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拉夫特异态学笔记 第76节

第144章 金币背面

  自上岸来,克拉夫特感觉就没在威斯特敏堡的路面上走过几步,重复着上车、下车的流程,像蒙太奇剪辑似的从一个场景跳跃到另一个场景。

  厢式车身的体积不大,却使用了体型高壮的两匹挽马牵拉,遮挡严密,镂刻繁多的窗面既不透光,也不轻便,轻敲下发出夹层的不均质复合音。

  “里面包了铁。”马丁给两侧窗户卡上插销,点亮固定在厢壁的烛台,坐到对侧位置,“外面贴了层木皮装饰,可以保证不会被箭矢扎穿,十分安全。”

  “这应该不是第一次你对我这么保证了。”

  马车活动起来,坚固的车厢并没有给客人太多的信心。若说最初遇到的异教徒刺杀还能以常理论;那么弥漫深层气息的人为失踪案,就让任何保证都不能成为放心的理由。

  “异教徒和那捧魔鬼樱桃的事有头绪了吗?”

  “我尊敬的教授,这才半个晚上,想必两个钟点是不够任何人给出什么结果的。”马丁苦笑道,他注意到了克拉夫特总往自己侧脸上瞟的视线,抬手抹了一把,果然蹭到了一片红色。

  两个小时里这位显然不是全去干正事了,颇有时间管理者风范。

  “如果两件事有联系的话,背后的人效率可比我们高多了。”克拉夫特握住左臂,闭眼靠在椅背上。除去挽马的奔跑,还能听到两侧多出的马蹄声跟上车辆,“外面是什么?”

  “我们的人。”看出了他的紧张,马丁打开了一道窗缝,几名身着轻甲的骑手把马车夹在了中间。

  窗户又很快地被合上,但这一会已经够克拉夫特看到远比河边低矮、简单的建筑,他们在远离城市中心。

  再一段路程后,轮下硬质的石板路面变为更为坑洼颠簸的泥泞土路,修缮不佳的野外道路时而能把乘客从座位上颠起。

  而两侧的马蹄声始终跟随着,靠着对道路熟悉和优秀的骑术,在火把有限照明下前行,水平拉开克拉夫特一个莱恩水准。

  这透露出一种相当的重视。一支这样的骑兵需要的人员、装备耗费不菲,更需要多年训练。作为核心力量,要是胆子大点都能去冲击武德不那么充沛的小股临时军了。

  维斯特敏地区再怎么富庶,调动他们也是最核心的那一部分权力才能做到的。

  就那么大晚上地被借调出城,护卫一个学者去不知是哪的地方,其中含义昭然若揭。

  黑夜中难以估算的漫长行程后,马车速度放缓,车厢略微后斜。

  【上坡】

  很长的上坡,在达到一定高度时车辆暂停片刻转,在乘客以为这就是坡顶时,转向再次爬升。

  作为一个家门口路就长这样的人,克拉夫特很容易就联想到了类似的东西,坡度不适于直上直下的地形上所使用的,之字形弯道。但与这仿佛没有尽头的长度相比,伍德镇后山上的工程就像孩童手中的缩小版玩具。

  车辆重复着上升、转向的动作,比小肠还冗长的车程让人逐渐淡漠,甚至忘记到底转过了几个弯、无法估计上升了多高。不过以直观感受,每次转向间的爬坡时间在缩短,说明他们将抵达目的地。

  来自祖父的军事知识让他在惊讶之余产生了无法掩饰的羡慕,毕竟谁不想自己的城堡前有这么一段超长的炫酷陡坡呢?

  当漫长的坡道终于来到尽头,轮辐再次驶上了平整路面,强光与快速交涉声从窗缝里短暂地经过,然后在接连两道由重锁链绞盘带动的机关前暂停,又一道关卡后,马车在走近的甲叶声响中彻底停下。

  “我们到了,克拉夫特教授。”

  马丁推开车门率先下车,一个澄亮带孔的金属圆锥从阴影中凸出,那是一顶猪面盔的尖嘴,朝着马丁挺来。

  “马丁?我的兄弟,没有你的日子可真不好过。”头盔的主人掀开面罩,用披白橡叶纹章蓝罩布的胸甲给了他一个拥抱,“缺了主角,安娜都不邀请我们去她的午后聚会了。”

  “我们稍后再叙,巴罗。这里有必须带到内堡的客人,门开着吗?”

  “你知道的,晚上守内门的人比墙还硬,回声都叫不出来。走那条路吧。”与马丁年纪相仿的骑士从身着同样蓝色布甲的士兵们手里挑出一支烧得最旺的火把,交给马丁使用。

  马丁揉着差点被撞凹的胸骨,不太抱希望地皱眉问道,“我的客人比较重要,有得商量吗?”

  “要么可以等明天日出后,我们会在这列队欢迎您通过正门。”橡叶纹章骑士落下面罩,敲打胸甲向刚下马车的克拉夫特行礼,“欢迎您,尊贵的客人,但这里的规则制定者并不是我们。”

  他带着士兵们例行检查式地粗略过目了车厢,重新整队离去,列队的照明火把为克拉夫特照亮了他们所在环境的一部分,那是与之前所见一样高大、或是更高大的人造建筑,由不加雕琢的方石垒砌而成,升至与夜幕融为一体的黑暗中,垂直耸立的姿态带着随时要倾倒般的压迫感。

  马丁领着他在这人造的悬崖下摸索了一段,在转角处找到一扇不起眼的小门,“这边,恐怕得绕一段路了。”

  “我不介意。”

  能多走几步对一个晚餐十分饱、又被颠了一路的不幸“贵客”来说也是不错的选择。他跟着马丁,踏上门后的螺旋阶梯。

  然后便又是漫无止尽的爬升,左旋的阶梯甚至没有窗口,只有间隔凹陷的空洞壁龛,重复到像是走在一个首尾相接的空间里。令人惊讶的是,即使这些壁龛深入墙体中深过一臂距离,都没有挖穿石砖或影响这座建筑的稳定性。

  封闭局限的环境和厚度一度让人回忆起在南方丘陵下被岩石海洋包裹的窒息,或什么异界的讨巧游戏设计师在为加载接下来的大场景拖延时间。他对答应马丁走这条路感到有点后悔了。

  但这确实只是重复带来的错觉,实际上在数过两百余阶后,一扇同样的小门嵌在了左侧。

  马丁为他推开门,足以让马车通行的宽阔的石道在眼前出现,笔直在无遮拦的空间中延伸。在远方的尽头处,巍然高耸轮廓如山形悬停于视野中,佩戴着齿状的光冕。

  被这景象一震,克拉夫特恍惚了一瞬,方才注意到道路两边的箭垛胸墙,这是在一道极宽的壁垒上方。他被心中对巨物的惊叹推出门框,踏上这仿佛下一秒就要破灭的、幻觉般在这空旷无垠夜幕里出现的建筑,怀着对建造者的钦佩向下望去。

  巡逻队的火把小得像炉灰里的火星。而墙的另一侧,是微斜的梯形壁垒,面对不见边际的山坡。

  他回头看向来处,发现自己是从与对侧同样的雄伟的建筑中走出,那是两座互成犄角之势的塔楼,顶着黑夜中熊熊燃烧的明光烈焰。

  两座塔楼,宽大梯形斜面巨墙,克拉夫特顿时明白了这不是自己与它的第一次见面。

  【金币】

  它的形象被印在每一枚最受人珍爱追捧的东西上,流往王国各地,然而只有在亲眼见到的那一刻,才会明白为何它能占据其中一面。

  诺斯军事史上的奇迹,不可攻陷的堡垒,王冠的拱卫者,不倒不朽的橡木。

  一路以来的迷惑和推理都在此得到了印证,那个最惊人但也是最合理的猜测成为现实。

  “维斯特敏堡!马丁伱可真能藏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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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5章 觐见

  在穿越维斯特敏堡时,访客会体验到一种新鲜感。

  建筑群的地基并非一片平底,而是占据了整个山顶,依山形而设。不同层次和方向的建筑往往不在同一水平面上。

  围成瓮城的壁垒,顶上同时可以是通向棱堡的道路。在棱堡里面转上一圈后,又在三楼露天平台上遇到顶着双翼环的拱门,走进一座小礼拜堂,布道台巧妙地挡住后背开向内堡塔楼的通道。

  所有的一切都是相连紧挨的,但又明确地分隔开各自的空间功能区,使无法整平的地形从建造障碍转化成了优势。

  外人会在这样的交通网中迷失方向,而防御方会依靠熟悉道路的优势出现在任何地方,或封死某个区域。更别提所有的设计细节都有意地在为守方制造方便,如一致顺时针自下而上的螺旋阶梯,只利于上位在有限空间使用右手武器。

  跟随着马丁这个向导,他们走过了进攻方突破外墙后——假设真的有人能做到的话——最短的一条“捷径”,差不多渐进式地绕了半圈,半程暴露在内堡城墙和侧翼塔交叉火力下,另一半就是如上述旋梯那样的室内偏碍场景。

  如果不想陷入这绝望的单方面巷战迷宫,那就得老实去面对那道深夜不开启的“内门”,在头顶两侧夹击下重复一遍攻城流程。

  设计师很好地把这些思路融入了建筑构造中,集防守方恶意之大成者。克拉夫特一路连连点头,有些不舍地在火把熄灭前到达了目的地,绝对安全的内堡客房。或许是战时同作射击孔用,没有任何木质部分的窗口做得竖直狭长,至少住客绝不用担心什么人能突破此处。

  然而就在这样纯粹的石头世界中,还是能生发些顽强的生物,他在窗台积垢处发现了几朵一簇、还没小指甲盖大的菌类。

  这边的温湿气候似乎特别适合这些速生的小东西生长,只消一场雨功夫,便能在野外、室内和餐桌上,以及所有你想得到或想不到的地方见到它们。

  在离地面高逾三十尺、窗口往下是嶙峋山崖的地方,克拉夫特度过了门口有人把守的一夜。意外又不意外的安稳一夜,再次睁眼时他很高兴看到是晨曦初现,照亮正常的房间,而不是什么其它怪异荒凉地方。

  在送来早餐后,再也没有人打扰,他无所事事地在房间里呆到了中午。

  “午安,克拉夫特教授,希望您昨晚睡得安稳。”熟悉问候从门外传来,“如果您愿意的话,可以选择最习惯的黑袍。”

  “哦?我还以为会更加正式一些。”虽然这么说着,克拉夫特还是毫不犹豫地换下了那套让他从身上难受到脑髓的宴会服装,换上一身黑色。

  “不。今天是一场私下会面,没有多余的人参与,因此只需常服即可。”等候在门外,马丁有种漫步自家客厅式的放松,但在提到日程时又严肃起来。他走动间发出空罐头风铃似的声音,克拉夫特开门见到马丁穿着一身没见过的蓝白橡叶纹罩袍盔甲,未戴头盔,领着一票守卫与仆人。

  “当然也没有多余的人应该知道,这是我必须提醒您的。”他从仆人手里的托盘里捧起一根绶带,绕过克拉夫特颈后,两端挂在胸前,“让我们出发吧。”

  到此处,通道不再曲折难懂。沿着内堡标准的八边形,房间与交通逐层分布,他们正沿着其中一面的穿通主道往要塞核心区而去。

  有两个人已经在门口等待他们。一位修有两撇精致小胡子的贵族服饰男人,而另一位,出人意料的,是一位刚认识的熟人。

  “威尔伯特先生,这位就是我要向您介绍的克拉夫特教授。”费尔南教授,或者说费尔南子爵穿着昨夜宴会的黑袍,精神似乎不太好。

  “来晚一步。请原谅我遭不住你们年轻人这样的颠簸,算是一点老年人的优待吧。”

  “您好,我是公爵的内务官威尔伯特。进入后请务必保持安静,大人的精神不是很好。”小胡子向克拉夫特行了个弯腰不明显,但极为严谨标准、可以作为样板倒模的礼,看着来人显然不常用的回礼微微摇头,“您的手应该稍微高些,放在更靠近肩膀的地方,而不是心前。”

  听起来更像是在什么在行伍中的职务,不过他的表现更符合一个有些强迫症的细致贵族管家身份。

  费尔南教授打断了他的絮叨,“好了,威尔伯特,公爵大人不会在意这些的。我们赶时间,得让他看看那个。”

  【那个?】

  克拉夫特不明所以地看向费尔南,没从对方脸上得到答案,但内务官被成功地说服放下了对礼节的坚持,侧身朝厚重双开大门两边的全副武装的守卫招手。

  一股暖流从开启的门缝中涌出,内务官威尔伯特伸手向他们发出无声而意图转达明确的邀请,踏入铺设地毯的室内。蓝色长条叶片锯齿纹边刺绣将他们直引向正中燃烧的壁炉,仆人正将干香料熏香样的物质投入其中。

  交叉剑长剑、橡树纹盾壁挂装饰下,一把垫衬厚毛皮的椅子上,端坐的身影面朝炉火,背对着来客。

  “阁下,医生来了。”内务官轻巧地在地毯上飘过,来到椅子边轻声提醒道,随即退到一边,向费尔南教授和克拉夫特眼神示意——跟上。

  “进来吧,费尔南子爵。还有北边来的.克拉夫特骑士。”

  克拉夫特跟着费尔南小步来到城堡的主人身边,看着老教授行礼,也跟着行礼,记得了把手往上移了两个肋间高度。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叫他,理论上他在袭承祖父的爵位前,作为继承人是该有这么个临时头衔。边境小贵族一般不会太在意这种理论,老伍德也懒得给他授个骑士衔,不过必须承认这个叫法是标准的。

  “咳咳。”

  一串连声阵咳,震颤冲击喉管与胸腔,椅子上的人弓起身子,搭在胸前的熊皮滑落。刚才语句中的停顿不是因为遗忘迟疑,而是气短所致。

  威尔伯特快步上前提起熊皮重新为他披上,克拉夫特也看清了这位可能是自己此次受邀主要原因的神秘人物。

  圆环形的头冠压在花白整齐的头发上,半阖的眼睛张开后在炉火照耀下反射出疲惫但清明的神采,他的意志仍然清晰,然而躯体已不能支持这种状态太久。

  可以看到皱起的皮纹下有明显锻炼痕迹的肌肉,它们曾应以更健壮饱满姿态隆起撑满皮肤,但现在仅余宽大的轮廓。像落尽叶子的老橡树,唯从高壮枝干缅怀当初树冠繁茂、荫蔽广阔的形象,遥想往日只让人更惋惜于自然的无情。

  “请给公爵大人拿些母菊甘草甜茶来。”费尔南吩咐道。这个宽敞的房间里随侍了几位仆人,和靠墙而立的侍卫。

  “克拉夫特教授,相信您也早有所猜测,我们在聚会上隐晦透露的病例就在您的眼前。之前一切实为无可奈何之举,作为整个维斯特敏乃至敦灵一部分的核心,公爵的身体状况不能向外界透露,这会对局势造成不可挽回的影响。”

  是克拉夫特所不了解的那种内容,他简单过脑思考了一下。

  “什么意思?”

  “我们不能让人知道一位没有继承人、威望卓著的王室军事领袖随时可能遭遇不测,至少不能是现在。”这话透露出一个从不关心王国政局的北方边缘人不可能知道的东西,他生活了近二十年的土地不像他想的那么风平浪静。

  但相比这些他不擅长的内容,他更担忧费尔南说的“那个”是什么,听起来是某种有时间规律的症状,那他必须在那之前先做一次体格检查。

  “我得做一些检查,需要病人暂时脱掉上衣,可以吗?”克拉夫特戴上塞在黑袍内袋里的口罩,搓手预热,同时看向费尔南和维斯特敏公爵征求意见。

  “这并没有什么问题。”公爵大方答应了这点,而后半句让费尔南的老脸上都浮起难以掩饰的尴尬,“反正不会比灌肠给药更糟了不是么?”

  得到首肯的克拉夫特搓热了双手,开始动手查体。

  极为严谨的考试外,在影像学逐渐发达的时代,一套完整的肺部的标准查体其实是相当难见到的。在这没有仪器、精神感官能不用便尽量不用的窘迫日子里,懒狗迫不得已地重拾手艺。

  视诊下两侧呼吸运动对称、没有明显的胸廓塌陷,但发现了气管轻度向右移位。及触诊发声时,便能窥见胸腔下肺部的病变一斑,那是不同处的相异语颤,或增强如实心传导,又或减轻飘忽,似空腔残响,显示着其中复杂多样的病变。

  当检查进展到下一步时,叩诊出的变化音调使房间里检查者之外的人都能明确感受到了情况的严肃。在前胸、腋下、肩胛下的每一条自上而下的叩击线上,克拉夫特心惊胆颤地敲遍每一个肋间隙,几乎每往下两三格都能扣出清浊不一的声音,像是这副肺被疫病塑成了什么病态复杂的乐器,用绞成的瘢痕条索和近胸廓空洞调出的音阶。

  以来自异界灵魂的经验,这样的肺结核已超出他当时所在环境能见识到的恶化程度,要不是病人本身身体强壮加营养供给充足,早该败倒在疾病面前,他所能做的实在不多。

  就在克拉夫特将耳朵贴上胸廓,试着倾听肺内声音时,他的指尖感受到了热意从病人的皮肤传来。那似乎不是手指在操作中逐渐失去热度导致的温差,而是某种发展迅猛的变化,升高体温的同时模糊着那双眼睛中尚余的神志,使瞳孔恍惚漂移。

  “注意,克拉夫特教授。”费尔南也察觉到了公爵的变化,或是说他一直等待、想让克拉夫特看到的就是这个,“我们没能说完的病情变化来了。”

第146章 逆转之音

  这不是来前所预想过的症状。

  结核病人的热型大多表现为一种低热,甚至于部分病人不表现发热症状或感觉不显著。而这种发热,这种使布里默教授在讨论中踟蹰难言的发热,无明显诱因下从身体中产生,在克拉夫特专心查体时不知不觉地出现。

  “阁下,您能听到我说话吗?”克拉夫特伸出两根手指在公爵眼前左右移动,发觉他的眼球对手指的追踪角度狭窄,同时出现了不受控地震颤、游离,似乎有什么多变的感官刺激正作用于前庭感受器,输入使眼球无论如何都无法调整至对应位置的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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