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拉夫特异态学笔记 第35节

  剩下半壶直接泼进了火盆里,热浪扑面而来,蹿起的火舌几乎舔上面颊。

  信手挥舞长剑,剑刃在切开火苗的一瞬间引燃,目前所知最烈性难驯的物质在钢铁表面燃烧,释放出让这柄武器回忆起初生光景的热量,仿佛归还锻炉里的原始形态。

  隔着剑柄和手套,都能感觉到那种危险的、让蛋白质转瞬变性碳化的温度,没有碳基生物会喜欢它的,包括铸造者也会为这样损伤武器的行为皱眉。

  垂下剑尖,克拉夫特一步步向窗口走去,油液燃烧着滴下,被重力拉成明亮的椭球,落在地板上嘶嘶作响。

  敲击木板的声音愈发急促,骨节那样坚硬而覆盖皮肤的东西频繁地叩击在不同位置,在同一时间有复数个敲击点响起,好像有一群高矮胖瘦各不相同的人在外面急切呼唤。

  他抬起剑身作为回应。距离已经接近到不足五步之遥,不需要继续隐藏脚步,隔着一扇屏障的蠕行之物更不可能通过暴起的声音判断动作。

  短暂的蓄力后,由腿部率先发力,蹬地向前冲锋。身体前倾,最大程度地利用惯性,不留余地。

  长剑平举,良好的手眼协调能力能帮助他调整角度,目标是窗户中间的缝隙。

  敲击声一滞,似乎是为骤然接近的声音迷惑,从未遇到过这样的情况,一时不知要继续作妖还是破窗而入。

  一瞬的犹豫彻底断送了它最后做出反应的机会,不算明显的滞涩摩擦声里,高热的剑刃穿过缝隙,破窗而出。

  表面湿滑的外皮触之即溃,连同疏密不均的层次一并分开,尖端刺入下面缠结坚韧肌肉当中。

  类似于扎进刚编的草球中的感觉,割裂条索状、块状的肌肉纤维合集,往更深部穿透。

  富含水分的组织在接触到剑身时剧烈收缩,热量向周围传递,在所及之处把所有东西变成黏糊或干硬的变性蛋白质丝块,又被后续的加热烤黑。一百把凝血电刀加起来拍马都赶不上它的效率。

  大量产生的水蒸气奔逸在本就存在的和被人为制造的疏松间隙,造成二次烫伤,无差别地蒸熟流淌液体的管腔、丛状神经束与脆弱的腺体。

  痉挛抽搐的肌肉失去攀附能力,分支上扣住石缝的齿凿松脱,躯体晃动着失去平衡。

  老伍德亲自挑选武器的长度优势体现出来,余力未尽的克拉夫特还能继续压上体重,携残留的动量斜向下插去,把剩下的刃部送到那一边。

  小块的扁骨与连接软骨一起被顶碎,剑势在某块大概是椎骨的不规则骨边擦过、受阻,停在一层极硬的厚骨板上,扎进两寸深。

  痛苦疯狂的嘶吼在战果进一步扩大前爆发,那是不加掩饰的尖哮,发声器官最可怖的噪音,如同直通地狱的过山车上所有乘客在人间发出最后嘶声呐喊,冒血的气管里喷出的临终诅咒。

  正如先前零碎记忆力最为令人痛苦的部分,与它伪装时的声音相反,这种嘶吼具有折磨心神的魔力,像沾满盐水的带刺荆棘抽打精神。

  它戕害成型的思维,扰乱人类的理智。克拉夫特用尽全力才执行了把剑柄向下按的动作,让锋刃翘起,划开尽可能多的组织。

  这个动作显然带来了更大的痛苦,一阵无力的骨质抓挠墙体声后,剑上的重量一轻,嘶吼者向下滑落,在巨大的水花声中化作隆隆闷响,沉入水中。

  克拉夫特摇晃着脑袋,极力摆脱眩晕和莫名的下坠感,刚才他感觉自己在意识模糊中脱离下坠,然而在某个临界点前力竭,没有掉进另一个更深的地方。

  情况不容他多想,对侧窗户传来木板挤压扭曲声,勉力恢复的理智催促他用力拔出长剑。

  回抽的过程并不顺利,布满颗粒感的剑身在缝隙里磕磕碰碰,刮下黑白相间的焦粉碎渣,粘连的干胶样物质牵扯拉丝,真就和用了半场手术没清理的电凝探头一样,被包裹得看不出原来形状。

  窗户在重压下彻底破裂,明亮的白光涌入房间,盖过火盆的光亮,物体的影子拉得长而纤细。

  絮絮不休的叠句再度回荡在空间中,在墙壁间来回反射,吟唱得最大声的湿滑腕足率先伸进房间。

  蔓延的焦躁在脑海里被摁住,在一次次经历它们的声音后,抗性不可避免地产生了。

  可能是这种讨厌的噪音也得经过感觉器官发挥作用,而反复的刺激终于让感受器的适应性生效,选择性地减少对它的反应。

  逻辑思维再次占据上风。克拉夫特没有转身直视它,而是俯身捡起了又一个鱼油罐。

  布置终归还是发挥了作用,伴随着倾倒内脏器官般粘稠物落地声的,是清脆的机括弹起响动。

  克拉夫特等待的就是这一刻,精神做好准备,迎接又一波嘶鸣声浪。

  这无疑是对意志力的考验,尚存一线清明的脑海第一次在维持自主意识的状态下经受了它的洗礼。

  可以的话,克拉夫特倒是宁可和之前那样暂时失去意识,那种意识丧失的生理逃避反应,是避免全数接下阀值外刺激的机制。

  骨骼肌在不自觉震颤,呼吸急促,心室盲目地高频收缩着,胃袋酸液反流,烧灼感上涌,但意识刻意地保持了清醒,竭力指挥颤抖的身体抛出油罐。

  向着记忆中窗户位置,它现在一定被固定在原地,油罐准确地砸在它身上,劣质罐体哐当碎裂,油液在滑腻皮肤上铺开。

  它还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自顾自地吼叫,直到克拉夫特恢复了对身体的掌控,旋身用剑挑起火盆,飞散的炽热碳火和漫天火星向它撒去。

  明暗不定的飞火流光照映那个蠕动生物的全貌。

  令卡尔曼着迷的腕足结构外生长着明亮的光瘤和挥舞的细小分支,遍布空洞腔管者呻吟嘶吼,生长口器与利齿者咀嚼吞噬周围同类。

  往次目睹它的残缺记忆没留下太多有效信息,唯独记得成排的锯齿牙列。

  而在有所了解后看来,那分明是催生了过多尖牙的牙床,做出只适合撕碎的单一构造,安放在最容易接触猎物也是其余分支的地方,由中枢未知的神经系统控制着胡乱撕咬。

  满是沟壑的表皮被屈曲的关节顶起,运动都是长骨衔接成的骨链关节屈伸,带动本不可能用于攀爬的腕足做出支撑、牵拉动作。

  纠缠的腕足分不清数量,长出这些扭曲之物的躯体,是一个以克拉夫特的见闻都无法确切描述的亵渎之物。

  那是一个主体由赘肉、碎骨、无用增生等一切“不必要”内容混成的大集合,点缀以五官、毛发,凡是没在“完美”结构腕足里用上的东西,全被填进了这里。

  它们杂乱地相互嵌合,像个特别放大版的畸胎瘤。皮肤艰难地蒙住了部分表面,由肉芽组织来填补空缺。

  然而无序的增生弥合往往超出实际需求,瘢痕突出,新生小血管扎根其中。又因没有角质层保护反复划破再增生,赘生息肉如肉角突出成簇。

  拉长的外耳似乎是体积膨胀的结果,侧边咧开无齿无舌的口腔,空洞地张大作无声咆哮状。没有瞳孔的黄白色眼球徒劳旋转,在翼状胬肉下拥挤的眼眶里三两聚集。

  一些小型的腕足在上面抽芽生长,有的已经初具规模,更多的是在大腕足根部无力垂挂下来,像是缺乏养分。

  碳火从空中落下,点燃鱼油,爆发的火焰笼罩了它的几条大小腕足,嘶鸣的协奏推向高潮,像在用小刀刮擦精神与肉体,亦真亦幻的双重疼痛拷问意识。

  蠕动之物疯狂挣扎,拉扯那条被捕兽夹咬住的腕足,不顾错合铁齿撕裂肌肉,用极大的力量把夹子连带链条固定长钉一起从地面上拔起,深可见骨的伤口溢出浑浊的发光白液。

  耸拉着近乎断裂的残肢,它终于重获自由,凶残的细支张开口器,畸形累赘的团块状身体在燃烧腕足的推动下,嘶吼着向克拉夫特直冲而来。

第66章 燃烧

  到真正直面一头这样的扭曲巨怪时,很难有勇士能无所畏惧,克拉夫特当然也不是这种人。

  它以介于爬行和蠕动之间的不协调状态行动,每一条腕足都爆发出相当的力量,但又互不协调,只管用力,不顾总体平衡。像是把自己往前掷出,以失衡为代价换取与身形不相符的速度。

  牙齿和角质刮擦地板,犁出令人烦躁的刺耳声响,棘轮般在鼓膜上滚动,感觉是一台大型绞肉机的绞刀旋转,带着巨大的压迫感袭来。

  被嘶鸣声影响的克拉夫特勉强做出了一个躲避动作,向旁边闪开。

  这个动向显然被它所察觉,腕足拍打划开地面,试图中途变向。但这些肢体力量有余、协调不足,只给高速运动的躯干转过了一个不大的角度,与克拉夫特错身而过。

  一条半成型的腕足伸长口器附肢,凶狠地咬来,绕过横挡的剑刃,接触瞬间把袖口连着一枚袖扣扯走,不甘地咀嚼撕碎布料。金属扣在牙列间被反复碾磨变形,分不清是牙齿还是扣子碎裂的嘎嘣声。

  要是再近一点,里面的可能就是几根手指甚至半个手掌。

  手腕尺侧有隐约疼痛,好像有温热液体渗出,不过不干扰活动,只希望不是被划开了哪根浅表血管。

  他发现自己的手在微微颤抖,长剑变得沉重。是对死亡擦肩而过的畏惧,或是不可抑制的疲惫?

  嘶鸣声又一次爆发,撞上墙壁的诡异生物摇晃着硕大的肉瘤身体,摆动腕足转向。虽然外表上毫无形态学发挥余地,它似乎确实存在一个自我认知中的“正面”,需要用这个方向对准目标。

  在平时,克拉夫特可以跟这样愚笨的蛮力周旋一晚上,但现在他能明确地感受到自己的状态在恶化。体力在剧烈生理反应中被消耗,肉体与精神受到嘶吼声的折磨,上次有这种感觉还是异界灵魂在大学里的一千米体测。

  他大口喘息,将吸饱了水汽与焦糊味的空气灌入肺部,还有闻之作呕的蛋白质焦香味。体力到了一个非常危险的临界点,所有感觉都在远去,视野边缘发黑,耳边只有回荡的可怖声音。

  精神和意志也濒临极限,仅靠最后一点麻木理智维持着对峙,至少在对身体彻底失去控制前,他应该还不会倒下。

  那个东西扑来,在它完成加速时,克拉夫特找准机会再度避开,让这团腕足烂肉聚合物第二次和墙壁来个亲密接触,挡在中间的火盆架被直接搅碎,散成一地碎木片。

  零星的火焰还在它身上燃烧,被灼伤的腕足表皮焦黑开裂,在剧烈运动中被撞碎,露出下面的黄白色干痂,爬布树枝状的脉管网络。

  看来断肢之痛和表面的灼烧对它来说远算不上致命伤,可能连重伤都不是,继续下去被拖死的只会是自己。

  意识搜索着记忆里房间内尚未被利用的布置,大部分都不是现在的体力能发挥的。

  不过未必要自己动手。

  这种东西的行动模式确实符合了克拉夫特至少一半的猜测。腕足的设计效能相当优秀,却不足以支持巨大的体型持续高频运动,只能做出速度爆发。

  而且所有腕足的活动缺乏整体性,中枢缺乏对它们的完全控制,以至于在速度提高后变向相当不灵活。

  它身上残存的火焰给了意识一点灵感,趁着转向这会的空档,向床边移动。

  沉重、粘稠,柔软与锋锐,坚硬骨骼支起软体的身躯,矛盾体并不在乎他的打算,一如之前疾扑门面。

  一点点勇气是必需品,克制住恐惧驱使的盲目躲避。让它近一点,再近一点,直到能看清疮痍的腕足、口器里排列的尖牙后潜藏在阴影里密密麻麻的磨牙,牙缝间塞满发光的残片。

  无数口器搅动、开合着,期盼这个不再逃跑的猎物落入其中,切碎磨细,消化殆尽,变成它的一部分。

  按照它之前的表现,还要再等那么一下子,到庞大的身躯占据大部分视野,碾过这个位置已经定局。

  然后,向空间最宽阔的方向,用尽全力闪开,让出身后床边排开的大量鱼油罐。至此,他完全耗竭了最后一分力气,跌坐在地上,双手撑地往墙角挪去,尽力拉开距离。

  连续清脆的破碎声,浓稠液体飞溅流淌,被它身上的小火苗点燃,将熄的余火猛地膨胀,大团耀眼的红色绽开,把身体和大半腕足吞没。

  浓郁到仿佛获得实体的热量在房间里膨胀,火焰随油脂在地上流淌,炽热空前高涨。

  那个扭曲的软体在熊熊烈火中挣扎翻滚,腕足抽搐卷曲,沾上更多鱼油的同时撞翻了其它的罐子,沐浴在扩大的火池里,发出最后一波喑哑的嘶吼,热浪送出脆化干裂的余音。

  随后,极热的气体和流油钻进任何还敢于张开的腔道里,烘烤敢于挑战它短暂而辉煌权威的愚蠢脆弱组织,判决结果从五分到十分熟不等。

  燃烧,剧烈而残酷的燃烧,能量最直观的表现形式犹如巨爪合拢,从外向内蹂躏摧毁这个有机物、钙盐和水搭建的精巧、恶意的生物杰作。

  水分来不及渗出就被蒸发,表皮卷曲皱缩,发黑脱落。肌肉挛缩,关节弯曲,腕足扭成曲折挛缩的的形状,分支在短暂挣扎后化为焦黑不可分辨的物质,纠缠着继续燃烧。

  无瞳的眼球像戳破的水泡流出变性的内容物,本就不明显的拉长五官烘烤融化,滋滋作响的油水混合起泡,滚滚浓烟里,刺鼻烟熏味跟异样的脂肪煎油气味充溢空气的每一寸。

  当想到在燃烧的是人类组织时,那种令胃肠道翻腾的气息,便又增添了一重精神上的极度反感。

  徒劳挣扎宣告失败后,未想到的变化在它身上发生。克拉夫特看着它逐层剥脱,从最外层的腕足离断分开,逐节掉落。

  刚开始还以为是烤干的部分无法承受自重而崩溃,而后才注意到,内层还有红灰色的肌肉与骨骼分离,腱膜枯萎败坏,没来得及燃烧就已经废弃。

  一种支撑着这个不可能存在肉体的力量同水分一起被从无可挑剔的“外设”抽离,运动系统被放弃,多余的赘生物萎缩干瘪。

  火焰更快地吞噬着这些失活组织,蔓延的火势紧跟它的收缩,逼近核心。

  按理来说,如果是纯粹的人体结构再组合,早该失去了所有生机。但在抛却了腕足、团块状外层后,依旧有东西在内部活动。

  燃烧,脱落。

  有个核心在勉力调整这个平衡,本能地抛去不可挽救的部分,以求从火海绝境生存。

  从这个角度来看,它不像是总体的一部分,更像把自身当作一个可以独立存在的个体,其中逻辑类于大脑认为只是暂居于一个输送养分、供给庇护的居所,视身体为“他物”而非自我。

  不过这种应对措施注定不会生效了,火焰照旧燃烧,身处中心无论如何都无法避开,越来越多的灰败组织崩塌化作新的燃料,展现出抛弃它们的内核。

  浑浊粘稠的流动光芒,如心脏鼓动舒缩,不比表皮的光瘤更明亮,而是突出厚重粘稠感,高密度的肮脏白色,真菌感染脓点样的色调。

  在深处,它蠕动着,火焰每一次腾起就越往内收缩一分,活动空间不断减小,黏稠恶心的感觉也愈发浓重。

  即使这种以声带吟唱的蠕行生物外表已经超出人类承受极限,这黏稠的核心在残骸中还是格格不入的、有自主意识的病灶,与其他部分缺乏关联,也不是人体结构中能找到的成分。

  无需多言,克拉夫特拄着剑站起身,没了嘶鸣干扰又休息了一会,他现在已经能站起身去拿火把。

  在火池的边缘点燃,稍加瞄准丢进挣扎不休的核心,给它加了把火。

  萎缩干硬的组织成了最后的焚化燃料,那个东西蠕动着收缩,然而已经没有避让余地,火焰合围而上,憎恶之物最后的残留归于无差别的燃烧,那恶意的白光彻底湮灭了。

  它的收缩给燃烧带来了极大的方便,干缩组织接替油脂,负责这场盛大篝火后半段,连接关节的软组织焚尽,骨架坍塌,骨骼中有机成分丧失,表面熏黑。

  早转移到窗边的克拉夫特等待自己人生中参加的第一场、可能也是最后一场篝火晚会慢慢熄灭,骨殖狼藉摊开一大片,形状千奇百怪的表面碳化组织难分来源。

  走近高温尚未散去的火场边缘,对一块焦黑骨头一脚踩下,它在噼啪脆响声里碎作小片,果然跟系统解剖学老师说的那样,煅烧骨里有机成分少,又硬又脆。

  当年课上可没机会摸到一根,老师在玻璃框里展示了那根全教室几箱骨头里唯一的煅烧骨,没想到时至今日竟能浪费一根试试质感,还无需担心医学伦理学重拳,不得不说真的有点奢侈。

  这地上还有不少散落的,大小都有,上下肢、躯干骨俱备,要不是潜在的危险,真想带回去做教具。

  他胡思乱想着排解精神压力,眼前还在闪烁的扭曲、蠕动虚影稍微淡去了些许,耳边还有着忽远忽近、重叠幻听,好像这些残骸仍未死去,只是暂时失去了凡人所定义的肉体生命。

  现在是个回去的好机会,但他的工作还没完成。中间那团烧完后顺眼多了的东西里面,或许藏着他想要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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