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也有另一种可能,你什么感觉也没有,直到很久后才把它和新线索联系起来。”
“那我在这真的有意义吗?”
“当然,可以帮我记账啊。”克拉夫特使劲上下晃动那个抽屉,终于把它拔了出来,意料之中的,里面什么也没有,“哦,好吧,别那么看着我,开玩笑的。
“其实是需要你来辨认特定符号,我可不认得这些花里胡哨的装饰,万一里面就有什么需要神学学位才能看懂的呢?
“这里有神学底子的人不少,但目前适合知道内情的可就一个,没第二个可选。”
“年轻人们还不知道他们会面对什么,这合适吗?”雷蒙德说完才发现自己流畅地把对方开除出了“年轻人”范畴,归入格林那辈。
“事实上我们也不确定会遇到什么,并且会长期地处于这种无知状态。跟第一次出海的内陆人解释风暴未免太难了,得等雷鸣作响、指着迫近的云墙告诉他们,那就是要面对的东西。”
“如果有人被吓破了胆呢?”
“那至少还来得及把他送回岸上。”克拉夫特翻来覆去地检查手里抽屉的每一面,接着把它丢给了摸着短须若有所思的修士。
“先帮我检查完这些。对好小伙子们有点信心吧,实在不行还可以去山下农场替骑士团收租,至少他们会算数。”
“你可千万别提前说出去,不然就等着收获十二个农场主吧。”
“为什么,难道他们不想成为真正的教会骑士么?”
“骑士的终极目标是什么?”
“封地啊。”
“封地是用来干什么的?”
“收租……”坏了,这下跳过流程、直达目标了,少走半辈子弯路。
绝对不能把最安逸的选项直接摆在明处。两人在这个问题上默契地达成一致,继续投入清点骑士团财产的工作中。
随着清点进行,克拉夫特初步放弃了直接拿贵金属部分出售的打算。一方面是因为目前骑士团经济状况良好,而更重要的原因是这些东西艺术价值可观,明显完整的更值钱,只是脱手难度高。
他倒腾着每一个能打开的地方,摸索抽屉背面、敲击也许存在空心的结构,寻找被隐藏起来的物件。
这些东西的构思还挺精巧,圣物柜的几个抽屉拿出后可以在顶部预设的卡槽拼合,组成一个小展台,供近距离观赏朝拜用。
胡桃木制的柜身色泽深沉温润,加以贵金属箔片包裹边缘、勾勒突出砗磲打磨镶嵌的云朵图案,使台面仿佛处于云海翻涌的高空。
其余部分的装饰就相对简洁些,流畅如雨线或丝绸的轻盈衬线往下与支脚汇合,做成介于飞禽利爪和灵长类手掌之间的爪球状样式,抓握着支脚的球形底部。
里面的圣物当然已经不在,但看抽屉体积应该体积不会超过拳头大小,有至少三四件的样子。
雷蒙德似乎对这东西有些疑问,“他们居然有圣物柜。”
“有什么奇怪么?我还以为每个修道院或者教堂都有,连文登港的教堂都有一个,我小时候还去看过来着,听说是圣西蒙的东西。”当时距离太远,也没讲解员,只远远见到个装饰华丽的柜子,没看清里面是啥。
某教授无意识地暴露了自己去教堂的频率。
“至少不那么普遍。”雷蒙德远近端详着这东西,试着还原曾存放的物品。
“一般而言,得有点规模和历史的场所才会有圣物,而且也有标准。荣耀之极的当然是与天父直接接触过的圣物,圣母大教堂里就收藏了当初天父化身下凡时使用过的杯子,偶尔会在祭典被拿出来。”
“听说圣城还保存着荆棘冠,但我估计这辈子都不可能有机会踏足大陆诸国,无缘亲眼目睹。”
“说远了,更多的收藏其实是著名人物的遗物,或者某些‘神迹’物品,但这种一般就要求和修会有关联。”
“得是教团创始人、甚至曾受封的主保圣人重要遗物,再次也要契合修会职能使命,教育、传教、救济贫困之类。比如我们骑士团就适合收藏治愈事迹相关的圣物,您确实可以考虑一下相关事宜。”
讲解中雷蒙德不忘规训毫无紧迫感的新任团长,是时候该置办些没啥实际用途的东西装点门面了。
“或者有时与修会历史、重要成就相联系的物品也会作为圣物保存。但这些东西普遍都有一个共同特点——出名。”
修士凑近拼接而成的展台,希望找到托座、影印之类的放置痕迹,“不是一般出名,是非常出名。持有的教堂和修道院会主动进行宣扬,让更多人来朝圣。”
“而且这些圣物都需要经过专门的考证审核后才能获得认定、颁发带签章印鉴的证书,也就是说,会在敦灵有公证存档。”
作为教会开展业务的重要物品,认定标准远比外人想象的严格。得由地区主教上报、经封圣部审核,咨询历史、神学相关学者,枢机公开审核,最终确认法律合规性,每一步都有文书记录和经手人。
“但你没看到过?”克拉夫特猜到了问题所在。
“没有。”
“会不会是因为主教们这些年批发了太多圣物,导致你没印象。”
“这座修道院就是原来的教区中心,废弃前也才使用了十几年,周边哪来什么历史悠久、出过有名人物的修会?”逻辑上显然说不通。
“还有个问题,他们把圣物带哪去了?迁移需要上报批准、告知参拜信徒,即使紧急情况也必须事后说明,这可不是私人物品……”
“除非他们从头到尾就没交给敦灵认证过,所以根本不存在留档,也就没有迁移申请和去向。”克拉夫特主动补上了后半句。
“换言之,现在有个大概率跟本地修会关系密切、极为重要的物品,被违规转移到不知哪去了?”
雷蒙德沉重地点头。
“有什么办法能查到吗?”这似乎会是个更明确的突破口。
“他们不可能抹掉整个教区的过往记录,仔细翻翻的话,总会在哪里找到些痕迹。要是运气好,说不定那堆没烂完的书里就有。”
第339章 欢迎选修民俗学
“其实吧,我觉得也不是不能考虑一下,用些比较极端但更方便的法子解决问题。”
在书本构成的腐殖层里翻找两天后,克拉夫特成功证明了,伍德家族的基因里是真不含半点考古和历史学天赋在内。
想想倒也正常,老伍德和安德森老师俩人研究了大半辈子异态学,都没收集到哪怕一件沾点非自然力量的遗物。事实胜于雄辩,这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
和记忆力或者学习能力没关系,医学院的教授可以在血肉模糊中准确夹住正回缩痉挛的动脉残端,不代表他就能从一堆可以考虑送去回收再造的纸糊里找出有用信息。
雷蒙德修士、库普、以及伊冯被先后征召入这项浩大工程,帮助清理了书海一角。
实际作用比较有限。所有能挽救的文字都残缺严重,有头没尾、有尾没头,或者干脆只有半边。剩下都处于不剥开看不到全内容、剥开又会直接把纸面损毁的矛盾状态。
应该会有高难拼图爱好者喜欢的,可惜这里的人多少都带点解密相关创伤应激障碍。
之前的初步猜测没错,主要组成部分由修道院书库贡献,突出一个信息面大而全,除占大头的宗教学术文献外,还包含了区域水文地理记录、农作物种植之类的实用工具书。
克拉夫特甚至在里面翻到了本草药学书作,不是通用教材,而是关于如何用本地特有的物产对一些常见病、多发病进行简单处理。
估计是早期开拓修士总结的实用指南,走的野路子、个人特色显著,能看到些在常规药典里不会提到的成分。可惜损毁严重,也只能作为古物收藏了。
“这本给我留着。”排除嫌疑后指不定可以寄回敦灵送给戴维医师,相信他会感兴趣的。
剩下少数书籍可能属于个人所有物,不知为何也被很统一地集中起来。
这些书通常不会有专门在封皮上标注书名,内容更是五花八门,几乎可以找到任何东西,诸如私人笔记、日记、收支账目、业余兴趣之类的杂项,没有文学价值也缺乏实用意义,同时意味着缺乏可识别特征。
从中多少能窥见修道院的生活一角,在克制保守的戒条规范下,几乎所有人保持着压抑规律的生活状态,有点像某种永无止境的封闭式管理学校。
连业余爱好也都是诸如书法誊写、植物药学、圣诗音乐、历史文学研究这样的“正规”内容,还要一板一眼地在笔记上写下来,很难评价是真的爱好还是试图说服自己有爱好。
长此以往,憋出点什么精神疾病来也很正常。
这些记录都已经算是仅有的个人表达了。客观来讲,也确实比那些长篇大论的神学经典有趣些。
所以克拉夫特毫无负担地把参阅大部头的任务交给了专业人士,自己挑拣着看起这些筛选后的小众文字。
一开始还抱着找点什么的想法,但随着阅读逐渐深入,也许是太久没看过闲书的缘故,他确实从中共鸣到了某种微妙的乐趣。
底层修士往往也是与当地人互动最多的群体,通过他们的记录,可以看到教会是如何一步步走进支离破碎的山区、并有形无形地统治它的精神世界领土。
先是几位不起眼的传道士到来。对于本地陌生的人文、原始独特的信仰体系,他们并不排斥,而是正常接触,甚至主动参与其中,观察、理解、记录。
仅仅翻了几本,就发现了数种自然精怪、先祖崇拜类的行为。记录者试图用文字或手绘图描述这些东西,由于多山地形,自然图腾主要是山中野兽,以能越过高山、指引水源的禽类为著。
而墓葬习俗和先祖崇拜也不少跟山有关,崇尚在能得到长时间光照的高处,并进一步发展出了由山登天、进入云中等比较直观的想象。
了解习俗禁忌后,传教士就开始本土化地传播教义,以普世价值为主,劝导向善、获得死后福祉,拉拢起愿意听取接受的小团体。
当规模到了一定程度,逐渐获得资源的教会团体就会建造教堂或修道院。主要目的反而不是聚众祷告,而是以此为基础开展社会服务。
传教士们为居民提供近乎免费的安慰性医疗、宝贵的基础教育、必要时的庇护所,以及每个礼拜日分发的少量食物和净水。
有着早就发展成熟的社会服务能力,本地原始信仰根本竞争不过,在辩经方面更是遭遇受过相关教育的修士们降维打击。
一般在两代人内,主流教义就会彻底本土化并取而代之。对于少许真有点能耐、想负隅顽抗的异教,教会也不介意让他们见识下自己百余年前的传统教化方式。
分散在小聚落里的各种迷信,逐渐成了文字标本,被夹在这些笔记里安静腐烂。然后研究这些原始信仰又成了一门学问和爱好。
至今仍能在民间和教会的本土化适应中找到些许往日残影,修士们也很乐意记叙外出采风过程中收集到的相关内容。
在民间传说中,那些上山后未能返回、也没找到遗体的人,往往认为是被某种巨大的飞行生物带走,所以才会消失得毫无踪迹。
反复提到的类似传闻是大部分早期崇拜来源,即自然未知恐惧。
难以企及的高山和深不可测的云雾,提供了太多想象滋生空间,赋予各种带来恐惧的元素,诸如獠牙、蝠翼、利爪、鳞片,元素随传闻不断堆砌。
部分修士猜测这种描述可能与传统故事里一些经典怪物形象演化有关,至少起到过参考作用。
神秘主义崇拜经久不衰,使山峰、云雾和怪物在本地人心中始终有着特殊地位,反过来又影响了外来入驻的领主和教会,前者从中获得了家族纹章灵感,后者则将不少教堂修道院的选址迁到了高险处。
“很有意思。”雷蒙德修士还在给堆积如山的宗教典籍分类,克拉夫特已经翻完了十几本随笔。
要给他硬塞历史宗教知识肯定不愿意,但当成兴趣读物的话就不一样了。
以他的记忆力,其实和背诵过也没太大差别,来源庞杂的文字像颗粒砂石堆积起来,汇成半旧半新的沙盘,将这片土地的具体形象呈递上来。
“我有个想法,以后把民俗学加入选修怎么样?”
“只要您愿意请人或者亲自编写教材,我就没意见。”雷蒙德从齐腰高度的书堆里直起腰,为未来的工作量略感担忧,“为什么突然提这个?”
“不知道你有没有意识到,敦灵的事带来了很大启发,有些东西其实没有被时间带走,它们从来没离开过,始终在我们身边,只是以另一些我们习以为常的形式存在。”
“比如某些无法解释的习惯倾向,耳熟能详的故事,你感受不到它们,因为它们已经是我们的一部分了。”
“少说两句吧,克拉夫特先生,有点瘆人了。”库普哭笑不得地裹紧衣服,感觉有什么比初秋还冰冷的东西在周围游荡。
修道院有没有问题他不清楚,但克拉夫特最近真让他觉得不太对劲,是时候找个机会私下谈谈了。
第340章 暗流
“克拉夫特先生,您有时间吗?”
教堂中的清冷光线不知不觉地染上橙红,晚餐时间将近。
早就视觉疲劳的雷蒙德修士夹着一小沓书目清单离开,伊冯也已经被中庭露天营火传来的香气勾走。
库普艰难地熬到最后,叫住了还沉迷书本的教授。
“随时都有。”
理所当然的回答。事实上,只要不是在抢救过程中打扰他,基本都能得到类似答案。
克拉夫特的时间安排就像理想中的教堂,虽然人来人往看似忙得密不透风,但你需要的话,总能找到个空位坐下,分得些关注。
不过他终归不是真有一千双耳朵与一千张嘴、如天使那样全知全视。随着影响力和头衔日益增多,可分摊到具体某个人身上的时间还是在肉眼可见地被稀释,只有态度始终如一。
无论身份如何,都不影响他们得到同样的耐心。
或许这就是教授居然跟基层修士挺合得来的原因,库普曾听到队伍中有人在谈论相关话题,声称在其中看到了某种“圣质”,即不分高低贵贱的公正博爱,消除了世俗身份关系的特殊性,甚至于超乎人性常理。
而作为这里与当事人关系最近的一个,库普从中找到了自己觉得不对劲的源头——游离感。
他并非没有见识过那些诡状莫名的东西,当然很清楚克拉夫特掌握了来自于它们的部分技巧,连伊冯都在使用来源可疑的力量,甚至在生活中会无意地表现出来。
但前者带给他的异样感远比后者强烈,仿佛修长庞然的圣像俯视尘世,视角脱离了人群、超越了凡俗价值观,也就不囿于身份高低。
“您最近有没有那种,我是说,不太正常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