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拉夫特异态学笔记 第29节

  他推开窗户,下面是黑魆魆的小巷,提灯照不到地面。

  “要是谁带走了克拉夫特,或者他自己要不被发现地离开,那还是得走窗户。”卢修斯抛开怪诞不经的想象,与李斯顿并肩向下看去,“不如下去看看有没有脚印之类的?”

  “那又是怎么做到在外面栓上内侧的?”

  “没必要考虑这个,就当有我们暂时想不到的办法好了,先下去看看吧。”按卢修斯的想法,不需要按部就班,先猜结果再凑个差不多的过程也行,典型的学生应付考核思路。

  “有道理。”反正继续在这里杵着也不会搞明白什么,李斯顿同意了这个看法。

  于是两人下楼,李斯顿坚持找老板付清了门栓的赔偿,甚至溢价了一部分。在卢修斯看来这价钱都够把整扇门换掉。

  “如果我们找到了脚印,要顺着脚印继续找么?灯油好像不多了。”站在巷口,卢修斯晃了晃手里的提灯,火苗比刚出门时小了不少。

  “等找到再说吧。”李斯顿率先走进小巷,他对此不抱太大希望。

  文登港还没有富裕到给每一条这样的小路铺上石板的地步,在这些构成文登港交通中最复杂的部分,泥土占据了其中绝大部分的表面,剩下的部分由附近住户的喜好铺上碎石和沙砾。

  旅馆的后巷不常有人去,老板自然也没空改善房屋窄小的路面,弃置的杂物让这里鲜有人造访。

  缺乏阳光的泥土掺杂某些倾倒而下的易腐垃圾,混合为松软不堪的质地,如果不会飞,难免在这样的土路留下脚印。

  虽然如此,但要在晚上寻找这些痕迹也并不简单,减弱的火光需要让人弯下腰来检视地面,每前进一步都怀疑自己错过了黑暗角落里的痕迹。

  短短的二十余步两人硬是走了几分钟,绕到了后巷对应窗口正下方的位置。

  “伱有发现什么吗?”卢修斯扶着腰,脊椎发出缺乏运动的嘎嘣声,走在后面的他只能看李斯顿的脚印。

  “我发现回去后应该洗鞋子了。”李斯顿小心地提起自己的脚后退两步,把位置让给卢修斯,“换你走前面吧,我眼睛都要花了,怕漏掉什么。”

  对于找脚印这件事,李斯顿已经不抱什么希望,既然窗户下没有,那剩下的地方就难有发现了。

  两人调换位置,由卢修斯在前。

  卢修斯还保持着认真的态度,用提灯照过每一个角落,试图从中找到蛛丝马迹。微弱的光线下,精神极为集中。

  他绕过一个杂物堆,转头查看时,一张苍白的脸毫无预兆地映入眼中。

  缺乏血色的皮肤,似乎被抽走了赖以维生的液体,连嘴唇都呈现出淡青发白的色泽。

  “啊!”

  高度集中的精神,加上有限的视野,这张脸瞬间造成了极大的冲击。介于生死之间难以辨别的状态,放大了人对似是而非的同类之物的恐惧,落入非理性的极端惊悚情绪。

  卢修斯跌坐在地上,手脚并用地后退,提灯滚落一旁,在黑暗中熄灭。

  “怎么了?”李斯顿按住他的肩膀,声音和肩膀上的力度有效地安抚了他的情绪。

  “就在那里,脸……”卢修斯惊魂未定,指着在光亮边缘的杂物堆,在这个角度看不到后面的东西,所以在绕过那一刻才会突然被出现的脸吓到。

  卢修斯不是没见过死人,但在这个环境里,哪怕耳边的一声大吼都能吓死人,没预料地遇上一张脸,还是太过恐怖了。

  扶起卢修斯,李斯顿把他推到身后,一手护在胸前,举着提灯绕过了杂物堆。身后的卢修斯紧张地看着。

  “克拉夫特?!”

  光线中,李斯顿的表情扭曲,好像见到了不可思议的东西。

  “什么?”听到这个名字,卢修斯抛开恐惧,快步上前看向那张脸。

  彻底暴露在光线下的,是克拉夫特的标志性金发,那张熟悉的脸因为过于苍白而陌生得骇人,完全看不出平日里健康的形象。

  要不是发色和腰上挂着的长剑,几乎会被认成另一个形似克拉夫特的陌生人。

  李斯顿放下提灯,把手指凑到克拉夫特鼻下,微弱的呼吸证明至少生命还存在于这具生死难辨的躯壳里。

  “还活着,我们得把他带出去。”他从腋下架住克拉夫特一边肩膀,卢修斯赶忙上托起另一边。

  “湿的?”

  冰冷潮湿的感觉从接触面渗来,克拉夫特像是刚从海水里捞出来,浑身都是湿透的衣物。

  握住克拉夫特的腕部,入手一片冰凉。李斯顿只在少数病人身上摸到过这种温度,大多是在冰水中浸泡太久,或是溺水带来的失温,生命随着丧失的热量流逝。

  “快点,我们要把他抬到暖和的地方。”

  ……

  ……

  克拉夫特被放到了旅馆前厅最靠近火炉的位置,肉眼可见的白雾从衣服上蒸腾而出,天知道里面怎么会有这么多水。

  卢修斯把他拉远了些,按住他的颈侧,在心里默数一会后放开,“还好,至少脉搏没有问题,体温也在变好。”

  “只是我有个问题,这些是什么?”

  指尖残留着一些白色的物质,是从克拉夫特的身上带下来的,包括他身上衣服被烤干的部分摸起来也有略显粗糙的手感,可以蹭下粉末。

  李斯顿和老板蹲在旁边,也学卢修斯在克拉夫特身上蹭了一把,这种粉末是某种极小的晶体,其中大粒的在炉火边反光。

  还没来得及阻止,酒馆老板就把手指伸到嘴里舔了一口。

  “呸,是盐?”他往旁边吐了口唾沫,苦咸的味道不像是食用盐,而是直接从沙滩上晒干的水坑里捞来的。

  可是自家旅馆后巷里哪来的海水把人浇个通透呢?老板怀疑自己味觉出错,伸手想再捏一点尝尝。

  一只冰凉的手挡住了他,在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时候,躺在地上克拉夫特睁开双眼,带着一种从未见过的陌生眼神。

第56章 梦境残留

  “克拉夫特先生?”老板缩回手,从冰冷的触感逃离,那只手让他想到了从海里捞上来的溺亡者,皮肤被水泡的发白起皱,砂纸般细碎的盐粒残留在褶皱间,提供的摩擦像是专为抓住、拖下另一个受害人。

  卢修斯和李斯顿闻言向克拉夫特脸上看去,金色碎发下,那双眼睛安静地睁开,泡发的手挡住伸来的手指,却没有对周围的一切提出什么疑问,仿佛处于刚醒来的懵懂中。

  但那种眼神又不似混沌不清,而是凝视着虚空中某个不可捉摸的焦点,在众人背后、高过房顶的更远处。

  克拉夫特嘴唇颤动,举起的手张开。卢修斯以为他是要借力起身,于是握住他的手,可是克拉夫特并没有反握住。

  他的冰冷僵硬的手指在勾勒存在某种规律的轨迹,但生理机能所限,这个动作尝试了几次都失败了,卢修斯无法辨识他要画的东西,茫然地松手。

  那具惨白、僵硬的身体放弃了在空气中留下轨迹的尝试,转而支撑地面,把上半身从生冷的石板地面揭开。

  类齿轮转动的机械、非生物感让每天相见的人显得陌生,一个令人费解的意识在操控着这具躯体,强行驱动不配合的关节屈伸收展,好像隔了漫长岁月,凭着断续的肌肉记忆重现往日的运动方式。

  他花了几秒钟实现了翻身,以极别扭的重心面朝地面,手脚并用地转到半跪姿势,这个动作更顺畅了。

  在三人惊异于怪异的行动时,他的视线从无限远处拉回,眼球随脖颈转动巡视身边,最后停留在火炉上。

  潮湿的手抓住一根未燃尽的木柴,连着一串火星从炉火中抽出,焦黑的前半段上的燃烧的火焰扭曲着周围的空气,灰白的余烬簌簌落下。

  “快放下那个,克拉夫特!”李斯顿想要阻止这个刚醒过来的人继续危险动作,却碍于燃烧的碳火无从下手。

  克拉夫特拄着手里的木条起身,平举至齐眉,火光映照在他的瞳孔中,反射闪烁不定的红黄色跃动光影,逐渐流畅的动作说明他适应得很快,然而李斯顿不知道这是否是件好事。

  对问话没有回应可能是精神异常的征兆,特别是在这个人手里有个高温物体的时候,无自知力会对本人及旁观者的安全造成巨大危害。

  李斯顿按住想要上前交流的卢修斯,拦在身后,带着他不着痕迹地向后退开一段距离,躲到长桌后。

  察觉到不对的老板早就撤到了柜台后,手里捏着象征教会神灵的银白色双翼圆环护身符。

  事实证明李斯顿的决策是非常正确的。

  恢复行动能力的第一时间,克拉夫特就抡起木条,像使用铁锤一样砸向墙面,炽热的火光在视网膜上拉出一道耀眼的光弧,随后撞击石壁。

  脆弱的碳化部破碎迸裂,内里高温的碎片在接触到空气时再度燃烧,难以计数的火焰奔流四溢。

  克拉夫特毫不畏惧地看着这些高温的小东西从耳边、发梢划过,握持只剩最后一截碳化残端的木条走到桌前,用书写板书的方式在桌面上留下黑色的划痕。

  那种绘制动作自然顺畅,无异于课程中用石灰块绘制反复观摩的解剖图谱,像是线条早已在平面上用常人无法看到的透明墨水标出,而绘图者只是顺着既有的图形临摹。

  他画出了第一笔,那是长且首尾衔接的弧线,占据了大半桌面,木炭的简陋画笔带动整个身体运动,以尽可能完美对称的笔画绘出正圆形的轮廓。

  残端的碳块棱角在绘制中碎裂,小火星和火苗闪烁不停,如同用火焰绘画某个发光的物体。仅仅是一个圆形轮廓,那种姿态无需解释,就让人不由自主地相信它是某种庞大、悬空的的东西。

  接着,绘画者以摔打、切割般的方式,凌厉快速的笔触,在圆上扯出一道黑色直线。好像在用剑或者别的锋锐之物挥过。

  所要绘制的正是这样一道裂痕,突兀又深刻,破坏了整体的完整性。但如果它是如此庞大的存在,又有什么能在其表面留下这样的痕迹呢?

  这并不是结束,更多的裂痕状直线被添加,它们无一越过过圆形的边界,证明克拉夫特画的确实是一个毁坏破裂的正圆实体。

  长桌后的两人被刀劈斧凿般的绘画吸引了,简陋的线条中似乎具有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魔力,非是他们所知的任何画家所能运用的技法,传递其它画作所不能企及的信息。

  在一阵不知该评价为挥砍还是创作的行动后,一个布满纵横交错皲裂的正圆出现在桌面上。

  这个图案还存在着某种缺憾,缺乏统御性的一笔,来完整地表达此物,仔细端详它的人都能清楚地意识到这点,哪怕他们从未亲眼见过实物,也能从克拉夫特竭力的绘画中间接体会到神韵。

  那是一种极具冲击力的体验,仿佛走出狭小的空间,直面高悬夜空的满月,不为千百年人类变迁所扰的无情天体亘古长存,却能有宏伟力量在它表面留下足以吞没城市的裂痕。

  去思考它,被震慑,被本能深处对巨物和伟力的敬畏充满心神。

  紧握在手里的银制双翼圆环护身符不知不觉落下,在柜台边缘弹开,滚进地板夹缝,在黑暗的缝隙里消失无踪。

  而它的主人对此恍若未觉,与其他人一起直愣愣地看着黑色笔画勾勒的图形,等待完成的那一刻。

  长久的沉吟后,绘图者的手再次落下,由最左端开始,在圆环的边缘上起笔,横向划开。

  这一笔大胆又精细,莫大的腕力由强大的控制力指引,划开了木板表面常年使用形成的光滑包浆,又像为了划开画中之物表层,表现出下面是要显露的部分。

  运笔逐渐加深,在穿过圆心时达到极限,微小爆鸣声不绝于耳,宽大的划痕颜色深黑,在经过中心后放轻,终于另一侧的边界。

  一道横穿画面的细长梭形纹出现了,将整体分为上下两个部分,富有无来由的动态感,赋予其介于无机天体与生命间的混乱特征。某种诡异的错觉中,它会沿着中间的横裂翻开,露出深沉黑暗后未描绘的一面。

  完成了点睛之笔的克拉夫特好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之前支撑着这具僵冷躯体爬起来的意志耗尽,顺着重力作用向后倾倒,半边身体挂在旁边的椅子上,胸口剧烈起伏喘息。

  人的一面回到他的身上,疲软的动作展示了一个落水不知多久的倒霉蛋的正确状态。

  “我明白了……呕!”含糊不清的话语,翻涌的液体从喉咙里倒流而出,克拉夫特吐出一大口水,看起来真像个溺水的人。

  顶着反胃和疲惫,他在醒来的第一时间,用手边最近的材料,记述下了自己记得的东西,分不清到底是本身意志,还是它者驱使。

  跟大多数的梦境一样,迷梦里的记忆在飞速远去,而这次,意识坚持在醒来的时伸手捞了一把,留存下了自己认为重要的部分。

  【天体,反向坠落】

  很好,他画下了最后看到的东西,直觉告诉他这与离开梦境有关。

  意识继续整理更早的部分,那些混沌流淌的记忆好像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流沙,在指缝间失控流逝,走马灯似的不连续画面快速闪过,费劲全力才能抓住几个关键词。

  【坠落,白光,蠕动的歌声】

  还有……

  【精神,感官】

  克拉夫特疑惑地把这些词储存起来,连带着还来不及挨个分辨的不全画面。

  这时,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肩上。

  “刚才可真是吓死我了,你没事吧,克拉夫特?”有意放缓的声音在身侧响起,那只手的主人俯身接近。

  “我没事。”克拉夫特说完就后悔了,他发现自己没转身就“看到了”那个人,一个“透明人”。

  一个由中空支撑结构搭建、伸缩柔性组织连接,并包覆以一层局部生长细长毛发表皮的人形生物,把结构复杂的前肢搭在他肩膀上,吓得他身体一颤。

  要不是全身乏力,克拉夫特能直接从椅子上蹦起来。对人体结构的熟悉,让他很快认出了这是个通透的、十分标准的人形,胆囊里还能见到小粒结石。

  【精神,感官】

  那种东西在意识中复现,他很快发觉,不仅是人,所有的一切都以一个通透的视角呈现在他的脑海中,精神的感官中事物无所遁形。

  是的,这就是我的感官,跟这场梦有关。直觉帮助他确认了这一点,自然得没有一点惊讶,或许是已经在梦里惊讶过了。

  【关掉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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