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4章 委托
修道院的重新运转正带着普里耶尔领往期望方向变化。
大笔预算支出变成了建造中的灌溉沟渠、水车、磨坊,继而创造了相当于过去几年总和的农产品和手工产品订单,以及把所有闲置人口填进去都不够的就业机会。
这些钱又会有一部分以税收形式流到领主手里,填充匮乏的资金库。
而好日子还在后头,接下来骑士团大概率会开始履行慈善救助工作,尤其是允诺设立的修会诊所,一手包办社会保障、医疗资源、贸易引进。
男爵的体验大致可以形容为“天父降临到我身边”,二十余年等待得到回报,梦回先祖躺着拿钱的梦幻时光,并顺利代入家族振兴靠教会的路径依赖。
自觉格格不入的两人逛了几天,似乎这里除他们外都处于愉快的充实状态。
妇女和孩子都在忙些手工活,制作包括但不限于床铺草垫、扫帚、粗布、蜡烛在内的生活物品。
可以说修道院仅用了几周时间就成了这个偏远村镇的经济核心,往来马车撒出零碎钱币、满载离开,而山上那座只有在天气好时才能看到一角的建筑丝毫没有饱足迹象,仍在源源不断、来者不拒地吞入更多货物。
每次递交报告与采购者的闲聊中,都显示出一种忙碌感。随着队伍在修道院中的活动范围扩大,发现几乎所有东西都需要清扫更换、重新布置,步入正轨的日子遥遥无期,短时间内大概是不会抽出人手来接替山下庄园的工作了。
让人稍感慰藉只有两件事。一是他们寡淡如水的工作报告确实都被提交到了克拉夫特手里,且基本只由雷蒙德修士或助手库普先生转手,不经过第三人。
而第二件事,大概是经济地位提升带来的附属品,骑士团似乎继承了部分原先教会留下的威望,虽然不多,但也足够居民将他们看做某种中立的“权威”代表。
具体表现就是,在村里闲逛时会有人找来,希望他们以天父的代表、客观的仲裁者身份,出面调解些民间纠纷。
“啊?!”多米尼克当时的反应可以用一个语气词概括。
他俩何德何能代表天父裁决人间事务,这用语放主教手里都得掂量掂量。
不过话都到这了,初出茅庐的修士们还是从善如流地答应了请求,跟手持棍棒、气氛剑拔弩张的两家人回去看看。
花了整个下午回顾教会学校内习得的基础几何,成功算清一块破地面积,阅读研究二十多年前留下的虫蛀地契,最终用主修的教会法和教义说服了双方,建议稍占便宜的一方进行适当劳动或粮食补偿,重写并公证了地契。
然而他们很快自发领悟到一条重要定律——事情会自动向办事牢靠的人聚集。
在土地纠纷后,水源分配、借贷问题、婚姻矛盾、财产继承、摊贩占位、口角冲突之类琐事纷至沓来,生活迅速完成了闲得发慌到晕头转向的两级反转。
偏偏从天然使命和扩大影响力方面来说,调解工作都是无法拒绝的。大概克拉夫特也没想过自己无意间把这种责任丢到了两人身上。
直到菲尔德偶然想起并学习了克拉夫特总随身佩剑的习惯后,调节工作才变得简单起来,大家都突然变得更能听从教义中宽容和平的部分了。
但佩剑好像又进一步增加了权威性,导致更多更复杂的请求找上门来,比如现在这样。
“所以你的意思是,老约翰老眼昏花,在山上挖车前草,挖到了你家祖坟附近?”
事情听起来有点离谱,不过多米尼克已经处变不惊了。
“那只是他的说辞,我看他就是想亵渎死者,拿陪葬品换几个铜子去喝酒!”来者挥舞着健壮的双臂,越说越气。多米尼克认识他,是村里的石匠,算是有点地位,但显然也还没到让领主愿意来处理这种破事的程度。
“什么时候的事?”
“五年前了。”
旁听的菲尔德捂住脸,挡住飞溅的唾沫星子,也遮住自己无可奈何的表情。
五年,坟头车前草都换了几茬了,恐怕天父都得翻会资料才知道当时是怎么回事。
不过没关系,这种情况也不是没经验,拿教义和稀泥即可。大不了拿鬼魂、死后报应之类的吓吓那个老约翰,指不定他自己忏悔了。
再判人道个歉、略施惩戒、劳动补偿赎罪,教会去墓地做点安抚性仪式,就又是一桩双方满意、白拿声望的事。
“墓地是神圣安眠之地,天父注视下,绝不能放过这种罪行。”多米尼克显然也想得一样,“但也不应冤枉任何无辜者,带我们去见老约翰吧,在天父注视下当面对峙。”
“可是老约翰已经死了,他的儿子死活不认这事”终于找到愿意主持公道的人,指控者絮絮叨叨地倾诉这些年来两个家庭间的复杂矛盾。
互相语言侮辱、公开指责,发展到一些后辈间的肢体冲突、流血事件,千头万绪,怀疑盗墓的事都已经算不得重点了。
作为听众的两人已经开始感觉头痛了,也许他们不该介入这笔陈年糊涂账。
“您一定要帮帮我们啊!”也许是注意到了修士隐藏的不耐烦,他搜肠刮肚地试图寻找更多理由来让对方重视起来,“我祖父一辈子都是忠实信徒,给修道院补过墙补过瓦,死前还特地吩咐我们尽可能把他埋在离天父更近的地方。”
“好的好的。”话说到这份上,多米尼克只得点头答应,握住那双满是石粉厚茧的手,把他拉起来。
“我们会尽力为您解决这件事,可时间流逝,未必能追溯当时真相,现实如此。无法查明的真相不代表应该继续争执,天父教导我们宽恕与合作,而非永无止尽地沉溺仇恨,相信您的祖父作为虔诚信徒也会认同”
把愤愤不平的石匠哄回去废了好一番口舌,相视苦笑的两人开始有点想念离去不久的悠闲时光了。
即便真的没法查明,他们恐怕也得去趟那个被刨了几年的老坟。
等表示完态度回来,多半还是和稀泥老一套,至少多米尼克是想不出还能有什么别的发展了。
感谢书友“跳蛛冉亂”的盟主(=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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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推一下在奇幻分区看到的同类书《旧日残卷》
书名让我想起以前看过的《旧神残梦》,可惜后来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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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5章 踏错失途
多米尼克是准确按照求学时期养成的生物钟醒来的,但在这里似乎有点太早了,山区的白昼还在重峦叠嶂中寻找出路,仅有一层蒙蒙微光衬出那些起伏的岩石巨影。
意料之外的是,当他们抵达石匠家时,发现对方更早地做好了出发准备,坐在门口石板上,头戴本地风格草帽,身边放着装杂物的背篓。
早些动身的确有必要。等三人顺河岸穿过大片麦田、踏入罕有人迹的山脚林荫间,头顶炽热的天体已然开始往最高点移动。
他们不得不暂做修整,和着水吃些带来的食物,为接下来登山做好准备。
说实话,两人已经开始后悔答应现场勘察的事了。看样子还有不短的路要走,而实际距离往往比视觉距离还要更远,远得让身后村镇的存在感都开始稀薄。
他们从未意识到过,那些废弃农舍、荒芜田埂曾是安全暗示根源。
而抵达人类活动范围边际时,只有一条断断续续的小道,两侧草叶似乎在某种无形力量牵引下朝着道路倾斜,使其很难从背景中被区分出来,像条随时会扯断的棉线。
“我们平时来得也不多,所以才奇怪老约翰为啥非得来这采车前草。多亏留了个心眼,不然我那可怜的祖父可就遭罪了。”
石匠又说起当时的事。他应该原本就对那位老约翰有点成见,否则不至于因为对方来了趟就怀疑到盗墓上。
不过这里的确算不上片适合采摘野菜的宝地,混杂着石块的土壤附着在山体上,看着就难留住水土。
生命力顽强的树种占据了主要生态位,比其它地方的同类矮小且分散,为灌木和杂草提供了空间。
灰褐色的山楂枝条、荆棘叶片稀疏、盘绕丛生,吝啬地用重重尖刺保护着干瘪酸涩果实,让人几乎没法把手伸进有它们存在的灌丛,更别提采摘车前草嫩叶了。
似乎连鸟类都没兴趣光顾此处,形象不佳的植被也不太符合居住审美,无论活人还是死者。
唯一可称道的地方大概是确实看起来比较高,枯瘦的骨架本就会比正常人更显嶙峋纤长。
至少教会里大部分中年神父是不会喜欢这地方的,总有种发型被针对的错觉。
有人领路的情况下,攀爬过程依然不大顺利,甚至石匠自己也偶尔需要驻足片刻,多米尼克猜测他是在思考这条半荒废的路下一段跳跃到了哪个位置。
漫长无止境的消耗几乎让人忘记了目的,只一味地跟着向上。
于是一个毫无预兆的弯道后,他们迎面撞上了几块模样粗糙的石碑。
前方平缓下来,仿佛某种对尽头的暗示,植被与之前别无二致,只是更为荒凉干枯,高处无遮掩的气流将树木撕扯得凌乱歪斜,树皮似乎受过侵蚀打磨,光滑灰白的表面分布着细小裂纹,让人想到地下伸出的枯瘦指骨。
缓坡后再无更高处,通往开阔空旷的天帷。
这里的天空给人的感觉与地面有些不同,但以多米尼克平庸的色觉和语言功底,无法将其转化为文字描述。
云层沉默地滚动漂浮、层层叠叠,却不再有拥挤感,取而代之的是近乎空洞的空旷。
不存在鸟鸣和风声,空洞本身占据了无垠空间,因此不再有寂静之外的事物。
直到石匠尝试着招呼,多米尼克才意识到那几块石碑就是此行的目的地。
这也难怪他们,这儿确实不像是座墓园的样子,墓碑大小也远小于正常,可能是为了方便搬运上来,或者干脆就是用山顶的石头现凿的。
石匠祖父的墓碑在其中算比较老旧的那种,没因为自家手艺得到多少优待,只比邻居们多了个简单教徽,表示其曾为修道院服务的经历。
指着墓碑后已经被杂草灌木重新覆盖的地块,石匠声泪俱下地讲述了当时场面如何一片狼藉、现在重覆的土层与旁边完全不同,那毫无道德底线的家伙甚至还在墓碑上留下了破坏痕迹
跟来勘察的两人并没有从中摄取到多少有效信息,尴尬而不失礼貌地听着描述,不知该不该点头应和一下。
如之前所想,时间过去太久,没证据能直接咬定是谁干了这档子。
菲尔德终于忍不住了,借查看现场的理由走开。
而被留下的多米尼克试图主动提问,希望把主动权转移到自己手上,说服对方放弃仇恨,一转和稀泥日常。
“请问原来墓里有留什么陪葬品吗?”
毕竟以普里耶尔领的经济条件,通常极少让什么重要物品随死者下葬,教会本身也不支持铺张浪费的丧葬习俗,倾向于简朴但人际关系到位的形式。
而敦灵那边比较典型的盗窃尸体案件,在这就没发生的基础条件,毕竟附近也没个医学院不是。
要真是老约翰干的,他应该很确信墓里有值得为之冒险的东西,但这又引出了其它问题——他凭什么知道,又上哪销赃去。
“这……”
石匠犹豫起来,而多米尼克敏锐地发现了难言之隐,并将其作为突破口,“天父教导我们,不要为自己积攒财宝在地上,地上有虫子咬,能锈坏,也有贼挖窟窿来偷。”
“你们皆是主的信徒,更应明白此道理,也该与我坦白一切,因灵魂升入天堂不在财富多寡。”
“不不不,您误会了。”石匠连忙解释,“因为祖父生前是虔诚天父信徒,我们才遵嘱将几样他不离身的私人物品放了进去。”
“是什么?”
“按父亲说得,有个铜圣徽,还有因为帮忙修缮修道院受赠的回礼。”
听着不像啥特别有价值的物品,多米尼克了解这些回礼,大多是修士们自己闲暇制作的手工圣徽、圣水瓶,一两页手抄经文之类经济价值有限的小玩意,以示信仰的传递和祝福,放进棺材里祈福倒也正常。
如果石匠都说了,那老约翰连作案动机都没才对。
年轻修士迷惑嘶声,觉得处处逻辑矛盾,也许整件事就是个误会。
“为什么你那么确信,就是老约翰盗你祖父的墓呢?”
“那段时间只见他一个来过,而且回去后看着总是很慌张,问啥都不说,不久后就摔死了,肯定是天父降下惩戒!”
“失足摔死啊?”算个挺合理的死法,精神状态不好时走山路的恶果他已经深刻领会过,“那老约翰的墓呢,在哪?”
“那边那个是他的。”石匠随手指了个连石碑都没的位置,只有土地的些微起伏显示和周围有所不同,“不过里面根本没人,不然我早给他挖……”
“里面没有尸体?”
“对,没找到,有时会这样,大概被野兽拖走了。”
第346章 扰动层
“如果真是天父已经降下惩罚,使其丧命野外、尸骨无存,这难道还不够吗?”多米尼克反问道。
对方纠结的大概已经不是往事,而是想要给两家多年来的矛盾从根本上分个是非对错,但他们没法在毫无证据的情况下听信一面之词。
为了尽快进入和稀泥阶段,他干脆抓住这点,准备给事情盖棺定论。
“死后自有天父决定他灵魂去处,那是绝对公正的判决。生者终究不能全知全视,擅自揣测未亲眼目睹的往事,反而使我们犯下僭越傲慢之罪。”
这事我们办不了了,我建议你就此打住,不然就是冒犯天父权威。
不出所料,石匠果然犹豫起来。天父的意志固然虚无缥缈,但在修士面前明摆着不尊重祂老人家,以后肯定没好日子过。
多米尼克趁热打铁:“如果你仍有疑虑,可以请老约翰的儿子一起来,看他是否敢在天父面前发誓自己的父亲没有盗掘他人坟墓,若有一句谎言,便使其死后受到惩罚。”
“如果实际上有、只是他不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