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务上的话到此为止,说教多了惹人生厌。我特地将其放在信前,以免你看完想要的内容就直接跳过,白费笔墨。
谈信仰之外,是你来信时提到的事。
尽管有些麻烦,且过程曲折,我还是在一位乐于助人的专业人士帮助指导下,接触了部分不连贯资料。
近期恰逢职务调动,忙中抽空整理拖延了好些日子,希望没有太晚。
按照惯例,我们查阅了保存在敦灵的教区档案。得感谢这次职务调动,否则借阅这些职权之外的东西还得费一番功夫。
必须坦言,即使从一位非文书工作人员的角度来看,普里耶尔领、乃至整个维斯特敏北方山地教区的相关文献保存情况也是比较糟糕的。
成分复杂、支离破碎的文献来源各不相同,看起来未经整理,没有一份记录能详尽地为我们展示其往昔全貌。
尤其是听说这片穷困教区曾盛产经学水平突出、擅长文辞考据的人物后,对其印象难免产生割裂感。
而这种割裂感在深入查阅后变得更为严重。
有些被递交至敦灵的文书页面新旧材质有别,应该大篇幅重写过部分内容。由于有当时修道院院长的印玺和亲签,没有引起质疑。
而来自于当地教堂个人、由修道院代为递交的卷册上则有不少刮去修改痕迹。要仅是一两本如此,倒是可以用原主人书写粗心解释,但放在一起看的话,比例就有些高了。
你知道的,自那些经历后,人多少会对语焉不详的过往持警惕态度。正因为此,我们更仔细地对照了文献,发现其中残缺远超预想。
连教区重要决策、高层人事任免的记录都存在空档。到二十余年前修道院废弃时,更是杳无音信,包括院长在内的人员既没有回到敦灵回报,也没有调往别处任职。
可以确认的是,敦灵从未发出过让他们离开的命令,或表达过任何类似含义的暗示。
有理由怀疑是谁刻意抹去了记录,目的可想而知。
非要说有什么建议的话,我觉得可以从这批人查起,这样的人数没法瞒过一路上所有耳目、毫无痕迹地凭空蒸发,甚至还可能利用身份,在途经的教堂借住或要求什么其它的便利。
二十多年的时间确实很长,不过你大可以试试。毕竟他们在任何地方都会像雪地上刨食的棕熊一样显眼。
关于修道院,我所能找到的就只有这些了。不过除此之外,倒还有些不确定是否相关的内容附上。
这都得益于我找到的“专业人士”,一位精修纹章学的修士。
他在查阅过程中顺道丰富了自己的研究,这也是我许诺的报酬之一。当然,他也履行承诺,分享了所有猜想。
我们都并非专精此道的人,所以仅在此大致概述结论。
简而言之,尝试捋清教区内各个家族纹章关系后,会发现其图案演化相当缓慢且高度保守单调。
这通常是由于地理隔离造成的,交通不便使得远距离交通相当困难,一般都在小范围内互相通婚。山多地少的情况使得有开发价值的土地很有限,家族不愿给次子分割领地。
因此纹章的组合和延伸变体极少,往往维持在几个相邻较近、联系紧密的家族间。
按理来说,这也会导致纹章样式的地方特色极强、被地形分割的不同区域间差异极大。
然而实际情况恰恰相反,不同地区的家族纹章里存在着大量共同元素,甚至相隔极远、从未有通婚的地区,也会带有相似特征,包括金红为主的色调、同源的家训箴言、不分区或仅二分的构图,以及一些相似图案。
这种现象显然不能归因于偶然的巧合或风格模仿,在历史学者的角度上,他们会将其视作重要证据:说明该地可能曾有一个强大的家族,拥有开散各处的支脉旁系和大量延续其图案的附庸。
据专业人士所言,这是能支持其攻读更高学位的巨大发现,此前从未听说有个存在于此的没落大家族。
当他还在翻阅更多更深资料、为学位奋斗时,我提笔写下了这封信件,愿它及时抵达你的手中,给予警示或启发。
至于这些消息具体有什么意义,只能由你自己思考定夺了。
于圣母大教堂,岁末衰微之际。
次审判官神父格林向你问好。
……
……
“就这?格林不会随便抓了个查文献的苦力来应付我吧?”克拉夫特扫完内容,点燃信纸,在火舌即将卷上手指的前一刻松开,任灰烬被窗口的夜风卷走。
“还不如看看库普给我带回来了什么土特产。”
作者被奇怪的病毒袭击,更新延迟了。
(*/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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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4章 我们的家族没落了
当第一缕晨光穿过奇岩怪木间的罅隙刺入眼底,菲尔德终于意识到自己不可能追上多米尼克了。
一时冲动上路的勇气在黑夜中冷却得比泼进雪地的热汤还快,屡次与骨折乃至坠亡的命运擦肩而过后,他迫不得已放慢了速度。
也许只有疯得足够彻底的人,才敢在深夜山路纵马飞奔。
前方一枚枚深陷入泥地的马蹄印始终清晰指引方向,证明马匹始终保持着令人难以置信的速度,哪怕经过角度刁钻弯道处也几乎没有减速,仿佛早已走过无数次、对路线烂熟于心。
如果说有什么比一个疯子更糟糕的,那就是一个还保持着正常行为能力的疯子。
必须庆幸提前收走了多米尼克的佩剑,否则现在要面对的就是有武装的疯子了。
考虑到两人的武器使用经验都仅限于训练,他没获胜的信心。
就算面对没有武器的多米尼克,他也没想好该怎么有效控制住对方。再加上不能造成太大伤害的前提,那就更加困难了,可能性低到让人有些绝望。
但就此折返绝不在选择之内。
且不论相识多年的情分,出了私自离岗、弄丢同伴这种事,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同僚和上级,说大了简直是给就读的学院、给推荐他就职的师长抹黑。
在内疚和其他人异样的眼光中颓废度过余生、死后无法回归天父怀抱,光是想象一下那个场面,菲尔德就觉得因救援修会兄弟殉职完全可以算好结局。
何况临行前神父告知过,前面是个时有往来的骑士领,家族世代信奉天父,应该能请求他们抽调人手帮助……吧?
怀着这样的想法,他经过又一个急转,树木屏障变得稀疏起来。
难得的缓坡地带沿着溪谷伸展,像岩石巨人鞋履间被蹂躏的苔藓,艰难求存。夜晚最寒冷黑暗的部分尚未被驱散,仍在此地徘徊不去。
一座村庄沉默地伏卧其上,矮斜屋舍表面布满常年潮湿留下的黑色水迹,拥挤在地势高处,尽可能地将靠近河流的土地留给作物。
目之所及没有教堂标志,但可以见到一座贴着山体、比其它屋顶高出将近两倍的半堡垒式建筑,扼守溪谷最窄处的制高点,俯瞰整个村落。
要不是零星几个人影,菲尔德恐怕会以为面前是片深山坟茔,埋葬着不受祝福、被世人抛弃的遗骸。
早起劳作的居民有种与环境相称的冷漠,眼中鲜有对外来人的好奇,只沉默投来挂露蛛网般的寥落视线,很快在晨雾中隐没,甚至无法确认他们是否还看着自己。
菲尔德失去了搭话欲望,策马快速穿过村庄中唯一铺设了石面的道路,扣响那座建筑的大门。
随后是漫长到不安的等待,直到他开始犹豫是否需要第三次敲门、或是去问问这里的主人是否恰好外出时,门迟缓地让开了一道仅供单人穿过的空隙。
前来开门的是位身着侍从服饰的少年,嘴唇上刚冒出的柔软胡须还沾着面包屑。
修士被带到餐桌旁,与少年五官相似的老者和中年男人用手势邀请他坐下,一言不发地继续用铜质餐刀锯开面包外壳,发出木头刨屑般的单调声音。
这场面让人一时吃不准到底是不欢迎的暗示,还是某些老派家族用餐禁止交谈的礼仪惯例。
不过他随即得到了一份相同的食物,看来应该是后者。
盘中的食物看起来不是那么健康,在克拉夫特指导下的修道院甚至可能被划入有害范畴。配菜是由绿色碎末、乳酪和油调成的酱料。
尽管奔波了一晚,菲尔德还是在礼貌性的尝试后失去了食欲,避开那坨颜色和味道都比较古怪的酱料,用唾沫润湿小片面包咽下。
桌边几人沉默且快速地完成了用餐,见老者点头后,坐在左的中年男人从胡须间挤出和食物一样干燥难咽的问候:
“您好,我们这很少有客人。”
他的双手端正地放在桌上,粗大变形的骨节显示出充足到有些过量的训练。指甲边缘磨损开裂,缝隙灰黑,是近期留下的痕迹。
菲尔德的余光在三人间转了几圈,猜测他们的关系,难以判断是三代人,还是年迈的老骑士和他的两个儿子,最后选择了较为保守的称呼。
“愿主的恩典常伴您和您的领地,尊贵的阁下。我是医院骑士团的修士,蒙主引导至此,祈愿您原谅我的冒昧打扰。”
老者脸上没有不悦神色,修士心中稍安,大方与之对视,实则越过他观察主座后方挂毯上的纹章。
这类印染编织品大多价格不菲,且没法用常规方法清洗,即便认真保养,也很容易从无法避免的老旧脏污中看出漫长的使用史。
红白或红银为底色的二分徽章上,用金线绣着尖端朝下的剑与长枪,两柄武器相互交叉,穿过后方巨口獠牙、身披鳞甲的野兽。
精致张扬的图案看得菲尔德走神了片刻,以致忘记掩饰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惊讶。
他是见过点世面的人,即便在敦灵,设计如此华丽大胆的家徽也比较少见,而且上面还没有什么随不断分枝形成的多余图案信息,说明可能跟来源家族的关系比较近。
随即,他意识到了自己的失礼,迅速将注意力转回餐桌,祈祷没被发现。
“我在无计可施下,听闻这里有着世代敬主虔诚的家族,于是便跟随主的指引来到您门前,来恳求您的帮助。”
坦白来说,抱有太大希望是不太可能的。守着这么个偏僻村落的家族,明显不会有多余人力财力可供挥霍,从进门到现在连个佣人都没看到。
但这宅邸……不,应该叫小型堡垒,又比普里耶尔男爵的住处可靠多了,相应工程量也不小,和明面上的经济状况不太匹配。也可能人家有着大笔祖上遗产,只是生活风格朴素呢?
“若主以我的手行祂的旨意,那便是我家族之荣幸,请直言所需。”老者顿了顿,扭头望向身后的挂毯,“虽已不复往昔荣光,连先祖之名都不为后人所知,但天父仍记得我们在祂坛前立下的誓。”
“您的仁慈慷慨足以让天父动容。”事情顺利得不可思议,菲尔德几乎要感动落泪,赶忙告知情况,“是这样的,我的一位朋友前几天不知怎么的犯了疯病,骑马往山里去了,希望能有熟悉本地情况的帮手,一起把他带回来。”
老者摩挲胡须的手停住了,看向中年人认真道:“本尼,你带着卢锡安跟这位修士去一趟,快些,现在就出发。”
被称作本尼的中年人对突兀的要求毫无不满,当即应下,起身离席。
“请跟我来吧,父亲说得对,我们得尽快。”
第365章 老路
“阁下,我们现在是要去哪?”
菲尔德低身伏在马背上,饱含水汽的风带着鬃毛气味灌进口鼻,每个词都不由自主地带着卷舌音。
这个被雪藏深山多年的家族保留着一种凌厉的军旅气质,三言两语问清状况后,只携带几天干粮和净水就轻装出发,领路奔陌生方向。
凭着令人心惊胆颤的速度,他们斜穿过溪谷,一头撞进仍沉陷于浑噩阴影的山林中,离正路越来越远。
“近道。”
和作风一样干脆的回答从前方飘来,没有多余交流。
自上路以来,菲尔德唯一了解到的只有中年人全名,本尼迪克特。以及他和那个名叫卢锡安的骑士侍从装束少年间确实是父子关系。
卢锡安倒是比自己的父亲和祖父话多些,保留着无法被约束的活泼,乐于跟外来人交流。
“硬追是赶不上的,但我们够快的话可能有机会从这穿过去截住他。”他解释道,语气里充满对地形熟悉的自信。
“你们知道他会去哪?”尽管全副身心都专注在控制马匹上,菲尔德还是察觉到了对方的潜台词,“领地里之前也出过这种事?”
“没错。”注意到客人并不擅长骑术,本尼稍稍放慢了速度,拉近间距,“以前是我的父亲负责处理,现在轮到我了。”
对于接过责任这事,菲尔德意外地没听出骄傲,他还以为这种家族会很在乎此类有象征性的传承。
按照习惯,他礼节性地称赞了对方,“您家族的仁慈慷慨使姓氏荣耀,是否能详细说说,好让我能传颂这些事迹。”
进山寻找失踪领民,确实不是寻常领主能做到的。而且还不止一次,逐渐形成了传统惯例,完全可以作为骑士精神典范。
“不,并不是你想的那样。”
本尼主动否认了这份荣誉,再次放慢速度,几乎靠到并排位置,似乎是要确保他听清楚接下来的话:“我们只是为领地的生存罢了。”
“而且我建议你找到那位同伴后及早离开——如果我们还能找到他的话——不要尝试搞清楚前因后果,沉迷于这些事的人从来没有好下场。”
从这位惜字如金的男人嘴里蹦出那么完整一句话属实不易,语气严肃刻板得近乎警告。
好奇心让菲尔德想问下去,但在被明确告知不合适的情况下一时噎住,不知该如何接话。
好在卢锡安为两人圆了场:“请务必不要介怀,这只是出于以往经验的善意提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