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拉夫特异态学笔记 第121节

  “不,暂时先等等,上面下了好一会雨了。”格林按住他的肩膀,也按下自己内心腾起的一丝焦躁不安,努力不让它表现在脸上,“你带人去把大厅里的岗哨叫回来。”

  “我这就去。”

  瓦丁点头离开,当即带着几个人翻过裂隙。

  片刻,穿过窄缝稍有些闷的声音传来,“格林,水流变大了点,不过问题不大,他们现在回来肯定来得及。”

  “我知道了。”扶着地面,神父起身走到岩缝边,踩水声迅速远去。

  瓦丁没让他等太久。很快的,几个全身潮湿打着哆嗦的修士跟着回到了石室。

  其中一位不太好意思地提出了缩短换班时间的建议,大厅里的湿度似乎已经到了没法凭信仰克服的程度。

  神父干咳几声,点头应是,沉静的态度没有改变。但作为他的左膀右臂、最了解他的人,瓦丁察觉到他的心思根本不在这里。

  如同一只被困在笼子里的猛兽,格林从房间的一头走到另一头,每次经过通向水道的岩缝时都下意识地瞥上一眼。他终于按耐不住,向在大厅中蹲守的岗哨询问确认在外的两队人经过时间。

  然而黑暗对时间感的模糊太过严重,得到不确切答案后,他踱步的速度明显加快了。

  “该死的,我吩咐过,一旦注意到水流变化就返回,他们为什么不当回事。”

  在场的人中至少一半低下了头,在最开始的谨慎后,多数人实际上多少都产生了轻视。

  换成他们遇到不算太大的水流变化,估计也会想着抓紧时间先把支路探清再返回,以免多跑一趟。

  “瓦丁,你带人.”有点太久了,一种无来由的预感出现在心中,像恶寒从皮肤渗入倒流钻入心脏,使维系生命的跳动脱漏一拍。

  他相信自己的直觉,并视之为一种启示,“.不,我自己去,瓦丁你留在这,有什么事代我做决定。”

  以最快速度点齐物品、将剑挂上腰带,格林神父带上休息完毕的修士挤过岩缝,点亮火把、不再遮掩行迹地前往大厅。

  沿水道向下,接近通道出口时,格林意外于这段路走得格外轻松,即使光焰摇曳,也不影响一层稳定的光照在水面上浮跃。

  往前冲出一段,他后知后觉地发现,那不是自己手中火把的光线,而是来自下方大厅、从洞口经过水雾层层折射逆行而上的黯淡光芒。

  仿佛某种行将就木天体的残光。

  妈耶!

第234章 鲸鸣

  在发觉前方光线存在的那一刻,格林明白了为何自己得到的都是语焉不详的描述。

  它无法被确切地形容,却在见到的那一刻勾起记忆中无数与之相似又完全不同的场景。仿佛梦中穿过冗长、诸圣像垂首的教堂回廊时,尽头处出口照进的那一抹灰白光线,被稀释摊薄到了每一分平面上。

  寡淡到无法分辨出任何东西的光,与水雾共为一体。比任何时候都接近的瀑流坠落声,推动着光雾气由大厅向甬道弥漫发散。

  光源没有摇曳,这或许就是它被认为更像天体的缘故,可这是自诞生来就未接收到哪怕一丝来自天空光线的地层下,又有来自什么地方的天体能照耀此处?

  快速接近过程中,那道光没有如上一次那样消逝,而是维持着一种令人不安的稳定,像是等待发现者到来的邀请,或一种纯粹的漠视。

  【这时候?】

  格林在要追逐光源还是先寻找未能即时返回的两队人间取舍了一番,没有得到答案。

  脚步向前,或渐行湍急的水流推动脚步向前,在冲出通道出口前,修士们纷纷拔出武器,准备应对可能存在于任何方向的威胁。

  出鞘的金属振鸣没能传出多远,茫茫多水汽里,每个人发出的声音被约束在身周,或被落瀑巨响冲散,将众人沉溺于如那种光线一样的漠然隔绝氛围中。

  他们很快发现没有必要思考怎么抓到光源了。

  那种光,还有那些水雾的源头,就在面前,堂而皇之地放在最显眼的地方长达一周。

  层层凹向大厅中心的阶梯尽头,一个散发晦暗光芒的六边形显现出来。

  井口,那座六边形深井的井口,正喷吐巨量的、由瀑流激起的雾气;惨淡的光线从中爬出,随水雾沾到每一个可粘附表面上,将大厅染成不真实的色彩,或者说没有色彩。

  尽管所见已经超出认知,本能还是试图说服逻辑,使人相信那是一种天体光芒。

  这产生令前庭平衡器倒错的上下错位感,似乎此刻正有一轮僵死的月亮从巨井彼侧经过,那些沁透晦暗光芒的水雾是它湿疽上滴落的痛苦渗液。

  他们呼吸着饱含水分的气体,感到发声器官被哽住,难出一言。

  最先产生的,是面对颠覆认识之物时最容易产生的情绪,一种无声蔓延的恐慌,将脚步钉死在原地,钉死在冷冽的浊流中。

  等到意识反应过来此时最合理的选择应该是后退时,他们已经在毛玻璃样的雾气里站了一会。

  没人知道那是多久,可能仅是一愣神,也可能过去了整整一个钟点。

  但当他们回过神来,第一时间感受到的是衣襟上传来的湿寒,冰冷从靴桶吻合不周密的缝隙钻进内部、舔舐脚踝。

  似乎那光天然地具有引人神迷、忘却时间,超出魅力一词形容极限的力量。

  大概是刻入条件反射的纪律性,加之虔信支撑了岌岌可危的精神,修士们没有继续行动,但也没有退却,而是看向队伍最前方的领头人。

  【要怎么办?】

  无需回头迎上那些眼神,格林知道他们要问什么,可他没有答案。

  目前的情况已经超出任何预案范畴,克拉夫特的建议在此同样毫无作用。或许他们在绝望中敢向头生犄角的魔鬼挥刀,却未必能克服深入黯淡褪色的未知中。

  毕竟谁也不知道那是什么,那是无法用词句描述、当然也不可能有载于圣典的东西。

  耳边有个声音告诉他,这时应该回去,隧洞口就在背后。

  退后几步、往回跑,他们马上就能离开,像老鼠一样逃回令人安心的黑暗里。

  他以为那是幻听,接着又觉得是身后哪位修士的建议,正要开口怒斥,却发现那就是自己的声音,来源于潜意识的回响。

  只要往回走,就能继续享受审判庭最年轻神父的超然地位。

  从一个皮匠的儿子爬到这一步已经太过艰难,没必要把前途光明的一生毫无意义地葬送在这。

  不为私利计,即时止损将人带回也是最佳选择,其他人也能为他作证。

  “哈”格林吹出一口气,面孔前的水雾稍稍退散,复又朝口鼻涌来,“都回去吧。”

  修士们如释重负,从水中拔起靴子。

  他们朝水道出口退出几步,又陆续停住,看向仍站在原地没有动作的神父。

  “接下来由瓦丁接手我的事,叫人回去通知审判庭,还有那什么教授。”抽出一支火把,放在将被腾起水雾扑熄的灯焰上引燃,格林抹了把脸上的凝露,“我去找找那两队人。”

  “希望天父还没那么早唤我前往述职。”

  沿着大厅边缘,他朝着探索方向,走向水雾深处。

  两名修士没随着队伍离开,在原地左右为难一会后咬牙追向格林,不发一言地跟在后面。

  人数减少后,那种漠然、互相隔绝的氛围愈发浓重。明明先后不过两个身位,要不随时留意他人位置,随时会诞生独自被困于黯淡之域一隅的可怕孤寂。

  对两位一时冲动跟上来的修士,这是滋生畏惧动摇的温床。

  但对于直觉敏锐到能支撑在不能视物时挥剑的人而言,视觉上的晦暗乏味,不会使其迟钝。

  即使不用视觉,他也能察觉到不少东西。那充塞空间的水落巨响,的确比首次到来时近得多了。

  这说明了很多,比如六边形巨井下方并不是无穷无尽的虚空,而是一个大而有限的水域。能想象到它逐渐被填满,水平面上升、迫近井口。

  而且声音仍在变化,巨量水体落向水域平面、直冲深处的那种雄浑巨响变得浅近,像水面下出现了礁石,撞碎暗流。

  那“礁石”还在上升,直至浮出水面,宛若深湖骤然干涸,瀑流锤击在坚硬不平的湖床上,破碎飞溅,制造出更多的水雾,在一种逐渐增强的喷发气流中升腾,涌入大厅。

  湍急高速的气流达到顶峰时,所有人听到了一声鲸鸣般低沉、秽浊,饱含着使人目眦欲裂悲痛的长音。

  紧跟格林的修士见到前者如蒙某种启迪,丢弃火把飞扑向他们,将两人一起推开。

  数道边缘锋锐的新生沟壑从六边形深井放射而出,镂刻入石阶,楔形截面内的岩石如落进另一个世界般不知所踪。

  妈耶!

第235章 巡游月骸

  两名修士毫无抵抗地被推开,他们在鲸鸣似的声响中已经彻底僵住。

  那声音更应该被形容为一个在一切介质中传播的振动,刹那间涌出深井、四向扩散。

  剜刮耳膜的同时,骨骼肌肉也随那种沉闷的节律共振,乃至使内脏颤动、血流凝滞,使人感到整个胃部痉挛欲呕,眼前出现一过性黑矇。

  格林也不例外,提前察觉到水声变化为他争取了关键的反应时间,靠着先起步的惯性将两人从原地推开,避免了他们像沟壑穿过的石阶一样分为两段或更多。

  火把从松弛的掌中滑落,在水中熄灭,被裹挟着滚下一级级阶梯。

  他们跌坐在寒流里,用最后一点力气撑起上半身,避免浸湿携带的物品,但还是免不了损失了一部分照明储备。

  当那来自巨井下的声音落下尾声,身体才逐渐从恶心的震颤中挣脱,但体液翻涌感仍让格林感到整个身体像一颗烂熟的浆果,薄皮下都是不受控制流动的液化物。

  火把熄灭让他们完全进入了那种似乎残缺了某种要素的光照范围中,并对它有了更直观的认识。

  它是对光这一概念最低限度的解释,除了能供眼球接收周围场景轮廓外没有任何意义,弱得无法理解。

  但它又很多,应该出自一个巨大的发光体,均匀地放射着仿佛来自另一个极为贫瘠怪异世界的衰朽氛围。

  同时也意味着,发出那鲸鸣样巨声的东西并未远去,瀑流的锤击也未使其动摇分毫,确如天体般只遵循着固有轨迹运行。

  直觉启示式地解读出这些内容,令他本能地联想到鱼类在雨天浮出水面的习性;礁石和湖床是不会上浮的,那是某种硕大无朋之物的背脊。

  水声仍在轻微变化,顶着瀑流的锤击坚定不移地上升。

  “站稳。”他尽量咬字清晰地吐出提醒,控制声音大小,生怕引起一丝惊扰那东西的可能,尽管在宏大水声中这完全不会发生,但光克服对自身想象的恐惧就殊为不易。

  他们再度感受到了一种震动,这次的振动不是来自于空气中,而是来自于脚下坚石。

  大厅在视觉中产生轻微的移位,在震颤到来的那一刻显得不像是由岩石砌构的建筑,而是一个钉子松动的木箱,随时都可能倾塌。

  有些细碎的东西从上方脱落、坠下,也是在这时,格林第一次见到了这座大厅的天顶,依稀可辨一轮占据整个穹顶的圆形雕刻,在正中被一道长梭形线横贯而过,遍布着难以分清原有或撞击振动形成的裂纹。

  而在这次撞击后,惨淡的光芒终于开始收敛,退潮般从雾气中撤去,只剩覆盖大厅底部的一层,随水波起伏不定,石缝间的苔藓沐浴着这难得的光芒。

  井下发出含混持久的抽吸声,那是巨量水体倒涌,填补什么东西下沉留出的空腔。

  “那是什么?”

  询问来自同处昏暗中的同伴,他们没有急着恢复照明,而是发出一个注定不会得到回答的疑问。

  格林检索方才遭遇给自己留下的认知。

  如果可以,他想用上语法课学到的所有抽象修辞,可那都不确切,也不足以描述他的直接感受。

  如果非要说的话,他想说那是一个僵死的月亮、或其残骸的一部分,活了过来、随着水位上浮接近,从对它来说狭窄局促的六边形小孔窥探外界。

  没有缘由,他就是这么觉得,向来敏锐的直觉自主地提供了认知内事物强拼硬凑的印象。

  那印象启示式地刻入脑海,形成近乎现实的想象图景。

  “我不知道。”格林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并试图按住正在颤抖的手,强迫它们摸索掏出皮纸包裹的引火物擦燃。

  “得快些,必须在雨大起来前找到他们。”

  从两人脸上,他看到了一种恐惧退缩、难以理喻的神情。

  无论那是什么,残留的黯光是它仍未彻底远去的证明。

  “它会回来吗?”

  “不知道,但我们最好在雨变大前找到他们,否则水流可能会像冲掉泥巴一样,把他们冲进那里面。”瞥了一眼六边形井口,他迈开打湿的双腿跨过沟壑。

  几分钟前它们出现得突兀且不可解释,切面光滑、边缘锐利。

  格林觉得自己可能意识到了某位教授始终似乎有所保留的原因,有些事情从根本上就没法跟未亲历的人描述其逻辑和发生形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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