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拉夫特异态学笔记 第176节

  克拉夫特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似乎是有点惊讶,却没有太意外。近似发现学生做出了一道略微超纲的小难题。

  富含微妙自然变化的表情互动将形象拉回了正常范畴,让人觉得一切都很正常,此前种种都是过度敏感产生的错觉罢了。

  “哦,你怎么知道的?我还以为表现得没啥特殊的来着。”克拉夫特大方承认了问题。

  除了转瞬即逝的些微疲惫外,他看起来就跟往常一样精力充沛,“没错,敦灵下水道带出来的后遗症,就像多了个发作比较频繁的偏头痛,习惯后倒也没什么大不了。”

  “甚至可以说,比预想中还要轻些,只要不专门留意它,几乎已经不干扰日常活动了,别太担心。”

  “那可太好了。”库普放松下意识的屏气,被无处不在的灰尘呛得连声咳嗽。

  “话说回来,除了身体不适外,您会觉得有什么别的不对吗?”

  助手兼扈从接过递来的水囊,猛灌几口,压住喉咙里翻腾的不适,“比如,做一些原来不太会做的事。”

  “呃,没有吧?”

  很诚恳地回顾了遍近半年来事迹后,克拉夫特没发现异常之处,无非是做点力所能及的实用医疗研究,顺便清理些不该在现世兴风作浪的玩意,工作内容始终如一。

  “好吧,其实有点,前段时间对那些‘技巧’的使用确实变多了,但也是没办法。

  “你知道的,颅内出血必须探查体积范围、人工气胸术前评估胸膜黏连、复杂骨折凭经验达不到准确定位、颈椎脱位手法复位危险性很大,手术中盲目扩大切口会拉高感染概率……

  “这是值得的,一个深呼吸时间,就能带来巨大的预后改善,消耗都不到‘法术’的十分之一,还可以把几个病人集中起来完成。”

  “并不是总那么巧,遇到急症时只能单独使用,您似乎有时还会在手术中保持特殊状态。”没人比助手更熟悉某些让旁观的医学院老外科人看出一头冷汗的操作,背后都是不能被经验技巧解释的东西。

  “那怎么办?”还能看着人死不成?

  克拉夫特的潜台词无法反驳,尤其是首位受益者更没立场劝说减少使用频率。如果临床用途都要省,从深层生物手里捞人回来的成本简直没法算了。

  被这个问题堵得一时语塞,库普倒是发现了件可能只有自己意识到的事情。

  自认识以来,似乎从未观察到深层根本性地改变克拉夫特性格倾向,仅仅让原有特质愈发突出。

  这是极反常理的,按道理而言,作为走得最远的一个,思维观念应该有蝴蝶破茧般的蜕化,深刻到彻底转变行为模式、变得面目全非。

  除非……

  “克拉夫特先生,您是什么时候开始投入医学事业的来着?”

  ……

  ……

  “大概一年多前吧,那时候我还挺天真的。”

  菲尔德拽着骡马笼头,试图绕开山脚路上的大泥坑。身后的马车里载着刚采购来的新鲜果蔬、脱壳麦子、日用品,以及正在记账的多米尼克。

  “总觉得自己前途光明,不可限量,毕业后当上神父是迟早的事,后来才知道要先当一两年侍从、三年读经员、很多年辅祭。”

  “等有空缺了竞争执事位置,干得好加有人赏识的升副司铎、司铎,再上面才是神父。”

  车猛地上下颠簸,坐在后斗的人慌忙抱住纸笔,抓紧固定物,同时抬脚抵住一个滚动的老南瓜。

  “稳着点,太快容易翻车。”多米尼克恼火地发现册子和胸前的衣服被染黑了一片,字迹也缺失了半页。

  “让我想想,这里写得是什么东西。”

  普里耶尔领没有组织起市集的规模,他们花了一整天,造访十几家农户和这里仅有的手工匠人,东拼西凑地买齐了半数物品,赶着傍晚最后的光线回程。

  夜色在身后追赶,将马车驱赶进山体阴影中,牲畜发出本能的不安嘶鸣。

  多米尼克得把鼻子贴到纸面上,才能勉强看清自己记下的文字。

  随身的册子平时用来完成抄写功课,偶尔也作备忘录用,本就是廉价纤维压成的草纸,书写时都要垫着薄板。被墨水沾上,一下就浸透了好几页。

  埋怨着同伴糟糕的驾驶技术,修士赶忙趁着记忆未散,试图还原被破坏的内容。

  当日的账目还好,看头尾数字能想起个大概,再往前的东西找起来就难了,各种随性的笔记交错在一起,还有修改部分,只能凭直觉潦草比划几笔,速记到后面干净地方。

  光线昏暗,字迹潦草,脑子里和手上一团乱麻,有时根本不知道自己看到、写了什么。

  要快速跳至下一页时,手指突然停顿,翻回原位。他好像看到了什么引起潜意识关注的内容。

  类似泡在自己澡盆里、察觉有冰凉光滑的东西擦着皮肤游过,像恶作剧的朋友偷偷注入的冷水、又像某种包裹着湿滑黏液的生物。

  受惊的手久久停在原处,僵硬地等待那种感觉再一次到来。

  但那里没有别的,只有比夜色还深沉的墨迹,浸泡着几句因文字优美被他亲手抄下的写景短诗。

  【它已经不在那里了】

第341章 雷鸣

  “我望向那花园中,便见一衣饰华美的女士,光辉胜过夏日灿阳的枝头、容貌更比五月的百合娇美……”

  “你在嘀咕些啥,什么‘女士’‘百合’?”菲尔德回过头来,好奇地伸长脖子窥视册子内容,他有理由怀疑同伴瞒着自己看什么好看的。

  主观能动性较差的骡马又一次把轮毂带进了土坑,两人像炒锅里的豆子颠起落下,撞得髋胯生疼。

  “见鬼,菲尔德,我就不该拉你一起出来!”

  多米尼克狼狈地躺在散乱的货物里,恨不得甩早上的自己两巴掌,怎么就轻信了这家伙会驾车鬼话,谁知道是不是为了外出放风瞎编的。

  刚想起来的短诗被那么一晃,消失得无影无踪,头脑里除了上涌的血流一片空白。

  他努力地回忆上下文,但所获甚微,仅有鸽群般的只言片语,在意识试图接近时振翅四散、不知所踪,只留下一两根象征它们存在过的羽毛。

  “所以你到底在念叨什么?”

  “一首诗而已。”多米尼克意识到自己要失去这首诗了,原文是从敦灵书库里暂借的某本诗集抄录,现在文字和记忆都模糊了,或许不会再有机会找回。

  就像刚刚流逝的感触,人总是在不经意间永久地失去某些东西。这种无可挽回的流失感让情绪一时有点低落。

  “什么诗?”

  “我保证里面没有任何你感兴趣的那种内容,看路!”

  车子已经驶入山道,驾驶位上的人再分神的话,难保他们俩今晚就能升职去陪伴天父左右。

  这会看来,当初看似宽度略有些浪费的道路其实相当合理,山间光照减弱的速度远比平地快得多。高处崖壁还反射着刺眼光线的时候,林荫道上就已经难以看清路面。

  两侧植被繁茂处,边界与深谷模糊混淆,乍看跟一片平坦草地没什么区别,但只要稍稍越过,就会连车带人地滚落,踪迹难寻。

  三流车夫的后颈开始冒汗,抓住缰绳的手掌指节突起,快把马勒得喘不过气了。

  这至少让人放心了点,菲尔德认真办事时一般不会捅出娄子。

  多米尼克把心脏从喉咙按回胸口,枕着一个扁南瓜在车斗里躺下。

  他最后一次尝试挽回刚才的遗落之物,意识在短短几句诗文间往返,寻找记忆的出口。

  仿佛把玩过许多次的工艺品,能记起每段词句的隐喻,将真理描绘为圣洁花朵、夏日灿阳,指引读者前往追寻启迪的正道,初读时不禁为其中巧思吸引。

  但就在那时,他似乎突然参透了另一层意思,有什么“不存在”的东西闪过,纸张在正反之外出现了第三面,越过句读标点、发音声韵,完美嵌入亲笔书写的文字,甚至比原文更为和谐融洽。

  短暂,却深刻,绝非意识自行构建的错觉。

  他几乎要以为那是命中注定的启示,可它揭示的角度中充满了未曾见过的概念与景象。

  像沿着既定道路往可望不可及的光辉顶峰攀登,忽然被莫名出现的坑洼绊倒,双膝重重叩在地面。

  头顶的光线黯淡了一瞬,视角随着松动的石屑坠落,发觉深渊近在咫尺。

  从天际线到脚下尽是无光之域,碎石落入其中激起反常理的高耸黑暗波涛,此起彼伏地突破大地限制,植物生长般地攀升至视野之上,与浓密云层相织。

  山峰的光芒像轮盘被拨动,疾驰坠入幽谷。

  世间所有事物以无法理解的形式,静谧而疯狂地被归纳入黑暗虚无,唯余那个甚至无法被称作“东西”的事物。

  它庞大得难以想象,吞噬一切的虚无黑暗中处处都有它的存在;它又无穷小,小到能穿过文字间的狭隙,顺着发现它的那一缕目光钻入瞳孔。

  【它看到你了】

  并非自己发现了它,而是它发现了自己。

  寒流般的战栗穿过身体,多米尼克睁开眼睛,惊慌地挥舞手臂,试图逃离眼前的黑暗,直到察觉背后坚硬不适的振动感传来。

  身体依然躺在车斗里,似乎是不知不觉睡着了。

  天色已暗,在阴晴不定间摇摆多日的天气终于到了临界点,云层遮住星月光辉,头顶黑暗纯粹的和梦中一样。

  “你醒了?其实可以再休息会,我们还有好一段路。”

  菲尔德几乎把车速放到了最慢,靠车头挂着的提灯在山路上缓慢挪动,全凭自尊死撑,没把车搁下回去找帮手。

  应该已经错过晚餐点了,希望厨子没有什么主菜必需材料在采购清单上。

  “我什么时候睡着的?”伸手在身边四处摸索一阵,笔记不知所踪,也许是在惊吓中被甩出去了。

  懊恼弄丢所有账目的同时,潜意识中居然有些庆幸,觉得暂时摆脱了什么说不出的东西,好像刚才那场莫名其妙噩梦的后续也随之离开了。

  “没多久,我猜我们大概到……山腰了?”

  “我发誓今后绝对不会叫上你一起出来了,想象一下,克拉夫特先生会怎么看两个买菜都迟到的蠢货。”

  “抱歉,我的错。”罪魁祸首十分干脆地承认了错误,“我,菲尔德修士,医院骑士团准骑士,在此宣布斋戒一晚自省,那份夜宵归我的兄弟所有。”

  虽然道歉听起来没太多诚意,但夜宵很好地弥补了这一点,多米尼克勉强愿意代天父接受悔过。

  带着初醒的混沌和后脑勺疼痛,他思索了好一会,迟钝地想起询问之前有没有听到什么奇怪的梦话。

  正思考着怎么开口,一道极暴戾的亮白取代了黑暗,短暂、刺目,将曲折的树木枝桠勾勒得纤毫毕现,远处山峰闪烁的轮廓向他们伸出扭曲巨影。

  随即黑暗潮水般反卷而来,视野中留下的灼痕久久不散。

  多米尼克呆愣片刻,意识到光线来自于云层后,花了半个呼吸时间跃至驾驶位,从还愣愣望天的同伴手里抢过缰绳,死死拽住。

  很快,他们听到了迟来的震响,宛若山脉在云层中苏醒、岩鳞缓缓摩擦的漫长混沌隆隆声,盖过了马匹受惊的恐惧嘶鸣。

  缰绳在手心拉出炽热的刺痛轨迹,最终被两人合力稳住。声浪远去,消失在天边。

  惊魂未定中,多米尼克翻过手掌查看伤势,准备用内衬衣物临时处理。

  然而听觉再一次被炸响的轰鸣占据,失去控制的缰绳脱手而出,马车朝着无光暗处狂奔。

  耳边好像有同伴惊慌的呼喊,叫嚷着试图扭转笼头。

  某种比坠落更为隐秘的恐惧在思考间刺入脑海。

  【这才是雷声】

  那刚才是什么?

  逐渐步入秋冬季节,各类传染病横行,科室业务量激增;也希望大家做好防范,注意天气变化,预防感染。

  另:让我推一下最近奇幻新书榜上的唯一一本克系相关(悲)

  (-ω-`)

第342章 “发配”

  噩梦场景在现实席卷而来,黑暗的海洋接连天地,马车在其中颠簸,被巨浪般的恐慌抛向未知。

  思维一片空白,同伴的惊呼、马匹被勒紧的痛苦嘶鸣、皮质系带的崩裂颤音,都被尾随而来的滚雷余波冲散。

  混乱中,仅有的照明丢失了,失去视觉后的物质存在感降到了最低。

  世界在某刻显得尤其不真实,虚无得只剩下比气流更轻盈的东西,连落叶都无法托起,只有纯粹的精神和意识浮游飘荡,失去了对距离和时间的感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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