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静一下,巴罗,不至于这样。”
“怎么?别告诉我你们觉得他说的是实话。”
“你这一顿打后估计想说也没机会了。”克拉夫特叫停了物理交流,“何况这家伙看到的未必是事情全貌,再问下去没什么意义。”
“让他带我们去看看那个神父消失的房间,再抓紧时间查一遍教堂,傍晚前回庄园去。”
不出意料的话这里的事算是结了,能抓到个假神父已是意外之喜,完全能猜到那个房间里不会留下任何线索,就像之前宴会上失踪的两人一样,仅是出于流程去转一圈。
反正哈德森镇的教堂很小,内外翻一遍不影响他们回庄园吃晚餐。
“对了,记得找人去通知镇长。”马丁拎着神父往教堂内走去,其余人散开寻找线索。
不过克拉夫特对这群人能找到什么持怀疑态度,毕竟这里能流利朗读圣典的往多了算顶多三分之一,对宗教有了解的凑不出半个,可能异教教典摊面前都未必读得出毛病来。
……
……
和预料得差不多,他们押着霍埃尔神父去逛了个毫无异样的房间。被撞开的门栓还没修,半开着迎接一切破坏现场的因素和晚来了几个月的调查者。
长期没有晾晒的受潮被子贴在草垫床上,蒙出深色湿痕。不出意料的,他们找到了些青黑的霉斑,在连绵雨天中长出又被反复晒干、浸湿,沁进结块棉絮内,整体看起来跟腌制失败的死肉差不多。
桌上倒了一只木杯,被不太清楚成分的结块凝固物跟桌面连在一起,被提起时带着整张桌面抖动了一下,拉出干涸糖浆质感的长丝。
据霍埃尔说这里面可能确实是什么加了糖浆的饮品,还有谷物磨浆、肉桂粉之类的。至于哪来得这么多糖,就涉及到原来的神父为什么该死了,或许异教不来也迟早会有人敲他一闷棍也说不定。
他们没找到什么有用的东西,甚至没找到太多可辨认的信息,除了几颗从洗衣盆里长出的蘑菇,可这个数量也称不上异常,倒让克拉夫特有种大学长假后回寝室的错觉。
教堂体积有限,内部结构跟精包装年货差不多,突出一个空,除了大厅外根本没多少实用空间。在日头西斜时,他们自下而上逐层逛完了这幢简单的建筑,爬出阁楼天窗,在穹顶外坐下。
按一贯教堂构造安排,天花板彩绘是俯视凡界的天国,那他们现在算一屁股坐在天父头顶。
有点不敬,不过说实话臀感不太好。克拉夫特挪了挪位置,找了块比较平的瓦安顿下来,“风景还不错,这里能看到整个镇子。”
“可惜看不到那群异教徒在哪,早知道就捎个教会的人来了,但那样就得在他们面前注意着说话。”马丁扶着立面窗框,取下皮囊,跟教授一同俯视炊烟升起的屋舍。奔波半天又在这忙活了半天,他也感觉有些心累了。
“说起来,你的那个……嗯,女性随从呢?”
“哦,伱说的伊冯。”克拉夫特转了个弯才想出指的是谁,哭笑不得,“她算是我学生吧,暂时帮不上什么忙,所以我把她和两周的功课内容一起留在了维斯特敏堡,托威尔伯特先生派人照看她。”
“很少有女性进入里弗斯大学,就算有特例,也没有年龄那么小的,所以说她的天赋很好?”马丁对此还蛮好奇的,如果不是看得出克拉夫特过于年轻,两人面貌又无相似之处,大概会以为这是他的妹妹甚至女儿。
“没那么复杂,只是一次巧合罢了,我懂的东西也不难,不存在什么要非凡天分悟性才能接触的事。”
“哈哈,大学里的教授讲师们可未必那么想。”
克拉夫特望着逼近林线的太阳,似乎在走神,一会没有回应,在马丁以为他沉浸在自己世界里时,忽然道:“说起大学,我这会想到件事。”
“嗯?”
“既然基本可以确定凭空失踪都是异教的把戏了,那就该开始考虑他们为什么要在大学里出手,还是对一个外科讲师,皮特里。这有什么逻辑吗?”
“您也是,只不过遇到的不是‘消失术’罢了。”谈起这事,马丁现在还心有余悸,那一捧魔鬼樱桃简直是暗杀界返璞归真的神来之笔,天知道是怎么被识破的。
“这就说明了这不是个案,确实跟医学院学者身份有关。”克拉夫特把手凌空拢在胸前,这是老习惯了,像虚支着下巴,又像是要做什么的准备动作,“他们那时本可以干掉宴会任何人,却单挑了皮特里这个来访讲师,这是什么道理?”
“我和皮特里有什么共性吗?在外界的身份都是外科医生?”
“所以他们想阻止外科医生参与讨论公爵的病情?”马丁猜测道,但他转念又否决了自己的说法,“这更没道理了。假设公爵病情真泄密了,我是说假设,他们凭什么判断一定是外科医生有办法。”
异教也有科室歧视不成?
“没错,这道理说不通。我此前没跟任何人讨论过这种治疗手段,也没有听闻过先例,除非他们懂预言术,还得准确命中有创疗法。”
就所知的普遍观念,克拉夫特印象中内科地位将持续高于外科数百年,没人会觉得能以物理手段遏制结核。
“难道只能等你们在那个蘑菇森林附近蹲点的人有收获?”
“希望吧,我怀疑他们不会那么蠢。”很显然,据马丁现在所见的表现,应该很难。
两人沉默了下来,看着太阳再一步压近林线,脚下其他人搜查、交谈的响动也差不多到了最上一层。
“说起来啊,如果不把视野局限在公爵身上,我倒是想到了另一个可能。”克拉夫特起身拍了拍身后的灰,再次开口,“我记得介绍的时候有人跟我说,皮特里教授做了个什么手术,是什么来着?”
“啊对,冰镇减痛麻醉截肢术。这么一想,他之前也在研究麻醉啊?”
“恕我才能有限,您能解释一下这里面可能有什么关系吗?”麻醉术目前还算外科前沿,这就进入马丁知识盲区了。
克拉夫特摆了摆手,表示不要太在意,“不,我就那么一说,我跟皮特里间勉强还有这个共同点。另外,皮特里是敦灵大学来的对吧?”
“是。”马丁点头,这个在事后调查中他注意到过,幸好怎么跟那边交代的事归威尔伯特内务官烦心。
“那可真有点头疼了。”
“确实。”
新年快乐!(˙▽˙)新的一年里,祝各位事业有成,学术进步,合家欢乐,找到爱情。
当然,最重要的,祝身体健康!)
第159章 林墙
“其实我还漏了一件事。”晚餐席间,克拉夫特叉起一块莴苣迟迟没有下口,谈起了另一件事,“皮特里讲师的遗物是怎么处理的?”
马丁捧着酒杯,浅尝一口其中微酸的红色酒液,皱着眉头回忆道:“应该是连带着他暂住的房间被封存了,等消息送到敦灵,由合适的人来接收,或者我们给送过去。为什么问这个?”
“按理来说,每个聚会的受邀者都需要做一个学术报告,关于自己主要研究进展的。皮特里讲师也不例外。”克拉夫特放下餐刀,继续说道,“报告不是临时即兴发挥的,应该早有成文稿。”
“呃,我猜当时没人想到要去检查这东西,不过如您所说的话,它应该还在我们手上。”
“对,我想看一眼这份文稿。”虽然不抱太大希望,间接了解皮特里近期研究内容多少也是个思路。
那个从异教徒身上搜出、装着浅少黑色液体的小瓶还在包裹里,只要见过一面,应该就不会忘记那种潜藏的微妙诱导感。
经历那么多事的意志已今非昔比,在这种物质面前,那些絮絮不休的脑中虚假耳语已无法打动他,而某些当时只认为是无关联想的内容却更加清晰。那一泓纯黑色的液面极似深不见底的井口,通往晦暗无光的深处。
【黑液】
能看到另一份黑液不意外,但要知道维斯特敏比邻敦灵,在这里活动的异教徒身上搜出份黑液来,嫌疑最大的地方不言而喻。
再加上皮特里来自敦灵大学,其中能联想的关系千丝万缕,很难不想到些什么。
“还真就阴魂不散了。”克拉夫特挑起莴苣送入口中,已经有些凉了,不过味道还不错。他草草地结束了晚餐,离开餐桌。
来到室外,晚霞已经彻底地晦隐,在庄园这个距离上,能越过开阔的草场分明地见到那道林墙。
它们是拒马般在多水系平原上竖起的木障,或蜿蜒的城郭,以树干为骨架、枝叶为墙面,填充以灌木、爬藤、寄生蕨之类附属物,拒绝一切窥探的目光。
真菌的菌丝在它们脚下的陈年腐殖层内消化着这个庞大生命群系的残余,供养出光鲜亮丽的各式蘑菇。
如果需要的话,克拉夫特想道,那这些东西也可以更大规模地繁衍,密林为其供养、为其遮掩,直到像草甸一样铺满整个地面乃至地下,啃食树的死皮朽木生长,最终形成马丁所述的那种无处不在的“菌林”。
对一个没见过的人而言,很难想象语言间接传递的画面信息,只能类比以站在解剖的感染尸体内部,脚踩伞盖盛开、萎陷成团的肺部,头顶高处是胸肋穹顶缀生菌褶,隔壁的膈下实体脏器里菌丝扎根成网。
只不过现在换成了另一个更大的生命体——森林被疯长的真菌感染,它的死亡应该会更漫长、更华丽。
但目前手里的线索指向此处,步入林中或许是必然的选择。
在不见尽头的林海里,他不太指望带的那点火油能在湿润季节里掀起什么风浪,更何况带这些东西也不是打算放火烧山牢底坐穿,而是顺便防备某个特别喜欢在深层活动的老熟人。
“呃,真是头疼。”
不过这次好多了,他们是三十来号人的职业武装,不是什么学者阵容或物流从业人员客串,面对的威胁主要构成可以确认为人类,且有被击杀记录。
“教授?”马丁从背后走近,好奇地顺着他的视线望去,铺天盖地的夜色漫卷而来,将林墙草场和人扣进虫声奏鸣的星空天顶下。
“您在担心我们的进展不会顺利?”
“可以那么说。”克拉夫特不再眺望已经看不见的林墙,转身走回门口的暖光中,上一刻思绪还在一片无垠天地中遨游,突然有意义的只剩下了身周几步可见距离,“我们能直接看到的很有限,太少了。”
“确实,在林子里找什么都是件苦差事,以往我们会雇佣当地的猎户或其他熟悉地形的人。”
“哦?你们以前也会到森林里找东西?”
“确切来说应该算狩猎吧,在公爵身体还好的时候会很频繁。”马丁端着酒杯倚在门框上,嫌弃地喝了一口,“毕竟巡游总不可能单纯只是吃喝嘛,外面也很少有味道不错的东西。”
“但狩猎就不一样,周边统属的贵族都会参与进来,是很有乐趣的活动,也是展示能力的机会。公爵最喜欢的皮毛就来自于他亲手狩猎的猎物。你们那边没有这种活动吗?”
“……”其实应该是有的,可是伍德家族向来离这种交际圈比较远,加上位置偏僻,老伍德也不认为一群人全副武装地驱赶、围猎野兽能彰显什么武德,所以没有参与传统。
克拉夫特只参与过实用性的狩猎,涉及食肉动物时主要由非常不讲武德的捕兽夹、诱饵先行。
不过他能理解,大概相当于异界灵魂在不多的闲暇时间进行虚拟世界的战争游戏角色扮演,讲究一个代入感,而且越菜越爱玩。
“寻找踪迹,困住他们,然后给予致命一击。跟狩猎差不多,就看他们有没有能耐像野兽那样濒死反扑,或者找机会逃走了。”马丁向克拉夫特举杯,一口气喝完像酸葡萄汁味道的酒液,“祝我们一切顺利。”
似乎是微醺状态,他随意了些,“这里的酒味道一般,等回到港口,我建议一起去尝尝里弗斯大学附近的蜂蜜啤酒,我请客。”
“谢谢,不过我不太喝酒。”克拉夫特拒绝了邀请,聚会喝酒是最讨厌的环节,“说起来我们明天从哪里开始?”
“沿河去伐木场,他们不像只在边缘活动的人,有时得深入一点寻找特定木材,管家需要给他们给庄园供货,所以认得人。”说起正事,公爵的骑士依然条理清晰。
“那再好不过了。”这个切入口也算思虑周到,克拉夫特很是同意,“不过说起来啊,我一直有个问题,仅仅是个人好奇,如果不方便回答的话也没有关系。”
“以往你们、或者教会有没有遇到过这类的事情?我是指明显不太正常、像这次一样无法按常理解释的,还涉及到异教或者别的什么团伙、组织?”
“在我为公爵效力的时间内,答案是没有。”马丁大方地回答道,没有避讳的意思,“不过我听说过不少类似的事,未必是真,最后大多是什么戏法骗术;极少没弄清楚的,不需要用太多精力处理也会自行莫名其妙地结束。大概跟恶魔交易灵魂的人迟早自食其果吧?”
“确实,迟早自食其果。”克拉夫特赞同地点头,“你们早些睡吧,今晚留我和库普轮流值夜。不用担心,我精力向来充沛。”
第160章 伐木场
“伐木场就快到了,也就来这的路还能骑马。”老管家骑着一匹庄园挽马走在前方,不时回头看顾队伍。
一心两用的结果是被一根桦木低枝抽在额头上。脸前蒙了一挂坠着露水的无主蛛网,还带着两张枯卷叶片。
“哎!”他低下头,抖掉还没来得及渗进衣服的水珠,撩开蛛丝,“平时也不太有人会骑马来,就没人清理这些东西。后面的注意撞头!”
“乓!”
话音刚落,就有敲击金属壳的嗡鸣在队伍里响起,随后就是枝折叶落的声音,很快被马蹄踏过。不知道是谁的头盔直接把拦路横枝给撞折了。
马丁刚想出言提醒,一把叶子就拍在了盔帽上,甩他一脸水珠。
为了图快选择骑马进入真不是个好主意,这条道大概是伐木工常年行走踩出来的小径,高过成年人头顶的部分还属于野生状态。
相比北方比较“干净”的森林,维斯特敏的森林跟本地的贵族和建筑一样表现出繁复细琐的风格,在树与树的空间里填充大量灌丛、高草,还有横枝与它们披挂的藤帘,这条清出的小径更像在叶海中穿过的细长海底隧道。
理论上他们的走的路应该是沿河而行,但也只能偶尔在较稀疏处见到遮天蔽日的树影下的阴暗水域,缓慢漂流着落叶和被修去枝条的浮木。
按这个植被密度,再往里到了完全没有路径的林区,想要骑马深入纯属白日做梦,也没地方给人发挥骑术。顶多牵几匹负重用马匹随行,携带装备、帐篷之类重物。
经过一段不得不低伏脑袋的行程后,他们来到了一片在河滩边伐出的空地。几间木屋和简单的篱笆就是这处林中伐木场的所有设施。
篱笆里堆着些刚砍倒的和基本处理完毕的树干,枝条折短堆成垛,放在屋子旁边。
听到马蹄声,正在给树干修枝去皮、准备下水的几人抬起头来,错愕地见到一大队骑手从林中鱼贯而出,人马挤满了不大的场地。
其中一名看起来年长些的迎上管家,看着夸张的阵势欲言又止,想了想发现手里不该提着斧子,赶忙放下,同时按住好奇张望的年轻伐木工。
“肖恩,这些是……城里来的骑士大人。”管家下马翻过篱笆,熟络地叫出对方名字,“别紧张,不是来找你的,问你什么如实回答就是。”
克拉夫特拴好马匹,跟进伐木场,刚好听到这对话,总觉得有什么微妙的既视感在浮现,好像在什么文艺作品里见过。
“你们在林子有见过什么陌生人活动吗?”今天马丁的穿着完全看不出“别紧张”“随便问问”的态度,身上佩戴齐全的盔甲带来了很大的压迫感,更像是来找人动手的。
事实上确实有这个考虑,最坏的情况下他们想过刚进入森林就像迭戈那样遇到袭击,正好教教这帮异教徒什么叫专业。
甚至他猜测过伐木场里就有异教徒的前哨,想看看能不能诈出一两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