使相隔甚远的炬火都很容易被注意到,只要派几个人呆在黑暗中里蹲守,整个大厅中经过的光源都无所遁形。
“挺好的,不过还是靠时间和运气。”
“时间、运气,还有耐心。我们会找到那个异教的,无非早晚之差。”格林觉得自己在一步步接近目标。
或许他们就像被关在同一间门窗紧闭的房间里,时不时擦肩而过,迟早会撞上,知晓对手存在的一方将占有很大优势。
“现在最让人担心的是,他们会不会察觉到我们的存在。所以我让队伍经过大厅时熄灭火把、只用提灯,希望会有用吧。愿天父祝佑。”
这儿的确没有什么外人可插手的了,格林神父是一位经验丰富的专业人士,大部分情况下思虑周全,用不着谁来帮忙。
但他还是有点顾虑,“他们有看出那是什么样的光吗?”
“什么样的光?”
“比如颜色、稳定程度之类的,比如火把的光应该是偏近于橘黄,有些抖动。”最好是这样,什么人举着火把走过。
神父在两张笔记间翻找了片刻,确认没记录过,准确来说是没人想到过这个方面,“那还能是什么样的光?”
“比如……像玻璃筛过一遍那样,不是火焰的颜色,而是更纯净、稳定的光线,自然光那样的。”克拉夫特举了个例子。
“你一定有什么没告诉我的事,这可不公平。”格林探究地看着这位从第一次见面起就表现得有些奇怪的教授,他能感觉到对方时常表现出的目的性。
没有什么办法强行从这家伙嘴里掏出情报来,但至少目前互相需要的状态下,还能偶尔通过各种异于常理的关注点,一窥对方思维在考虑什么方向。
“约什,麻烦过来一下。”他朝正在休息的一位修士招了招手,“你们那时看到的是什么光。”
那位修士摇晃着从墙边起身,挪到被当做桌子的棺木边盘腿坐下。
刚从半梦半醒状态醒被唤醒有些迷糊,意识重启一会才理清格林到底想要问啥,哦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