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拉夫特异态学笔记 第73节

  看清落水者状况后,刚还围着看热闹的人立刻散开一圈,注意到马丁手里夹着弩箭的凶器。

  “这个该死的异教徒在食物里下毒,意图谋害主的信徒。”

  很好,先做个分割,定性为异教徒作案,把自己跟在场其他人划分到同信仰身份认同群体,这么娴熟的操作,一看就是有这方面经验的暴力组织机构成员。

  其实不用解释那么多的,如果一个人不仅有佩剑、随身带一把便携弩,还大大方方地站出来表示人是他杀的、悬赏打捞,那不难理解他有特殊身份和正当理由,或者说你最好承认他的特殊身份和正当理由。

  气氛有些僵硬,水手们不确定是否应该放任马丁的作为,他看起来不像是有什么实际证据的样子。直到被惊动的船长赶到现场,从水手口中了解到了事情经过。

  “异教徒,下毒?那可真是糟透了……”

  “他在我的果盘里放了一把毒果。”克拉夫特站出来解释道,物证保留了,但没有人能证明来自死者。靠他通过威廉跟船长间接认识的关系,还算有可信度。

  船长很想把这个马丁直接丢下船去,但看在牵涉朋友的朋友份上,再加上对方身份明显不普通,还是得忍一忍,承担起水上临时裁决者的职责,“我需要看看那些果子,还有他房间里的东西。”

  “下次靠岸时我会负责跟港口管理者做出解释,我们正在追捕这些家伙,希望下船后不会有人多话。”当事人完全是一副有恃无恐的模样,轻描淡写地把弩收回袍子下,还有反客为主的倾向。

  实际上事情已经结束了,船长确实有临时水上裁决权,但绝对不包括一个看起来就很危险、大有来头且不愿透露身份的人,既然这人那么自信当地长官不会对他怎么样,那就丢给当地港口长官吧。

  “不要动尸体上的东西。”马丁甩下一句话,与船长前往舱室,脸色不太好,也许他更愿意看到捞上来的是个活人。

  所幸确实在舱室里发现了颠茄,装在空了一半的小篓里,跟装着其他浆果的篓子放在一起,看起来原计划是要主动混合送给受害者。

  或许是对方没想到天赐良机遇上了能记清每颗蓝莓位置的人,马丁与克拉夫特的反击来得如此之快,甚至在没惊动其他人的情况下找上了他,不给收拾时间。

  然后他犯了第二个错误,主动暴露嫌疑,试图游泳逃跑。这一般来说也算不上错误,毕竟他真的游得挺快,可惜快不过克拉夫特都没见过的这种特制便携小型弩。

  船长的脸色不比马丁好看到哪里去,被专业暗杀用的剧毒混上了船,也亏得对方目标是乘客不是别人,否则往餐桌上一摆,大半艘船就完了。

  “我会为你们作证,但恐怕没法承担接下来的航程了,我们的合同里可不包含这个。”

  “没有关系,下一站就是我们的目的地,维斯特敏,到那之后一切就与这艘船无关了。”马丁把那半篓颠茄递给克拉夫特,后者对此十分满意,“此外,我需要暂时借用下这个房间。”

  “安放尸体用。”

  他将无关杂物推到一边,空出房间里的地面,把那具尸体搬到回了它刚逃出不久的地方。

  ……

  “我猜你是想跟我说明什么,也应该跟我说些什么。”关上门,克拉夫特提出了早有预感的问题。他可以控制好奇心,礼貌地不去窥视别人的秘密。但如果这涉及到自身相关,那就得另说。

  一个明显受过专业训练的职业武装人员,看佩剑就算不是个骑士,也是个骑士预备役侍从,来慰藉港给一个学术聚会送信。

  这就算了,还配把特制弩,上弦的娴熟动作明显来自反复使用,而非赶鸭子上架。信使都这水平了,学校保卫科是要横扫全王国吗?敦灵座上的那位怎么还不换里弗斯大学校长?

  让克拉夫特想要装聋作哑都不可能,今天必须有个交代。

  “这事情很复杂。”事出突然,马丁能毫不犹豫地向一个大活人射击,却没有立即做出解释。

  他有很多的秘密,不过看样子大部分是不能做主吐露的。迟疑姿态本身就暴露了不少东西,比如说这种状况是事先没有预案的,不管有什么来头、代表哪个人的意志,情况已经部分脱离他们的掌控。

  坏事了,克拉夫特宁可听到他强硬地表示“不该问的别多问,跟我走就是了”,也不愿意看到一个陷入沉思的队友,暂时的队友。

  “那我们换个方式吧,不用你来说。”相比等对方不情不愿地开口,还是主动提问更符合医生一贯的习惯,“我来问,你只要回答是或者不是,不想回答的可以拒绝,这样总行吧?”

  马丁点了点头,事到如今,一个双方都能接受的妥协再好不过了。

  “首先,这个学术聚会邀请是真的吗?”如果这都不能回答,那克拉夫特跳船也要游回慰藉港。

  听到这个问题,马丁稍稍放松了些,“是的。每三年一度的学术聚会是里弗斯大学传统,各个学院都有参与,近来几届开始扩大邀请范围,当然包括在医学方面做出突破性贡献的学者。”

  “那名誉教授的事呢?”

  “也是。橡叶勋章早已在礼堂等待您的到来,用黄金塑形,世代为维斯特敏堡服务的工匠嵌上绿宝石,能与盔甲一同传承的荣誉象征。”他的态度认真起来,俨然站在授予现场,描述这件事的真实性和严肃性。

  “好吧……”克拉夫特暂且相信他了,这些东西很难作伪。那为什么有人要暗杀一个毫无威胁的、仅仅来领奖的准名誉教授呢?

  “那你刚才说的异教徒是随口编的?”

  “不,是真的。”马丁再次露出那种恼火与厌恶并存的表情,踢了地上的尸体一脚,动手拉起浸透了水的薄衣服,寻找着什么。

  “有一个以圆环为标志的异教在维斯特敏堡活动,到处给我们找麻烦,敛财、命案、奇怪仪式什么的。吊死了不少,但偏偏没法处理干净。”

  以圆环为标志、敛财、仪式、尾大不掉……克拉夫特若有所思,我严重怀疑你在暗示某个历史悠久、据点遍及王国各地、信徒众多、产业化严重、拥有自身武装力量、绝大部分贵族都讨厌的组织。

  看出克拉夫特想偏了,马丁立刻修正了自己的用语,“他们的标志只有单一个圆环,就像这样。”

  脱掉衣服翻过尸体,一个手艺不咋样的刺青圆环显露出来,它被纹在一块陈年旧疤周围,圈住了这块稍凸起异色的愈合增生。

  “他们的习惯,会在身上受伤的地方画个圈,盲目狂信者如果没有伤还会自己造一个,割伤、烫伤,什么都有。”

  “审判庭和各地领主呢?”能让这种东西在靠近维斯特敏活跃那么久,简直离天下之大谱。靠近王国中心的地方,国王隔壁,教会力量强盛区域,是无法接受的奇耻大辱。

  “这些该死的异教徒装成教会的人去传教,连内容都是从圣典改的,那帮一辈子连自己的名字都写不出的人被发现时都信了几年了!”说起这事,马丁脸上的恼火成分逐渐压过其它表情。

  “关键是还改得真像那么回事,教廷骑士都不一定有他们背得熟,教会能用的人手不够,那帮领主怎么可能自己查得出来?”

  确定不是教会里哪个教派分出去被开除教籍了吗?克拉夫特很想那么问,不过考虑到马丁情绪起见,把问题咽了下去,继续正事。

  “这跟学术聚会有关系吗?”

  “不是。”马丁一口否决了两者间的联系,“我只负责保证您安全抵达维斯特敏,参与一位教授应该做的事。这些医学外的内容与此无关。”

  很直截了当的回答,虽然可信度有一定存疑。假使自己真的是以医学相关原因受到邀请,那也不太像是纯粹的学术聚会和头衔授予。

  这些都是幌子,是吸引克拉夫特到来,也是给别人看的内容,他们需要医学援助,用学术聚会做皮,派可靠人士前来陪护。

  “可这确实发生了,就在这里,一个‘无关’的异教徒把剧毒浆果放到了我的果盘里,你觉得这是巧合吗,马丁先生?”

  “我不知道……”疑云在他脸上浮现,冒出的每一个词都脚不着地,他也不能理解这次半专业刺杀是怎么回事。

  他们的的行程暴露了,来的却是一个异教徒。

  “信里提到过会有一个大人物来授予徽章?”克拉夫特随意猜测着,扩大打击面。

  “……”

  “跟聚会上要宣讲的内容有关?”

  “……”

  “除了聚会,你们需要我干什么?”

  “……”

  得了,事情一团糟,一份最终目的不明的邀请,与一个广泛深入贵族教会不可及死角的异教联系到了一起,引路人支支吾吾不说话、没权做决定。

  “行了,马丁骑士,名字总是真的的吧?”克拉夫特端起篓子,打开栓不上的房门,好像临走前想起了最不重要的称呼问题。

  “是……嗯?”马丁熬过连环提问,一晃神的功夫下意识回答了日常称呼。

  啊……马丁骑士。

第139章 晚宴

  一场阵雨冲散了甲板上本就不浓郁的血腥气,裹挟草木清香的温煦陆风撑起风帆,蕴含着一些麦面烤灼焦香、市集喧闹叫卖之类微妙信息,递送至舷窗内。

  与海边不同,沿河港口没有那股烙印在嗅觉中的咸腥味,同时河流作为淡水源,吸引城市的重心向水边靠拢,那是些身负交叠尖拱、衬以小尖塔壁垛的建筑,飞扶壁架设其间。

  突出的露台由高浮雕托起,垂下攀爬植物形成的绿色帘幕,缀串当季淡色花朵。钟楼长影从反射金红光照的新亮叶浪中穿过,斜指向脚下港口区。

  克拉夫特倚着舷窗口看了一会,自觉地退开,把不多的夕阳余晖让给在收拾遗留问题的马丁。他试着把短箭拔出来,用力几次后发现箭头倒刺卡在了骨缝里,干脆折断空心木杆,草草把在地上躺了一天的尸体塞进袋子。

  “你要怎么处理这个。”

  “会有人把它安排个合适去处的。”马丁拉紧袋口扎绳,打了个活结,在地上试着拖行了几步,确认袋子上的凸起不至于让人一眼看出里面装着不妙的东西,“我们需要更快些,在下一个‘意外’前赶到为您安排好的住处。”

  “听起来准备得挺充分?”

  “至少不会被这点小事绊住。”他踢了袋子一脚,像是没察觉到话中的轻微否定意味。

  事实可能还要更简单些,在几句寒暄后,袋子就被甩给了港口治安官,没有凭证,也没有暗号口令。治安官招呼守卫带走了那个袋子,没多问什么。

  一行人换乘上厢式马车,先一步离开。马丁拉开窗口帘子,克拉夫特看到他们之前乘坐船只的船长正应付完看似例行问询的阻拦,急不可耐的船员们被放进港口。

  不错的时间差,完成问询的人夹着木板和记录纸向这边看来,马丁拉上窗口帘布,微微点头。

  很好,这才是正常发挥,克拉夫特感觉这位骑士对此还蛮满意的。

  “欢迎来到维斯特敏。里弗斯大学不远,要是足够快的话,我们能在晚宴前赶到。”马丁呼出一口长气,靠上马车椅背。木轮在不太平整的石板路面经过,车里众人随着震动摇摆。烧红的天空被道边树冠和屋顶隔断,光照明暗轮替,帘布滤过的红晕光线在脸上刷过。

  “另外,考虑到可能会引起一些不必要的误会,能把那些东西先交给我保管吗?”

  “我身上有什么不适合带进去的吗?”

  “或许我忘了说了,那壶茶是在某次宴会现场发现的。”马丁伸出食指和拇指,比出捏起小粒浆果的手势,“我向您保证会妥善地保管它们,并在必要时转交给您。如果您还随身携带了什么类似……药物,最好也一并先暂时转交。”

  “好吧,那我的剑呢?”克拉夫特交出装颠茄的小篓。

  “您可以留着它,但最好别让您的扈从把锤子带进去。相信我,一柄页锤的引人瞩目程度仅次于您的报告。”他上下审视了三人,目光在他们身上与轻便的行李上来回,皱起眉头,“我要收回刚才那句话。”

  “我们可能要赶不上晚宴了。”

  ……

  ……

  “也许我们可以不拘于这些小节,毕竟这是个学术聚会的晚宴,不是么?”克拉夫特越发完善自己之前对马丁身份的猜想,这家伙绝对服务于某个地位相当高、有传承的人物或家族。

  “哦,不,您一定得看看这种款式有多适合您,要知道它甚至不是量身体裁的。”

  以某种当代主流审美观所认可的角度,克拉夫特被套上了一件修身而袖子蓬松的衣服。

  里面应该是如棉袄那样填充了什么松软的内容物,再用线在上面缝出条条痕迹,就像在田埂上犁出沟渠,使平面的衣服体现出某种立体造型。分隔开的小块上另有左右对称的线条花纹。

  腰身收紧,肘部起的袖子细长,用饰以金属色图案的扣子闭合,使这件男装体贴合身。

  以异界灵魂的角度,这是一件……结构类似于羽绒服、但薄得多的衣物,另配一条饰品颇多的腰带。坦白来说,色彩和图案都有些偏浮夸。

  库普作为骑士预备役的随从,摘掉了锤子,换上一件类似但不那么浮夸的衣物。倒是伊冯穿的裙子最为正常,是一件多褶皱复色长裙,自腰际分割,散开缎带装点的裙摆。

  小女孩有点不知所措地提着裙摆站在铜镜前,任由女仆给她戴上一个克拉夫特看来傻得冒泡的头饰。

  鉴于她看起来挺喜欢这套的,克拉夫特闭嘴封死了异界灵魂部分内奔流不息的对这个时代服装审美尖锐、乃至刻薄的批评。

  “可以的话,我带了医学院长袍,那也挺不错的。”对于自己,他还想挣扎一下。

  “但我们的名单上是某位有医学造诣的爵位第一继承人,受邀的除学院身份外也大多来自类似背景,或者两者兼有。”马丁耐心地解释道,又恢复了初见面时那种令人抓狂的莫名讲究。

  “可以看做是一场交际宴会,从学术聚会开始前后连续半个月,您得考虑代表自己的家族。”

  “我来的时候还以为只代表自己的观点。”克拉夫特屈服了,如果大家都是小丑,那唯一不穿小丑服的人才是真正的小丑。

  他们在同样换了一身衣服的马丁引导下,经过那些繁复拱顶壁垛与浮雕构成的建筑,和它们脚下迷宫般的微缩园林。成排橡树和守卫列队两侧的回廊尽头,欢快的鲁特琴与竖笛音乐从前方传来。

  在一道退凹层次设计的精致拱门前,他们被戴着蓝染羽饰头盔的全身甲守卫拦了下来。马丁向克拉夫特要过邀请函,代为递给侍者。

  厚重金属敲击振动的悠长声音在头顶高处响起,融入夜幕清光下由轻快转舒缓的乐器合奏。

  “我们确实来晚了。”

  大厅内气氛热烈,正如来时所料,衣着浮夸的宾客大都不在摆满食物的长桌边,而是互相交谈,没人注意到悄悄溜进门的一行人。

  至少克拉夫特是那么以为的。饥饿的视线略过一片生面孔,锁定摞起的面包盘,以及还没怎么被动过的金黄色外皮烤鸡、圆菇奶油浓汤、松露火腿,香菇炖牛肉,还有一些他没见过的蘸酱白嫩菌类切片。

  全然没意识到身后的侍者端着邀请函完成了校对姓名、取用头衔、根据身份调整音量的流程,清了清嗓子,以半场人都能听到的声音通报:

  “克拉夫特·伍德教授!”

  已经贴上面包盘的手僵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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