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在经费和好奇心的份上】
经过审慎的考虑,克拉夫特决定使用一次精神感官,毕竟这确实属于完全无法理解的特殊状况。
只是一瞬间,像戒酒的人在瓶口抽动一下鼻子,过过酒瘾。缓解克制精神本能的压抑,还能解答一个尤为别致的病例迷题,给接下来的治疗提供保障。一举三得。
他说服了自己。不,克拉夫特又不太肯定是不是自己说服了自己,但拦在精神感官前的屏蔽确实揭开了一瞬。
意识饥渴地吸收此刻汲取的信息,如遇甘霖。那个千疮百孔的肺部映射入脑海,以立体、透视的形式。
注意力向右侧肩胛下角附近、胸壁下浅层的位置集中,锁定了那个包裹困惑、好奇和一点点恐惧的谜底,有种偷看答案的迷之愉悦。
第一次的叩诊没有出错,那的确是个结核空洞,大小如估测的那样,内径稍长于他的中节指骨。精神视野下的距离感特别好。
现在叫它“空”洞似乎有点不合适了,一团类球状填充物占据了内部空间,体积稍小于内径,留出了新月般狭长的弧形腔隙,因此也能在集中时分辨未与腔壁贴合的表面。
那是生毛丝绒样的诡怪细腻球面,显现出与这日益衰弱呼吸脏器不合的兴旺繁茂感。
新年快乐!
祝亲爱的读者新一年里身体健康哦!)*
第148章 病程
房门在身后关上,把散发香料气息的热流封闭在内。克拉夫特胸前多了一枚金橡叶章,由费尔南教授带来,交由维斯特敏公爵亲手为被授予者佩戴,从它拉着一侧领子下坠的分量可知多半是纯金。
离开房间后费尔南教授的状态看着有些疲惫。他自顾自地走出一段,在向阳窗户前停下,与同行的克拉夫特抱怨道:“克拉夫特教授,你也看到了,公爵大人经常会对事情有些自己的看法,以致显得自信到固执。”
“经常?”
“是的,其实说是一直这样也没错。自我们年轻时相识以来,从来没怎么变过,这也是我所羡慕的。”他捋直胡子,把它调整至正中,露出些怀念或感慨的复杂神色。
听起来维斯特敏公爵与费尔南居然是同辈人,而且私交不错。
这可不太看得出。即使公爵身患结核和不知名的疾病,清醒时仍少有疲态,须发衣冠整齐,观感至少比甘道夫形象的老教授年轻十五岁。
“他的性格在早年帮了他很多。作为一名统帅而言,勇敢无疑是良好的品质。但也得承认事情总有两面性,无论作为医生还是朋友,这样激进的治疗态度都令人担忧。”
担忧似乎又让费尔南苍老了几分,说不好这里谁会先撑不下去。
“我无意置喙外科的方案,能有一个新思路已是意外之喜,不过在此之前我想详细听听你的看法。”
“很遗憾,我甚至没法解释检查到的现象。”克拉夫特搓着下巴,心思还沉浸于之前所见。那个绒球样外表的填充物绝对不是结核球。
根据蟑螂理论,当你在屋子里看到第一只蟑螂时,那八成就有一群蟑螂了,公爵的情况同理。哪怕是在如此错综复杂的肺部环境中,也能找出些与瘢痕条索组织不尽相同的细微丝缕之物。
类似而更微渺的、超过分辨极限的东西也在颅内隐约可见,贴合在顶颞之间的蛛网膜下,若不是依照症状早有怀疑,肯定就被漏过去了。
虽说怪得离谱,这些东西又让人有种既视感,“但不管解释如何,有一项肺内并发症存在的情况下,施行人工气胸术是不合理的。”
“公爵并不那么想,改变他的想法需要时间和耐性。”费尔南用手支着后腰,把背扳直,腰椎间盘正对他久立不动的行为提出抗议,“我们不一定有这个时间。”
“实际上我们有的是时间。我会通过威尔伯特先生向工匠们提出要求,在他们打造工具的时间里患者还有充足的机会重新权衡利弊。”如果公爵能愿意再考虑会固然不错,现在克拉夫特只想看目前找到的顶尖工匠怎么给他做胸穿针、充气装置。
比起注射器,胸穿针不需要做那么细,但想必也不是好对付的工程。还有连接气筒和针头的软管,这气密性反正不是他头疼,提就是了。
“维斯特敏堡有王国最好的一批工匠,我见过他们把弩机缩小到放在衣摆下携带的同时保留射穿皮甲的威力,伱的东西能消耗他们多长时间?”
“那我就拭目以待了。”原来马丁的小型弩是这么来的,克拉夫特对将到手的成品多了几分信心,“在这段时间里,我要筛查一遍公爵的并发症是怎么来的。”
“为什么?你觉得这种病是外来的?”费尔南对这种寻根究底的态度有点不解,就突出一种什么都要查的、细致到繁琐的流程,他没在克拉夫特之外的人身上看到过。
“不知道,现在我什么都不知道,不过我不太相信孤例。难道那么多肺消耗病的病人就公爵一个染上了从没见过的症状?总得有个来源吧,比如公爵的消耗病可能是由他的夫人传染给他的。”
“食物、环境、人员,有一个算一个,相信威尔伯特先生的内务官身份能提供我要的消息。”难得遇上一次特殊病例与完善信息档案并存的机会,不记白不记。
“万一都不是呢?”
“那更好,说明是公爵特有的条件造成的,范围小多了。”克拉夫特把挂在脖子上的带子摘下搭在臂弯里,它弄得脖子一直发痒,“目前的计划就是这样。另外,这东西是什么?”
“绶带,在授予学位身份的场合佩戴,不过你可以随便找个地方放着了。”
“为什么?”克拉夫特不解,听用途蛮重要的来着。
“已经没什么更高的东西可以授予你的了,欢迎正式加入里弗斯大学,克拉夫特教授。”相当简单的欢迎仪式,学院主事人象征性地为他正了正衣领,表示与这场与会面同步的授予仪式完成。也算是实现了“业界同僚见证下”“由一位身份尊贵的人物”授予。
两人心思都不在此,见一边不知从哪冒出的马丁已在礼仪距离外等候了一会,决定就此分开。
克拉夫特走出几步,忽地回过神来,“等等,费尔南教授,为什么我记得邀请函上说的是在学术聚会上授予?也就是说直到信件写成时,公爵还自觉身体不错?”
费尔南一怔,“大概?”
克拉夫特心道要遭,又是个病程不记全的,很难想象接下来要怎么追溯发病时间点。只好向正走近的马丁寻找旁证,“马丁,你是什么时候出发的?”
“大约三个月前?从特姆河口往慰藉港风向不合,比我们过来要慢至少大半个月。”
“那就从三个月前开始吧,去请威尔伯特先生回忆一下,这个时间点前后公爵周围多了什么此前没接触过的人或物。”
就这样,克拉夫特用掉了剩下半天。把制造工作抛给了对空心钢针、皮管和气筒犯难的工匠,整理工作归结为一串条目移交威尔伯特内务官处理。甩手掌柜则跟着马丁找到了自己迟来的随从,库普和伊冯。
这两人悠闲地把宴会桌上的食物尝了个遍,没去凑隔壁走廊上的热闹,端着浆果饮料喝到后半夜没等到克拉夫特回来领人。直到被马丁安排的人带离会厅,跟费尔南差不多时间启程,一路稀里糊涂地到了维斯特敏堡。
由于是早上才到,直接从瓮城走正门进了内堡,没在城墙上绕圈,现在都还没搞明白身在何方。
第149章 燧火灵感
“所以这里就是金币上画的地方?”库普不太确定地问道。他只记得在讲到金币时提到过一次,要把那有点抽象的图案与身处的复杂堡垒联系起来有点困难。
“是的,而且我记得你昨天已经问过一次了。”克拉夫特一边回答着,一边把木筒卷轴样的物品抬上桌,这是威尔伯特努力一晚上后交给他的东西,与两封厨房菜单和觐见人员名单同时送到,“临时抽查,城堡怎么拼?”
“啊?”
全无准备的库普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自离开慰藉港来,克拉夫特在功课方面的严格日益让人难以招架,抽查更是无孔不入,谁能料到刚开口就触发了一场遭遇战。
而看似没注意到这边、一直低头默读的伊冯迅速抬头,举手引起克拉夫特注意。
不过她准备得应该还不充分,磕磕巴巴地才凑齐了拼写,还漏了一个字母。库普受到提示,后发答上了正确答案。
“可以更细致些,还是很不错的。”克拉夫特想了想,正好要清桌子,于是把水果盘递给了伊冯,“赢家通吃,今天的水果归你了。”
小小的胜利给予了不小的鼓舞,她愉快地接过盘子,露出一个比野蓝莓的甜味还不易捕捉的少见笑容,拿走了一个熟橙子后把盘子还给克拉夫特。
很难得,上一次见到伊冯表现出明确的开心情绪好像是她在把玩还没丢的锈匕首。作为自封的半个监护人,总觉得这孩子什么都好,上进、懂事,就是有点……偏内向。
根据某人硕果仅存的教育知识,对儿童心理引导应该以对正确行为予以肯定和正向激励为主。
在库普质疑比赛公平正当性的迷惑中,克拉夫特甩了他一个“你真好意思跟小孩比?”的眼神,将卷轴抽出一端递给他,“帮我拉住那边,谢谢。这玩意好像不小,到底是什么东西?”
木轴在桌上滚开,展露出里面的内容,大致是围绕一条蓝线展开的椭长绘图。
正上方的标题显示了它的身份——维斯特敏地区地图。
这多少令克拉夫特有些摸不着头脑。上面有一条与其他纸张墨迹一致的黑线,从中间堡垒图案的地方出发,绕地图半边、穿过一串有名字或没名字的标注点后,又绕回了堡垒。
“这又啥意思?”克拉夫特翻过名单、菜单,终于在最后一张列了十余个地名和备注的纸上找到了来源。
好像是出行路线?
备注中提到,公爵并不是一年到头定居在城堡里,按惯例会巡视直属领地,并顺道前往乡下度过一段休闲时光。
这直接宣告了克拉夫特的追溯环境计划破产,在三个月前冬季到初春的时间段内,病人正满领地乱跑。肺结核不妨碍他坐着马车从一个聚居点溜达到另一个聚居点,行程最远都逛到了森林边上的伐木庄园里。
以目前的进程,虽说公爵都撑了那么久,个把月内死不了,但就算给克拉夫特插上翅膀,也不够他把这条线上飞一遍的。
“唉。”发出一声无奈叹气,翻开公爵菜单,粗略浏览了一遍。
跟宴会重合度挺高,只是作为日常饮食减少了每次的品类,但总体而言增加了丰富度。
单肉类的飞禽里就包含了锦鸡、水鸭、麻雀、天鹅,甚至孔雀。最后两项另注明只在小聚餐中端上。鱼类则一般以配菜和陪衬身份出现在桌上,除了一道挑战想象力的烤海豚是某次主菜。
兽类在常见的猪、牛外,有兔肉、熊肉、马肉等。部位取材则表现出较高的开放性,腿、脊、头、尾、心、肝乃至另一个尾,无所不包。
素菜方面得益于本地自然环境也有了不输一头的篇幅,在肉类煮烤中加入水果来调和油腻简直家常便饭,更有苹果肉汤这种痛击异界灵魂部分的食物。相比之下各色菌类参与的烹饪就正常多了,连香菇甜派也不是不能接受,生切白腹菇蘸酱正好。
大脑升级般的阅读体验中,意识在一个个离谱菜式上飘过,逐渐放弃理解。
不过这很好地解释了为什么公爵之前还有能力四处闲逛,这胃口加上蛋白丰富的饮食构成,扛住结核不是偶然,撑过放血绝非侥幸。要不是新病情变化,全身状况会很适合承受治疗。
纷乱且不易想象的食谱在意识里交织。以标准看法来考虑,其中危险因素之多不胜枚举,尤其是来源多杂的肉类,可又没一个符合现有线索。
纷繁信息被大把地撒入脑海,像做布朗运动的粒子在思维中乱窜,随意地碰撞或擦肩而过,形成有效或无效的组合结果。
它们与那些规整有序的专科知识碰撞,与精神感官所见的异形病灶结伴。
无法可知这些内容是被自己驱使,或脱离了控制漫游在思想条框外,制造出了些意识不可及的内容,再以某种启示反馈回自身。直觉样的东西指引着他,从中发掘出……
【灵感】
克拉夫特无来由地感到自己的手里就有一个方向,这团毛线里有他想要的那个线头,可是他一时半会找不出来。
为此他需要更多信息,带来更多的启发,那些信息说不定就在下面,只要往下一步……
“咚咚咚!”
敲门声打断了思考,马丁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克拉夫特教授,日安。”
“冒昧打扰您真不好意思。我知道各位正在为公爵大人的事忙碌,但这个消息我觉得……嗯?”
公爵的骑士推开门,发现克拉夫特俯身在几张纸前一言不发,而两位随从一个倚着桌沿几欲睡去,另一个小声地翻阅着小册子,看样子维持各行其是的状态好一会了。
“哦,马丁骑士,请说吧。”克拉夫特扫开早已记下的纸页,略显神情恍惚地坐回椅子上,这些都符合马丁对那些动不动就沉浸在自我世界中的学院人士印象。
“假如您最近没什么必要活动的话,最好不要离开维斯特敏堡。”他还穿着昨日那副盔甲,换了一身罩袍,腋下夹着带蓝染翎毛的武装盔。
“怎么了?”
“我们去了那个仆人的住处,邻居说他最近表现得对教会那套特别感兴趣,经常出去参与集会祷告什么的。”马丁认真地注视着克拉夫特,后者当即理解了他的意思。
尚未冷却的思维再运转起来,把更多的权重投入新的信息当中,他抓住了一个好像没什么关联的因素。
“马丁,伱说的那个最近在维斯特敏地界上活动的异教,具体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活动的?”
……
确实是某种启发,但直觉仍在窃窃私语,这不是最初那个“灵感”。
第150章 搜查
“大人,我确实不知道那家伙干了什么啊。”男人惊恐地仰视着带着一群士兵冲进屋里的铁人,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跟什么大麻烦沾了边。
平日里称兄道弟的城卫躲在两个士兵身后,眼睛钉在地板上,没有任何为了每月塞的银币帮衬几句的意思,甚至还往后缩了缩,生怕扯上半点关系。
他平时是做些不那么合规的营生,手下人才多样,从小金额随身财产转移、固定铺位安保费用征收,到特制骰子铅金属浇灌技术多有涉及,开展范围和流水在业界小有声誉。但向来自我定位明确、打点到位,怎么也不至于摆那么大场面抓他吧?
然而事实如此,前脚有人来告诉他街上气氛不对记得避避风头,后脚就有人踹开了他的大门。还是一只装备了胫甲、脚铠的银光大脚,把他即将脱口而出的脏话全踹回了肚子里。
这群人进门就揍了他一顿,接着就是莫名其妙的讯问,关于一个灌铅骰子受害者。
可怜天见,他就是让手下上了两次门,觉得那家伙有个正经仆人工作,怎么都能还上部分,都还没做什么呢,就东窗事发被摁到了地上。
“是不是你们逼他这么做的?”
他到底干了啥啊?趴在地上的男人现在只想知道这个,但对方好像默认了自己跟此事有关,压根没有解释打算。
“我真的不知道啊!大人,要不您翻翻账吧!就在墙角地板下面。”剑就架在脖子上,全身上下没一处不痛的。
这下真是欲哭无泪,想糊弄个答案都找不着方向。所幸他还有点过人之处,识字记账是讨债的基本专业素质需要。
“可能换个地方会让你更容易想起来一些,滚去牢里想吧。”面前之人的唯唯诺诺让迭戈愈发焦躁,不耐烦地摆手,立刻有士兵上前把又一个倒霉蛋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