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拉夫特异态学笔记 第40节

  “抱歉,我马上想。”

  ……

  “是这样的,其实几天前我就觉得睡着后不那么‘空’了。这么说很怪,但就是那种睡醒后知道做了梦,可是想不起来的感觉。”

  “我以为是不喝那口井的水后终于好转了,所以就没在意。”他抬头看了正发出呼吸声的鸟嘴面具一眼,确信克拉夫特不会做出过激举动,继续讲述下去。

  “近两天确实不一样了,刚开始我以为是半夜醒来的记忆,因为看着和家里一样。可是连白天都醒不来,怎么可能是半夜醒来呢?”在回忆中,库普也在尝试捋清当时的情况。

  “然后我就知道是做梦了,不过记得的很短,也不清楚,跟以前做梦一样没法动。”他回头又看了看屋里,在杂物里寻找着,“还有就是有些东西飘起来,飞到了房顶上,比如那个。”

  被指到的是一根木柄,克拉夫特走进屋,拿着它掂了掂重量,抛还给库普,“这是什么?”

  【很轻】

  “我也不知道,顺手捡回来的,想着可能会有用。还有其他飘起来的东西,不过我记不清了。”库普接过木柄,把它随手丢回胡乱摆放的杂物堆里。

  “你会感觉到沉闷,在梦里难以呼吸,像是在海水里?”

  “好像……是的。”

  “但那个梦境很温和,比普通的睡眠更舒适是吗?让人不想离开,当然也就不会觉得是坏事。”

  “啊,对,就是这样。”库普一拍脑袋,对这个的描述很赞同,不愧是学院的人,连自己讲不清的梦他都清楚。

  仔细想来确实是这样,感觉在迷迷糊糊中很舒服地往下沉,躺在水里一样柔软舒适。要不是这样,也不会觉得没啥问题,可惜每次都只有一小会。

  “您也做过这样的好梦?”好奇心作用下,库普主动发问道。

  克拉夫特看着他,久久无言,想起个不太好笑的段子,那还是学内科的时候,在记肺癌分类。

  讲的是一位病人听说诊断“肺小细胞癌”后欢呼雀跃,觉得是个“小”癌,而一脸凝重的医生拿着报告单,不知道怎么跟他解释。

  安静得有点吓人的氛围让库普清醒过来,重新回到了被兴师问罪的定位上,“对不起,就当我没问吧。”

  “唉,没事。”克拉夫特把右手缩进袖子,问出了最不想问的一个问题,“你有看到……光吗?就在梦里,白色的、柔和的光,从窗外照进来。”

  他的语气温和,好像要模仿所说的那种光形态,把自己都代入进去,来到文登港夏日的满月夜,绵软光线拌着和风从窗缝送进室内,将聆听的人带回散碎梦境记忆里。

  绵里藏针的危险感,并蕴含的情绪一样半包在在柔和的表皮下,和那种温润的感觉一样,越是思考越是畏惧,敬畏于片刻的宁静背后是否是说不出口的真相。

  “伱见过那道白光吗?”

  在不自觉的时候,谈起那些东西,唇舌间的语言如同脱离物理上的振动,包含了复杂的体验在内。

  “好像,大概……是的,有什么光线,但我真的记不清了。”往后缩了一段,库普双臂抱住自己,渐暖的天气里居然感受到了一丝寒意,被简单的几句话吓到。

  那片刻的梦境中,杂物飘在半空,他躺在毯子上,混沌的意识仍认为自己是在熟悉的家里,而现在他有些怀疑了。

  温和如水的环境里,有什么在运动的东西游过,极微弱的液体波动被皮肤感知时,有如描述的那样白色、柔和的光照在外面一闪而过,醒来后被他人提醒才发觉确实经历过。

  “那是什么?”

  “反正不是好东西。”稍微权衡了利弊,克拉夫特决定用特殊方法检查周边,这个发展趋势让他感觉很不好。

  光听库普的描述,只是多喝了几天被污染的井水,按原来的进展速度远远达不到保送第一层的地步,顶多是再下沉一点,多睡段时间。

  就算他还在说谎,按彻底封堵的时间算,少说断了五天以上接触,按现有统计的其他人趋势,大概略微好转,不至于不受控制地下滑,整得跟抹了油似的刹不住车。

  甚至按他的回答,可能已经被那个蠕动的东西盯上,至少是察觉到,下去只是时间问题。

  是个很稀有的个案,可惜不是正面例子。

  只能用精神感官试试能不能发现什么。所谓一回生二回熟,第一次很痛苦,第二次也好不到哪去,之后就慢慢适应了。

  在试用那个黯淡棱柱媒介后,克拉夫特倒是发现自己逐渐能抗住短时间使用精神感官的后遗症了。

  虽然体验好不到哪去。

  他试探性地接上精神感官,绕过藏在右手袖子里的小棱柱,防止误触。

  弥散的感官笼罩四周,这个简单的小棚屋从头到脚都被扫了一遍,朽木中的蛀虫,藏在木缝里的两个黑银币,一切无所遁形。

  没什么特别的,真切的、普通的现世环境。事情肯定没那么简单。

  克拉夫特触动袖子里的黯淡六棱柱媒介,“下沉”了一点,精神世界开始褪色,神秘氛围升腾而起。

  之前的练习帮他熟练了这种活动方式,以至于他能毫无征兆地出现在搜遍了整间房子的卢修斯身后。

  这是精神和物质的双重改变,在了解本质后,他反而愈发地厌恶这种感觉。显然的,这就是蠕行者将人拖入深层的套路。

  先是精神的接触建立联系,如果不能控制深入程度,也就是坠落感,就会在突破那个临界点后拉着物质一起穿过层面。

  而他现在做的就是稍稍往下一点,接近那里,但不要把自己整个拽下去。

  不存在于现世的水浸没了他,克拉夫特知道这只是幻觉,是精神感受到了深层那边的情景。

  如之前所料的,一旦进了盐潮区,以这里的地势,深层那边不会有半片房顶高出水面,整个泡在水里。房间里与现实对应的低密度物品会上浮,比如那个小木柄。

  轻度的呼吸困难压迫感,精神告诉他在水中,实际不是,嗅觉正常工作,强调盐潮区对它的害处,肺泡里还是香料草药过滤而来的气体。

  感官不喜欢下沉,理智在分析自己对这项技能的掌控又多了一分,强化的意识学什么都快。

  这个深度还是不够,精神感官传递的信息太模糊,克拉夫特皱眉继续下沉。水带来的压迫感更为明晰,沉重而运动的水在身边流。

  要把刚才的深度比作半途的话,现在他已经在前往第一层的路上走过四分之三了,再往下很快就要卡到临界点。

  时间已经过去二十几秒,如果不想待会过于痛苦,那就没太多机会给克拉夫特继续犹豫了,要么继续往下,要么就该做好上浮打算。

  纠结中,一股异常的水流从精神边缘擦过。

  来自现世的窥探为原生居民所察觉,水流搅动改变方向,游动的物体迅速接近。

  几道不协调的肢体划开水流,直冲克拉夫特的方向。与空间上的接近同步的是深度上的接近,它在向现世上浮,贴上克拉夫特所在的深度。

  随着迫近,它的形象趋于清晰,由腕足驱动的畸形躯体闯入精神感官范围内,白光亮起,嘶吼声即将紧随而来。

  “见鬼!”

  克拉夫特极力上浮,在它试图跟自己撞个满怀前拉回现世,色彩饱满的精神视野里,隐约的轮廓不甘地蠕动着,嘶吼声摩擦看不见的壁垒,饱含不加掩饰的浓重恶意。

  一道穿过躯体中央的外翻切割伤痕让克拉夫特明白了它如此鲁莽行动的理由——原来是老熟人了。哦不,熟是熟,不过不是人。

  很好,现在事情明朗起来。被隔窗偷袭的那家伙还没死,而是逃回了深层的盐潮区。

  正好所有人都在减少与深层接触的风口上,有个不听话的硬是多喝了几天污染水井里的水,被当作重点突破口了。

  本来可能肆虐半个区域的东西,现在来伺候你库普一个人了,这福分还能浅得了?那绝对是一天比一天深啊。

第74章 非正常住院流程

  克拉夫特扶额倒退几步,切断精神感官,任由狭窄感涌上。

  得益于它就徘徊在附近还主动上门,时间控制得不错,不适感顶多等同被塞进了通风管道,身体在逼仄空间里行动,施展不开。

  断开链接后还有另一个坏处,得重新分配被精神感官信息挤开的其他感觉,就像蒙上了眼睛,不得不通过其他信息量次一级的感官了解周遭环境。

  这种突然的注意力再分配会导致一种诡异局面,对各种感官信息处理从自动切换到了“手动”,需要有意地去调节它们的分配。

  不过就现在而言,这个切换对克拉夫特还不算困难,大部分时候都能在失去平衡前完成。

  在库普眼里,鸟头人只是遇到了什么惊吓后突发眩晕,马上恢复正常。他检查四周,除了他们两人,刚才根本没有其他会动的东西经过。

  这使他产生了一点自我怀疑,到底是克拉夫特的问题,还是有他无法察觉的事物。

  “库普,我必须让你知道一件事情。”克拉夫特在不适感中整理情绪,用平铺直叙但足够严肃的语气向他交代道,“你的病情挺严重的。”

  “这样吗?可是我觉得还好啊。”

  一张茫然的脸,不理解怎么仅仅在老井多打了几天水就到了这个地步。沉睡时间也没变化,不过是维持原来的中午醒来,可能还早了一点。

  除了那个梦,那个两天里刚发展到能被回忆起的短暂梦境。

  “我很难给你解释这个。这样吧,库普,伱看我让其他人都好起来了,没有疑问对吧?”

  库普点头,这种简单的事情他还是明白的,“是的,这是当然,这里所有人都得感谢您。”

  两手交叠在身前,做出一个比较随和的姿态,克拉夫特组织了一下语言,说道:“那你觉得我是个可信的人吗?”

  这次库普犹豫了一瞬,还是点了点头,“没错。”

  他能看到克拉夫特对住在这里居民的帮助,但找不到相应动机,无论是宣扬什么,或者寻求某种收益,这些都没有。多少让人有点疑虑。

  “现在,我想告诉你,你被一种邪灵缠上了,那个梦就是它用来迷惑你的手段。”

  邪灵,库普还是听得懂的,教会说法里游荡在阴暗角落里的东西,具有超出凡人想象的邪恶力量。会用各种看似无害的好处诱使人落入他们的陷阱。

  贪图虚幻诱饵的丑角们往往在付出生命、乃至灵魂的代价后,一次次证明了遵守神的教条,也就是圣典的必要性。

  圣典自然不是他能读懂的,所以大部分时候这个标准就由指定人士来解释,比如那些身披白袍、戴着双翼圆环的人。

  不过这也不一定,面前这个行事具有神秘、有效特征的人,谁说就不能算进解释超自然力量的权威当中呢?毕竟听说克拉夫特也是颇有地位的人。

  关键是说得还挺有道理的,近日来反常的梦确实有古怪。

  “那……那我要怎么办?”库普慌张起来,沾上邪灵可不是小事,丢了命都是轻的,弄不好死后灵魂都得到它手里,回不去主的国度。

  要怎么办?克拉夫特倒是想回答这个问题,可是他也不太有头绪,被锁定后的联系不知道如何去除。

  按个人经验,只能找个对应深层地区还高出水面的地方,做好准备下去跟它拼个你死我活。一般大概率就直接在它的伪装里被迷迷糊糊地骗过了,没机会到下一个阶段。

  需要非凡的意识,顶住嘶吼的意志力,以及一点点足以跟它周旋一会的武力。后者还有锻炼机会,前者克拉夫特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所以就只有一个办法了。

  “我觉得你需要特殊治疗。简单来说就是在这里处理不了,要换个特定的地方我才能帮你。”

  “可是我每天还得去港口……”

  “现在你不需要了。接下来几天我会提供住处和食物。你继续住在这里会让那个邪灵危害周围的人。”这话也没错,周围明确的好转速度滞后,要说跟他没关系,真是邪灵都不信。

  库普还在犹豫中,听信一个不那么熟悉的人带自己去治疗邪灵缠身,怎么都不是容易做出的决定。鉴于目前没什么症状,他并不完全相信对方,或许拖上几天就没事了呢?

  “我不会帮你隐瞒这件事,附近的人都有权知道有邪灵存在。”让库普留在这里会发生什么是克拉夫特不敢赌的,有必要情况下可以用不那么合规的小威胁。

  “如果非要说我有什么理由,那就是好奇,亲自处理一件这样的案例对我而言很有意义。”

  克拉夫特以一个看似还挺有道理的理由结束了叙述,双手交叠在身前,等待库普做出回答。

  在库普考虑的同时他也在犹豫,不过犹豫的不是库普该不该跟他离开,而是自己是否应该,又是否有权在库普一意孤行时采取一点强制措施。

  念头甚至有往某些一了百了的解决方式上偏移过,立刻被他压了下去,把放在身前的手换到了背后握住。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念头,可能是耐心在久日的处理中消耗,或是发觉锤子好用后看什么都像钉子,还好理智第一时间掐灭了它。

  “感谢您的帮助,愿主保佑您。”

  看来库普没有要拒绝的意思,这让克拉夫特舒了一口气,“带上需要的东西,我就在这里等你。”

  “我没有什么要带的。”他摇头道,关上棚屋的门,跟克拉夫特离开了盐潮区,去往在榆木街的房子。

  较真来看的话,这算是克拉夫特收治的第一个“住院”病人。尽管这里并没有“院”来给他住,但是很符合收治入院的核心理念——怕在外面直接死了还连累别人,换个医生能一天到晚盯着的地方。

  “这就是你睡的地方了。”克拉夫特指着那张被清干净铁钉木屑的床,“接下来都是这样。”

  “啊?您不介意吗?”看这张床是这里唯一的床,库普不太明白克拉夫特自己要睡哪。

  “当然不介意,因为我不睡。别担心,我今晚就在这看着你。”

  好大一张桌子被摆在床边,克拉夫特拉过一张椅子坐在桌后,正对床面。想了想,他拿出纸笔墨水,准备详细记录这个罕见例子。

  有一点没说错,他很好奇这个过程,毕竟从未以旁观者视角观察过深层接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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