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拉夫特异态学笔记 第49节

  “对,是因为饮酒过量造成的。”没想到神父如此有悟性,克拉夫特还以为要拉扯解释一番才能说明白原理呢。光靠现在的医学认知,他说不清肝掌、蜘蛛痣的一系列生理生化机制。

  听到猜想被肯定,神父的反应好像有些太大了,他颓然瘫倒在椅子上,面色悲怆,“我早知道有这么一天,说吧,伱是谁?”

  “自我介绍一下,文登港学院的医学院新任讲师,克拉夫特·伍德,很高兴认识您。”克拉夫特也很疑惑,这才进行到亮山门的步骤呢,还没说严重后果,病人怎么就开始要落泪的样子?

  放过不堪重负的椅背,神父支撑着坐了起来,拍了拍胸口,心有余悸地从桌上端起酒杯喝了一口压压惊。

  “哎,别喝了,没听到么?”威廉急忙去按他的手,没能拗住神父,又是一杯烈酒落肚。

  神父抚过胸腹间的白袍,顺口了气,给自己满上一杯,“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是……唉。”

  “是什么?”

  “别说了别说了。”神父摆摆手,表示不想再谈。虽说他形象不靠谱,当年还是正经接受了完整神学教育的,喝酒不妨碍他牢记圣典故事。

  当一个好像能看穿一切的人站在面前,声称你违反教条的恶行导致了一切身体上的异常表现。这个场景实在是太有既视感了,类似展开已经在圣典故事里品鉴过很多次。

  不出意外的话,下一句就是“你的日子到了”之类的。阿德里安还以为自己干得太过分,以至于等不到死后接受审判,侍奉天父之人下凡找上门来了。

  “医学院的啊,好,真好。”太好了,只要不是天上或者地下的上门,都是好事。

  能医用的酒精灌进胃里,克拉夫特看着都觉得有幻痛,很可能还带点消化道溃疡之类的毛病,“神父,我得提醒您,您的身体状况不太乐观。”

  “您是否感觉肚子膨胀得太快,单纯的发胖不会鼓胀到这个地步吧?那是水在里面积聚。”看阿德里安还没引起重视,克拉夫特强调道,“不知道您有没有呼吸困难和心慌症状,但影响活动是肯定有的。”

  关于肚子的问题对神父有所触动,特别是提到里面有水的那句,平日里挺着肚子四处走动可不方便。而且在拍肚皮时也会隐约感到有液体积存,只是没法看到,所以不敢确定。

  “如果不介意的话,我可以帮您检查证明一下,不会有创伤,也没有疼痛。”

  “那再好不过了,试试嘛。”威廉还蛮关心神父的,也很好奇肚子的水怎么看到。近乎透视的一语道破让人印象深刻,快速建立起了信任。

  两人扶着神父坐躺到床上,短暂对视给了克拉夫特观察神父眼珠的机会,连眼白都染上了淡淡的黄色,像久不擦洗的瓷器蒙尘。

  【巩膜黄染】

  肝功能异常引起的黄疸,胆红素在血液中升高,给皮肤和眼白染色。皮肤可能因为个人差别不好判断,眼白就成了比较好观察的对象。

  克拉夫特让神父曲起双腿,把白袍拉到胸口,露出高高隆起的肚子,即使威廉和库普这两个门外汉都能看出不对劲。

  肚脐周围,海蛇头状青紫色血管迂曲扩张,在腹壁上爬行,随呼吸起伏扭动。皮肤给人一种脆弱感,好像随时都可能被撑破,让束缚的液体喷溅出来。

  “呵,大概是神灵的惩罚吧,来得算晚了。”神父苦笑一声,身体上那么多毛病,精神也一日不如一日,不用医生指出他也知道情况不乐观。

  左手中指贴上腹壁,用右手中指叩击左中指第二节指骨,腹部高处发出击鼓般的空洞声音,“记住这个音调。”

  叩击位置向一侧移动,克拉夫特从高到低逐步叩诊,有节奏的鼓音在某个高度上骤变,突然进入了另一个环境,声音变得浑浊低沉。

  像是跌落水中,液体充斥耳道,含糊不清的浊音取代了轻巧的鼓音,皮囊后的液体振荡。

  “翻个身。”克拉夫特让神父翻身侧卧在躺椅上,让刚才叩诊侧在上。手指始终按压在最后音调变化的点上,待神父摆好位置敲下。

  浊音变换为鼓音,标志着腹腔中的液体随体位变化向低处流动。

  “听到了吧?一大包的水就在你肚子里,它会流动,再明显不过。”

  液体的存在以声音的直观方式展现出来,从阿德里安神父慌张起来的表情,克拉夫特相信他能理解肚子里是个什么情况了。

  “它本来应该顺着血管流过你的肝。”指尖划过那些拥挤曲张的腹壁静脉,要知道这只是表面能见到的一小部分,在胃底、食管、直肠和脾脏,还有看不见的血流淤积膨胀。

  胃底食管静脉本身就是破裂大出血的高风险区,再加上大量饮用烈酒导致的消化道溃疡雪上加霜,阿德里安可能等不到肝衰那天就会在某天消化道出血不止,呕血死去。

  “烈酒让你的肝脏发生了病变,血液难以通过,升高的压力把血管里的水挤到了它不该去的腹腔,就像祝圣节挤不进教堂的人会回港口区。”

第89章 戒酒伤心

  “这严重吗?”威廉替神父问出了最关心的问题。胖神父已经开始擦汗了,发现自己肚子里多出半盆水,很难不联想到天父惩罚恶行的超凡手段。

  阿德里安看向克拉夫特的表情,不像是要告知好消息的样子。果不其然,可怕建议从那张尽述病情的嘴里吐出,让他眼前一黑。

  “直言不讳地说,为生命着想,您必须戒酒了,阿德里安神父。”趁他大口喘息、腹式呼吸剧烈,克拉夫特手掌按至肋下,补充肝脾触诊。

  正常人的肝脏应该是柔软、光滑的脏器,而他的手在右肋后摸到的是一个质感偏硬、稍有不均匀凹凸的东西。

  左肋下的脾脏在肋弓下就能触及,过量血液瘀滞使它充血肿大。这是通往肝脏的门静脉阻塞高压早期症状,而阿德里安的状况更为严重,估计有中度乃至高度肿大。

  克拉夫特没敢仔细探查,充血的脾脏像个水球脆弱易碎,万一因外力冲击破裂,就是致命的大出血。

  “而且平时要小心碰撞跌倒。我猜你出血后不容易止住。”克拉夫特结束了短暂的查体,把白袍复位抚平,盖住神父鼓起的肚子。

  形势十分严峻,办法一个没有。坦白来说,神父目前情况就算戒了酒也未必有显著效果,阿德里安这个名字已经挂上了面见天父日程表,无非是早点还是晚点打钩确认的差别。

  考虑到肝脏的手感,肝癌风险非常高,他有点想用精神感官给神父出个影像学报告。

  但出了报告也没有用处,现在治疗手段没法把他的生命延续到要肝癌下手的日子。其它并发症会提前送他一程,也可能因为缺乏肝合成的凝血因子,而在某次外伤中不幸去世。

  作为职业本分所在,克拉夫特还得向他们强调眼下唯一可行方案:“虔信者不会抗拒回到天父怀抱,但如果您还对人间有所留恋,我建议您戒酒。”

  “我不是没试过,可一旦戒了酒就手脚发抖,控制不住的烦躁,晚上失眠,还有……有一些胡言乱语,他们说我像被什么东西缠上了,我没法停下来。”

  双手捂住仅存一圈稀疏头发的脑袋,戒酒时遭遇的症状让他对自己产生了质疑,是否真的被魔鬼蛊惑才不能自制。

  【戒断反应】

  不奇怪,如大多数成瘾性物质一样,酒精也存在戒断反应,四肢抖动、躁动乱语、神智不清。

  连接受忏悔时都忍不住喝两杯的人,每天要摄入大量的酒精,产生依赖性不是偶然,而是种必然结果,突然戒断引起的反应严重时可导致死亡。

  “不用太担心,这是戒酒的正常反应,只要逐步减量,情况能缓和很多。”克拉夫特握住阿德里安神父的手,身份倒转,他成了努力劝说对方悬崖勒马的神父。

  “啊,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您,我会试试的。”神父回到桌前,忍痛把玻璃瓶推给了威廉,另一只手自然而然地端起未尽的酒杯,“为了庆祝我今天得遇良医,我们……”

  克拉夫特出手把杯子按回桌上,“今天到此为止。如果真要表示感谢,就让我看看你的制酒工具吧,我还挺好奇的。”

  一番曲折后,今日总算得偿所愿,把恋恋不舍的阿德里安从酒杯边带走,进入了那个酒香浓郁的神秘二楼房间。

  刚踏入房间的克拉夫特还以自己进入了一个小号礼拜堂。跟楼下的随性散漫陈设不同,这里被清理得格外干净,一张厚重木桌被摆在靠墙正中,上方还挂着一个闪亮的小号双翼圣徽。

  双翼间的环身也由玻璃制成,浑圆光滑,跟羽翼的拼接处几乎看不出什么熔接痕迹,技艺高超。

  如果把酒香换成熏香将是绝配,可惜桌上放的不是圣典和木雕,而是神父的制酒工具。

  一个长尾水滴状的曲颈瓶,流线形瓶身在近口处收紧,拉伸出反扭的细长瓶颈,斜向下导入一个泡在水里的小瓶内。

  材质上使用的是透明度极高的白玻璃,与教堂的玻璃双翼近似。酒馆里常见的廉价块茎酿酒装盛其中

  “我得向你介绍这个构想,要不是那次不小心把酒当做水倒进了锅里,我绝对想不到能这么干。”阿德里安拿出一支蜡烛点燃,凑近瓶底,“火能把酒里最精华的部分逼出来。”

  “所以我就想,能不能把它们收集起来,拜托维彻姆帮我做了这个。伱可能不认识他,但一定看过他的作品,那对在正门上的玻璃翅膀就是维彻姆的杰作。”

  看着他直接用火焰烫热瓶底的操作,克拉夫特无语凝噎,没有水浴加热,冷凝靠长颈、空气和泡水的收集瓶,纯人工控制,离谱得不能再离谱。

  “光是这样达不到那种烈度吧?”

  “确实,我得小心控制一个不会太热的度,然后把得到的东西反复来几次,最后才成了一小瓶。”

  冷凝不利,温度控制随缘,大量产物实际上都挥发到了空气中,真正实现了巷外闻香的效果的不是终产物,而是被浪费掉的部分。

  “我有个想法,既然你都知道把收集瓶放进水盆了,就不能给那根曲长瓶脖子降降温?或者接根从水里过的管子?”

  “啊?”作为一位兴趣使然的业余炼金术师,神父并没有起过进一步改良装置的念头,他意识到过降温的重要性,但没转过弯来的思路让他还局限在给收集部降温。

  “还有,或许我们用热水来加热曲颈瓶会更好控制些?”异界灵魂可怜的化学实验知识难得地派上用场,没有辜负当年中学时代化学老师的良苦用心。

  想到就做,两人马上动手开干,有了水浴和冷凝加入,蒸馏效果大为改善,哪怕简陋的条件只允许他给长颈浇水。

  一条康庄大道展现在两人面前,可量产的、高产出比酒精提纯装置,克拉夫特的全新消毒手段和启动资金都有了希望。

  “太棒了,我们去找维彻姆,让他帮我再做几套,用不了几年我们就能自己盖起教堂!”阿德里安神父欢呼雀跃,尽管这些酒他喝不了几口,“不过肯定没这套通透,再想要这么好的瓶子只能去教堂拆材料了。”

  “听说是因为那什么炼金药剂?”克拉夫特想起自己来这的最初目的,是想要一套透明玻璃仪器。

  “对,他经常跟我抱怨,说没了那什么酸,怎么都做不出当初的玻璃。”

  “酸?”

第90章 那什么酸

  【酸】

  在诺斯语里,性质上的“酸”与“酸味”同源,也可用来指代部分具有腐蚀性的东西。在学校里那帮搞药物的喜欢这么用,跟相当于早期化学的炼金术用法一样,不知道是谁借鉴谁。

  当下没有很严谨的定义标准,闻着有酸味的、尝起来有酸味的都可以叫某某酸。假使发现者没来得及命名,默认取本人姓名中有代表性的一段。

  但这种酸没有名字,制造者把它造出来后意外发现了对玻璃制造的用途,即刻投入使用,做出了一大批工艺品和炼金仪器。

  巅峰时因其极为精致的效果,被慰藉教堂选用作圣徽双翼的建筑材料,全诺斯王国最大、最完美的玻璃制品由此诞生。

  建成的那天,破例在晚上揭去遮挡,光辉羽翼不似人间之物。甚至有人错以为天父显灵,在广场上直接向它膜拜,忏悔内心深处的罪孽。

  一切到此为止,在所有人都以为这一奇迹的功臣会有个响亮名号时,那种应该被命名为什么酸的炼金药剂供应突然切断。

  建造教堂时就买断了大半产量,剩下存货在市面上迅速被抢购一空,产出了最后一批被卖上天价的玻璃制品。极少数保存在各个渴望发财的炼金术师手里,试图破解它的秘密,待到消耗殆尽也没什么结果。

  那个靠秘密配方赚了大钱的发明者人间蒸发,没来得及给作品取个名字,也没留下自己的姓名。

  有人说他是赚够了钱怕被人盯上,因此隐姓埋名;也有人猜测是教会为保证圣徽的独一无二,把发明者保送去给天父造教堂。

  各种说法皆有之,不过都不能改变目前无法生产“那什么酸”的事实。再也不够做新物件的仅存样品,被个别有心人留在手上,也被忘得差不多啦。

  “这就是了,自己看吧。还是我当时偷偷留的一丁点。”

  短须短发的男人拨开玻璃瓶木塞,接到嘴边喝了一大口,沉醉在酒精的余韵里,“难得阿德里安那么大方,以前可没见整瓶拿给我的。”

  一个不起眼的肮脏厚玻璃小瓶被推到来客面前,在油腻桌面上滑动一程,差点没滚到地上。

  克拉夫特眼疾手快,伸手挡住去路,没让它去跟地上散碎同类作伴。磨砂的瓶身内淡色液体阴影晃荡,有些微挂壁,瓶口用的是少见的玻璃塞子,用蜡封住。

  这随意的动作,很难相信里面是存世稀少的炼金药剂,而不是随便找了个破烂瓶子装水来糊弄他们。

  神父耸了耸肩,示意克拉夫特不要见怪,这人日常如此。他们昨天已经聊过维彻姆,上门礼物是新蒸馏法做出的高度酒,想让这位看起来有点颓废的玻璃匠重新开工,把那个冷落好些日子的熔炉点起来。

  看样子此行的目的有点难度。他们踩着不知多久没清扫、被踩成碎渣的玻璃走进工坊,大小不一的玻璃器皿随意摆在屋内。

  它们形制各异,最多的是柱形、圆肚瓶状,其次是些盘、盆之流,还有碎裂最多的平板玻璃。

  大部分都没完成,从炉膛里取出吹制塑形后就没进一步加工,潦草捏出个瓶状就搁在一边。平板玻璃也没施以彩绘,单调底色内絮状杂质沉积,打碎后稍干净的部分被挑出比对。

  墙角堆了不少长梭形碎块,做出跟圣徽羽翼神似的翎毛形象,手工不差,但透明度完全不是一个级别。

  形形色色的玻璃都积满了灰尘,包括克拉夫特刚拿到手的这个玻璃瓶,厚到能在上面抓出一个手印。

  据神父说,在教堂玻璃还在制造时,维彻姆跟他就是关系不错的酒友,蒸馏玻璃瓶也是那段时间的产物。玻璃匠把热情才华都发挥到全新的材质上,做出了双翼,也拉出了曲长而牢固的瓶颈。

  炼金药剂的停产对他打击蛮大的,屋子里到处弥漫着跟这港口区其他地方没啥区别的颓废气息。没有目标、没啥希望,在反复尝试后,他得出了没法通过手艺上的突破解决问题的结论。

  “留着也没啥用,这点量给个小杯用都不够,要能多给我多换点酒来也不错。”他很好地融入了港口氛围,用酒精暂时忘记外面的失意,但再也不去教堂,因为没法避开已成绝响的巅峰作品。

  哪怕是阿德里安神父也对他这个样子看不下去了,把椅子搬到他身边,用生疏的本职业务能力安慰道:“无需强求命运不愿意给予的东西,或许只是神灵觉得它已经完成使命,把凡人铸造水晶的权利收回去了。”

  效果不太理想,维彻姆含着酒低声嘟囔了一声“小气”。考虑到待会还得拜托他做蒸馏器,神父没计较他当面诽谤天父的事,也不觉得自己能三两句改变他的想法,于是安静看他喝酒过个眼瘾。

  克拉夫特刮开瓶口蜡封,发现居然用的成套玻璃瓶塞,这可比木塞费功夫多了。如果不是闲得无聊,那就是有其必要性?

  从口袋里掏出常备的小片麻布,先用来擦了擦手,包住瓶塞小心提起,姗姗来迟的提醒从对面传来:“别碰到它。现在它变得没那么浓稠了,烫掉你的手还是很容易的。不信用这个试试。”

  维彻姆从橱柜里摸出块坑坑洼洼的小铁皮递给克拉夫特,几块烧伤、腐蚀样疤痕牵扯手背皮肤,所幸不太影响掌指活动。

  几滴液体被倒在铁片上,新增小坑中气泡嘶嘶作响,“你说它还有更浓的时候?”

  “对,最早它能烫焦掉进去的木片,现在已经看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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