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拉夫特异态学笔记 第67节

  这当然也是威廉的要求。即使岸边矮山上偶尔的青黄植被色斑显示他们已然接近南方丘陵边缘地区,有心留意时,阴魂不散的黑色空洞依然时不时地出现在山体各处,每一个都昭示着那种可怕的事物的存在,较为巨大者隔着宽阔河面仍清晰可见。

  他会想象在遥远的年代,它们如鲸鱼主宰海面般主宰地表,频繁地跃出,抛洒石浪岩雨。满目疮痍的南方丘陵就是那段可怕时光的见证者。

  数十米离岸距离丝毫不能让他在见到那些洞口时感到安全,往往要目送其在视野里彻底消失、进入河流的下一个迂曲。

  或许只有到进入熟悉的海洋,举目不见半片陆地时,才能让他真正安心下来。

  幸而这个目标不远了,等到了与特姆河汇流处,入海口便遥遥在望,接着便是回慰藉港的海上行程。

  “还有两天,我们就能进特姆河,跟这些东西永别。”威廉把头扭了回来,他的视线总让人觉得是在随时警惕着沿岸山丘,难得一刻停歇,“不能让我安生几天么?”

  语气里有些幽怨,像个几天没睡的恶鬼。很好理解,如果连续几天有人占用了他的专属地盘,还经常夜间制造噪声、对空气拔剑、谈论可怕而基于真实的梦境,致使他精神衰弱,他也不会心态平和。哪怕那个人刚从地狱里捞了他一命也一样。

  威廉的这把胡子从油滑高级皮毛质感到南方丘陵一蓬乱草的转变里,深层占一半,糟糕的空气环境算一成,剩下全是克拉夫特的功劳。

  “只是简单问问,我保证不会跟你描述那些东西了好吗?”克拉夫特举起双手表示自己绝对无害,并且放弃了跟威廉讲述在文登港深层的一些列遭遇,以免给他本就不稳定的精神状态和毛发质量雪上加霜。

  在先后两次接触经历里,通过观察他人反应,克拉夫特意外地发现自己可能有那么一点点不同。

  以威廉和库普为例,极大的冲击多少都使他们的三观发生了一些改变。深层大潮中的蠕行之物一次性击毁了教会在半生时光中刻下的影响,一定程度改变了库普的人生观。威廉在这次经历中受到的影响更为显著,直接倒转了对水域与陆地的认知。

  而克拉夫特则表现出一种神奇的稳定性。他不知道该不该这么形容,就算抛开其他不谈,光是濒死体验也足够有冲击力;合并新感官、层面迁移与正常感官的冲突不协调,不说整出个精神病吧,出点功能损伤再正常不过了。

  事实上是在此之前,他一直没有过什么会影响到正常生活的异常。所以在噩梦连日困扰后,反思精神状态之余,对其它可能性的考虑也提上日程。

  “好吧好吧。”

  看来今天不回答这个问题是赶不走克拉夫特了,威廉勉为其难地回忆了近日的睡眠状况。说实话,其中最贴近噩梦的部分就是克拉夫特的讲述。那种描述里似乎有着一种魔力,词汇外洋溢着超出语言的氛围,把那些深层的非常理体验灌进脑海。

  讲述者本人都没察觉到这些,而倾听者则带着再次身临其境的实感辗转反则不能入眠,最终在生理上无法支撑时睡去,这种被迫熬夜的疲惫反倒让他睡得很香,连做梦的精力都没有。

  “不,我完全没有这种症状。下次来的时候我希望能听到些比较愉快的事项,比如我们要怎么把这个秘密变成一堆到手的金币。”现在只有这趟旅程的初衷——维斯特敏金币才能抚慰他的灵魂。而克拉夫特,还是早些从甲板上消失吧。

第129章 形象命名法

  这几天的慰藉港,某艘船只带着宝藏回来的消息,从港口区到大教堂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在大家的贫瘠思维还局限于去北方冰原、到野蛮人手里淘金时,一艘从南方回来的船只开创性地展现了一种反向思路。

  威廉环抱双手站在船尾。欢呼雀跃的水手们称颂着船长的英明与慷慨,散入各色劣质玻璃的光雾中,像老渔夫撒进鳞光浮跃水域的大网。

  几个抽到了短签的倒霉蛋陪着留守船只,羡慕地看着同事们带着双倍薪资和金币冲进招牌颇有暧昧气息的建筑里。

  这是第二批下船的水手,他们会把消息带到城市的酒馆、特殊服务场所和教堂,消息贩子们最爱的大人流量场所,而手上的金币就是消息的旁证。不用多吩咐什么,船长很了解自己手底下水手的习性,什么破事都能在酒馆里吹上几天的人,不可能不炫耀一下到手的金币。

  “不去放松会?”

  “不了,我不想上岸。要不是在等我们的隐藏客户,我都不想进港,让这些小子们自己划小船过去。”威廉深吸一口溶入酒味、脂粉气的海雾,薄得像一层轻纱,让他忍不住想揭开它一览将遮未遮的内容。

  实际上他试过了,踏上码头石板的那一刻,轻微如幻觉的震颤让他产生了晕船般的不适感,源自于心理排斥,哪怕那振动只是来自于马车木轮或醉酒海员们的踉跄脚步。

  可能他以后只能委托水手帮他买酒了,而且不再能出入某些“可靠的特殊服务场所”。前者尚能解决,后者就要困难得多了。

  很奇妙的一点是海员们普遍认为带女人上船是会招致厄运的举动,这个信念的广泛程度跟对天父的信仰差不多。虽然两者都不算太坚定,比如伊冯作为“孩子”身份和乘客可以勉强算个擦边,但这注定了如果以私人需求打破惯例会招致船员们的严重不满。

  鉴于目前没有人发明把场地搬到船上的行业创新,恐怕船长以后很长一段时间内要跟两大爱好之一说再见了。

  “天父啊,为什么会这样?”威廉拿起小酒瓶拔开木塞,浓厚气味一下盖过了那股码头上掺脂粉和酸味的寡淡酒气。阿德里安神父的手艺又有了进步,佳酿稍稍让他心里好过了些。

  今天的视野不太好,天父在人间的光彩也无法穿过半个城市的雾气在港口瞭见,不过他知道那所建筑正在运转,它后面的那间双层附属建筑也是,手上的酒就来自于那,是克拉夫特昨天刚给他带回来的。

  “说起来,为什么你不去?”两口酒下肚,话题就往开放的方向发展起来。威廉仔细回想了一下认识克拉夫特以来这家伙的行动轨迹,发现这完全就说不通,“你这个年纪,不沾酒就算了,也对这不感兴趣。”

  “就凭这张脸也不至于啊?”

  摘掉绷带后,那道渐渐愈合伤疤没有破坏这张没被夺面之物带走的脸,只在特殊角度增加了一些成熟、或者说坚硬的风格,整体印象从偏软的学者往当代比较受异性欢迎的骑士倾斜。即使不用捋学者袍袖子,别人也能知道那把剑不是放着看的。

  以这个卖相,上门打个五折不成问题。

  与教会往来较多的威廉看来,克拉夫特的生活习惯比大多数嘴上卫道士要严格得多,甚至对金钱的需求也表现得相当有限。

  “所以你到底还有什么感兴趣的?”

  “那多了。”克拉夫特扇开鼻尖酒味,一扫睡眠不足的颓废,“多到做不完。”

  昨日,在拜访确认了阿德里安神父有在自己离开这段时间里执行戒酒计划后,两人一起前往维彻姆工坊,要来了一个普通玻璃曲颈瓶,满怀期望地开始试验。

  为了在成交前杜绝任何泄密可能,他们不仅没有购入那种绿色晶体粉末,反而购买了许多不相干的炼金材料,蜥蜴头、草药、蘑菇干,动植物真菌无所不包,极具迷惑性。而真正的试验材料,则是挪用自威廉朋友送给他加进海图墨水里的那一批。

  试验流程不那么理想。淡绿色粉末开始变色时,听觉敏锐的克拉夫特听到了细微爆鸣音。

  阿德里安可能以为是加热用的蜡烛有问题,准备凑近观察,而克拉夫特远远地看到了火焰附近那一道在絮状杂质中不太起眼的冰裂纹。

  “退开!”

  他没敢去摸瓶子,只来得及把阿德里安神父过于壮硕的身躯按到桌下,爆鸣就演变成了爆破。

  那个看似牢固的曲颈瓶底整个地炸裂开来,滚烫玻璃碎给神父没能塞进桌下的臀部烫起一个水泡,导致神父一周内只能坐半边椅子。

  接下来就是收拾残局,打扫满地玻璃碎片、清理矿粉。现在都能感觉到脚下有细碎渣子扎进鞋底,神父最好不要有光脚感受原木地板的习惯。

  经此一事,克拉夫特明白了那个炼金术士要用无法观察内部情况的陶器的原因。

  尽管满足了耐腐蚀要求,这个时代的玻璃质量在高温考验下真的不太值得信任,相比之下陶器明显有更高的性价比和性能优势。

  嗯,好像知道那张面孔上为什么有那么严重的化学烧伤了。

  ……

  “大致就是这样,在下次实验做出那种炼金药剂前,得定制一件陶器,维彻姆会搞定这个的。”

  事实上这位工匠比克拉夫特更急切,预计在两天内他们就能拿到成品。

  “等这事结束了,我要换一艘大船,三桅的那种。”威廉塞上酒瓶,蒸馏工艺改良后的新酒劲大,连他也一时适应不了,“伱呢?我感觉你不像是完全为了钱来趟这滩浑水的。所以是炼金药剂本身对你来说很有用?”

  “是的,但不止是对我很有用。”克拉夫特大方地承认了,这没什么好保密的,“至于钱,我想先找个地方开一家手术诊所。”

  “我以为你是那种文雅的医生,不太跟粗活沾边。”威廉笑道,“跟挥剑一样,同是流血和惨叫,但目的恰好相反?”

  “很快就不是了。”

  “对了,既然是你把这种炼金药剂找回来,命名权也到了你手上,想好要叫什么了吗?”

  “呃……”取名不是件容易事,克拉夫特抓了抓沾湿倒伏的头发,首先排除化学名。

  “要不叫绿矾吧,产物会有点像油,就叫绿矾油。”

  “好怪的名字,会不会太简单了?”

  “你不懂,以后会有很多人感谢我的。”他们将不用在考试前夜多诅咒一个难记的人名。

第130章 有灵魂的生产力

  感谢维彻姆,这位能工巧匠的朋友也是技艺不凡的工匠。仅仅过了三天,一只兼具流畅外形和可靠厚度的定制大陶瓶就从“可靠的朋友”手里送到了教堂后神父的屋子里。

  在交付成品时,他表示不需要担心对方是个多嘴的人。工匠们本身就习惯于保守各自的独门技艺,行业规矩有时能用严苛形容,保密意识非常强。

  看在维彻姆一再保证质量可靠的份上,神父安心地把大份绿矾粉加了进去。

  “有好些日子没见到威廉了,我从没遇到过哪次他不亲自来拿酒的。”

  “他需要点时间来把一句话的消息变成够花一辈子的金币,或许还不止。所以请给他点时间。”

  来不了的主要原因还是船长死活不愿意下船,不过交易的事情也确实占用了大把时间。

  在消息放出后,威廉开始频繁地会见中介和同行,寻求教会中熟人牵线搭桥,乃至于了解教会是否有购买意向。其中人际关系和商业运作模式外人很难搞懂,由这位专业人士全权负责,其他人除了分钱外没什么参与余地。

  “我们最好在那边吵得不可开交的时候做出一份成品,好让可信度更高些。”克拉夫特捂上陶制容器盖子,给加料口加塞密封,敞开房间窗户。

  神父用来装酒的玻璃瓶被暂时借用,下面垫了块方木抬高高度,保证陶器的曲颈能倒插入瓶底。

  可惜没有导管,凑活着用吧,多余气体直接排窗外。反正几百年内是不会有人因为这个找上门来跟他讨论酸性气体对大气环境及降雨的影响。

  当然,相对应的,也有实验安全观念落后几百年的队友。

  加热这么大一个陶罐至数百摄氏度不是两根蜡烛能做到的,为此他们搬来了一个小火炉。维彻姆的能力暂时没法给造出一支温度计,凭操作者感觉加碳,温高温低就讲究个缘。

  “在开始前,我要最后重申一次,如果有什么不对劲的……”

  “跑!对吧?”

  “没错。那如果沾到瓶子里的液体呢?”

  “擦干,然后用门口大盆清水冲洗?”经过两天反复灌输,阿德里安神父基本已经能毫不迟疑地给出克拉夫特想要的答案了。

  “很好。”克拉夫特点点头,点上炉火。根据以往经验,平时理论背得再好,到实战也大概率麻爪,尤其是在事出突然、危及生命时。别说错误操作了,呆愣当场都是正常的,希望神父到时候能反应过来。

  木碳燃烧,火舌舔舐瓶底,房间安静下来。

  两人搬来凳子并排坐下,看护着不断升温的瓶底。暂时没有什么需要做的,只是等待。

  这不会是个太快的过程,在坐了一会后神父就有些焦躁,相比见迅速的酒精蒸馏,对着一个观察不到任何反应的大陶瓶就像看不到进度条的下载,让人感到枯燥并产生怀疑。

  他有些不敢相信答案就那么简单,把一种不算常见也不算太少有的矿石丢进瓶里加热,就能把水变成蚀穿铁片的神奇炼金药剂。

  良久,插在玻璃瓶底的管口冒出了几个温吞的气泡,神父惊喜地看向克拉夫特。后者摇了摇头,给炉子里加了把火。

  应该没有那么快,只是膨胀溢出的空气罢了,不过至少说明了装置气密性不错。

  在神父开始担心陶瓶是否还能受的住更高温度时,曲颈管口开始吐出新一波气泡,它们又花了一点时间从断续变得稳定。

  午后阳光穿过拱形花窗,照在前两天刚被烧出一块黑斑的方桌上,那个玻璃匠省下材料给好酒朋友捏的酒瓶里,串珠样透亮气泡线摇摆而上。

  它们在上升过程中逐渐缩减,一部分融入水中,一部分释放入空气。

  一股难闻的刺激性气味,大部分飘出窗外,剩下的在房间里弥散,让人想到燃烧、禽蛋腐烂之类负面的东西。

  “真臭。”神父用袖子在口鼻前扇动,还是没能挥散那股味道,或许这就是很多人不太喜欢炼金术师的原因。

  “稍微离开一会吧。”这股味道比克拉夫特想象的糟多了,而且多吸有害健康。

  他拉上阿德里安起身离开,去楼下尝了几口神父新的酒精替代品——各种果干零食。这些小东西让一个酒鬼能暂时把注意力从酒瓶子上挪开,也能让肚子再胖一圈。

  等差不多半饱回到二楼房间,陶器也吐出了最后几粒泡泡。

  用同为维彻姆赞助的玻璃棒蘸取一点,滴在工坊里顺手毛的铁片上,得到危险的滋滋声,气体鼓出酸泡。

  阿德里安捧起那块铁片,虔诚地像手捧羊皮卷圣典,“天父保佑,你们做到了……你们做到了!”

  这可真有点重,少说是教堂一个正厅的分量呢。

  “看来是对了。”克拉夫特带着手套,小心把玻璃瓶挪出,虽然还没到发烟浓度,但他也不想赌赌看到底有多浓,“但是没完,还得更浓。”

  接下来是加热,玻璃曲颈瓶吹出悠悠白色水汽。体积缩水后再次通入干馏绿矾产物,直到液体呈现出一种类似油状的形态。

  神父在一边看着克拉夫特操作,后者已经扣上了鸟嘴面具,防止无意间被酸雾喷上一脸。

  “你们这是找到了详细说明,还是直接从那个炼金术师脑袋里里挖出来的流程?”看这极有目的性的操作,除非那个炼金术师喜欢把珍贵的知识全都一字一句地写下,否则不可能做到这种程度。

  但据神父所知,为了保守知识,那帮家伙写东西比异教徒还隐晦。毕竟异教还有传教需求,得让教徒听懂,而炼金术师没有这种需求。他们筑起纯谜语人的语言壁垒,跟预言家、占星师可一较高下。

  “都不是,但我觉得是这样,能帮我祈祷一下吗?”克拉夫特用火钳取下固定瓶身,擦净表面,意外地提出了从来没有过的要求。

  “好吧,主保佑伱,受祝福的双手永不灼伤,受恩惠的容器永不开裂。”

  “未免有点敷衍了。”瓶口盖上玻璃塞,滴加蜡封。至此,威廉和神父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而克拉夫特的目标才刚完成一半。

  “还有什么要求吗?”心情大好的阿德里安接手玻璃瓶,放入干草铺垫的盒子,改善了一下卖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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