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阿马里克一世显然没打算将亚拉萨路留给教会,无论是亚拉萨路的还是罗马的。
为首的两个抬棺人亚拉萨路的人们都认得,那是年少的王子鲍德温——他很快就要成为新的亚拉萨路国王了,而他身边的那个,是塞萨尔,一般的人或许并不认为这有什么,但稍微懂得一点权力纷争的人都不禁微微变色。
因为抬棺人一般只有两种身份,一种是死者的好友,一种是死者的同僚,即便是一个很爱父亲,又已经成年的儿子愿意抬棺,都要经过一番争执,何况从年龄上来说,鲍德温不过才脱离孩童时期,而他身边的同伴就更是不用说了。
虽然塞萨尔已经是伯利恒骑士了,但王子鲍德温都尚未参与任何政事,更别说是他了。
无论是博希蒙德还是雷蒙,都认为这份殊荣实在是太过。
那时候在战场上,无有亲近的子侄可为阿马里克一世打理仪容,鲍德温让塞萨尔去做还情有可原。但现在他们已经在亚拉萨路了,不管按照怎样的传统与律法,抬棺人中都不该有塞萨尔的位置,但鲍德温非常坚持,而且宗主教希拉克略,雅法女伯爵,王后也表示了支持,大臣们最后也只得让步。
毕竟在葬礼中,最有话语权的还是死者的家属。
为国王送行的人们几乎全都被阻隔在了受难广场的阶梯下,希拉克略派了上百个教士,举着蜡烛,端着圣水从人群中走过,引领他们渐渐散开,免得如塞萨尔提醒的那样,有人或是无意,或是有心引发混乱,进而发生如踩踏之类的可怕事故。
杰拉德的家长也找到了之前的几个管事人,说起来有趣,这几个管事人就是塞萨尔在圣墓大教堂做苦修的时候,为了维持秩序挺身而出的,后来有些人回去了,有些人留在了这里,他们都有一份手艺,又因为有着塞萨尔的照看,已经成为朝圣者中工人的领头羊了。
在教士和管事人的呼唤和管制下,人群在悲叹与抽泣中离去——他们也不是就这么走了,按照习俗,在葬礼完成后,还会有大面积的布施,有钱财,也有饭食,可能会在不同的地点,但确保每个人都能得到。
而鲍德温与塞萨尔一行人,还在不断地走向圣墓大教堂的深处,历代的亚拉萨路国王都埋葬于此——不,说是埋葬也不是很对,毕竟此时的人们采用的还是墓穴+铅石棺的做法,这点与罗马人颇为相似,除了尸首不会被火化之外。
橡木的灵柩被移入石棺——若是普通人的葬礼,石棺的棺盖需要用抬杠和撬棍才能掩上,而这里六位抬棺人都是“蒙恩”的骑士,他们合力轻轻一抬,就将棺盖无声无息地推了上去——“等等,”鲍德温说:“让我再看看……父亲。”
雷蒙叹了口气,鲍德温伏下身去,在父亲的面颊上吻了一吻,一边摘下一只圣物匣放在阿马里克一世交握的双手中,圣物匣中有他与姐姐希比勒,还有妹妹伊莎贝拉剪下来的头发。
“可以了。”鲍德温说,在棺盖彻底合上前,他最后看了一眼国王,国王周围环绕着芳香的干花,面容安详,只有嘴唇因为被压了一枚古老的罗马金币而微微上翘。
“保佑我们吧,父亲。”他在心底默默地祈祷道:“就如您之前所做的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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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们回到圣十字堡后,鲍德温简单洗漱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去见女眷们。
超乎后世人想象的是,此时的送葬队伍中并不被允许出现女性,尤其是贵女,一些妇女会被允许走在队伍最后面,但她们基本上都是出身不名誉的“送葬妇”,也就是职业化的哭丧人,在一些子嗣不丰的家庭里,她们的出现只是为了渲染气氛。
在王后,也就是拜占庭公主玛利亚的起居室——一个很大的房间里,身着白衣的王后端坐在窗前,其他贵女们则身着黑衣,环绕着她而坐,大公主希比勒微妙地坐在她的对面,一把雕刻着葡萄的精致椅子上,而她和鲍德温的小妹妹伊莎贝拉,被雅法女伯爵抱在怀里,她看上去很习惯女伯爵的怀抱,不哭也不闹。
雅法女伯爵担忧地看着鲍德温。若鲍德温还是一个王子,那么她肯定会走上去,把他抱在怀里,但他很快就要成为一个国王了!十四岁的国王并不是没有过,但她不得不担忧这个重担是否会让她孩子原本就十分虚弱的身体雪上加霜。
王后见了鲍德温,立即站起身来,握住他的双手,让自己的继子在身边坐下——她在国王远征之前生下的只是一个女儿,已经叫很多人失望,现在阿马里克一世已经死了,她诞下另一个继承人的希望已经化作泡影,但从另外一方面来说,鲍德温很难有自己的继承人——
这就意味着,如果希比勒公主若是生下一个儿子,他当然会成为鲍德温之后的国王,但……谁知道世事如何呢?若她的女儿伊莎贝拉能够生下一个儿子,这个儿子一样拥有亚拉萨路的继承权!不,应该说,如果希比勒死于鲍德温之前,而又不幸地没有子嗣,那么她的女儿伊莎贝拉就是女王!
即便这个女王必须与她的丈夫共享亚拉萨路的王权那又如何,她的血脉终究会永远流淌在这片神圣的土地上!
王后告诉自己来日方长,伊莎贝拉太小了,但小也有小的好处,譬如她肯定不会给自己的女儿选中一个如安条克的亚比该般的蠢货做丈夫。
但从表面上来看,王后的表现无懈可击,她双眼红肿,面容哀戚,对鲍德温所说的每一个字都全神贯注地听着,还不时地问起送行仪式的各个细节,尤其特意细问了鲍德温有没有将装着国王每个子女头发的圣物匣放在国王的棺木中。
“虽然我知道这有些越距,”王后问道:“是否可以叫你身边的伯利恒骑士为国王画一幅像呢?”
她说的当然是塞萨尔,塞萨尔会画像,早在修道院里的时候就被教士们发现了,还被拉去修补壁画和木板画来着,只是来到城堡后,他一直忙忙碌碌,只在不久前复制地图的时候稍有显露——毕竟此时的绘画手法还十分的拙劣和幼稚,哪怕他也只是出于兴趣和需求学过一点,也足以叫现在的人惊叹了。
“我的伊莎贝拉还没有见过她的父亲呢。”王后说。
鲍德温的心立即就软了,阿马里克一世对这个女儿并不关切,确实地说,他对任何一个女儿都不怎么在意,他甚至有点厌恶她们,特别是在鲍德温染病之后,见到她们,国王就不免想起,今后他的国家和军队都将被交在一个素不相识的外人手中……对于一个野心勃勃的人物来说,简直就和诅咒差不多。
“当然可以,”鲍德温马上让塞萨尔过来,塞萨尔向王后行礼,而后在她的示意下坐在她的脚边——这是一个相当亲近的位置,小公主伊莎贝拉见了他,立即抛弃了雅法女伯爵,摇摇摆摆地向着塞萨尔走来,塞萨尔一把将她抱住,熟练地把她转个向,让她靠坐在自己怀里。
贵女们见了都不由得发笑,不过在这个时候,大笑显然不合时宜的,王后脸上的笑容更是如同厚重云层中的一丝阳光,稍纵即逝,她指着鲍德温说:“这是你的哥哥,”而后她略略迟疑了一下:“这个也可以说是你的哥哥。”
人们都看着王子鲍德温,鲍德温只是露出了一个温和而又忧郁的浅淡笑容:“是的,伊莎贝拉,”他低声说:“他是塞萨尔,他会永远爱你,保护你。”
第102章 葬礼与婚礼
在场的贵女中,有如达玛拉那样立即喜形于色的;也有面露不豫之色——只因为她们也有一个兄弟或是情人,希望他能够占据塞萨尔现有位置的;还有的就是去偷偷打量公主希比勒的,没错,希比勒比小公主伊莎贝拉大上十来岁,如今已经犹如树上繁花,子房饱满,只等结出果实了……
但谁让她的丈夫是安条克的亚比该呢?说个地狱笑话,别说是鲍德温,还有圣地的其他附庸和将领,就连希比勒公主自己也看不上亚比该,之前正因为她过于轻视这个少年人,叫他做出了差点无法挽回的事情,才让博希蒙德勃然大怒,将亚比该押送回安条克——“如一个罪人般带着铁镣铐”,一个骑士如是说。
很多人都亲眼见到了这一幕,可以说,若是博希蒙德有第二个儿子,他只会杀了亚比该——如果亚比该将这样的阴谋用在撒拉逊人身上,又或是为了国家与个人的恩怨和利益,人们只会说他阴险狡诈,一如其父博希蒙德,却也不会多说些什么——但若是为了一个女人……
别看骑士们宣扬他们对女主人的爱,甚至愿意为此而死,但所有人都明白这不过是他们夸耀武力的一个由头,若是没有贵女,弄一只山羊来,他们同样可以为了谁的羊毛皮更光亮而决一死战……一个当真为了美色悍然违背了宾客权力的契约,还差点弄得两国国王交恶的家伙,他们只会嗤之以鼻。
这场婚事唯一感到高兴的人大概就只有亚比该。
若是可能,希比勒公主也肯定想要将亚比该送到鲍德温的身边,亚比该原先就是鲍德温的侍从么,但看鲍德温的态度,今后,或者说,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没人能够与塞萨尔相提并论——而将来究竟是让希比勒公主的儿子继位,还是让伊莎贝拉公主的儿子继位,鲍德温的意见必然占据着很大的比重。
不,或许,到了那时候,伯利恒骑士或许也会拥有重要的一票。
希比勒公主知道自己的不安还来自于另一个可怕的过往,那就是——她曾经向鲍德温提出,她会设法酝酿一个意外,为塞萨尔制造一个永远无法弥补,并且无法叫人容忍的缺点,免得他因为人们的推崇而失去了本心,变得傲慢,甚至敢凌驾于主人之上了……
鲍德温虽然拒绝了她的提议,但一直以来,希比勒公主一见到塞萨尔,就会怀疑鲍德温是否将这件事情告诉了塞萨尔,她一边告诉自己说不会的,鲍德温很爱她,一边又担心鲍德温或许只是失言,或是有别人窃听了他们的对话并且告诉了塞萨尔。
塞萨尔对她的态度虽然始终如一,他并不知道这件事情,鲍德温确实很爱希比勒这个姐姐,即便对他最好的朋友,也是守口如瓶。他担心他们会因为这桩误会而产生芥蒂,进而造成不可弥合的裂隙。
但希比勒是个怎样的人,我们都已经知晓,这样的人只会将别人看做与她一样的人。
她的怨恨与恐惧随着塞萨尔的重要性一步步的提高而攀升,他成了鲍德温的仆人,又成了他的侍从,成了宗主教希拉克略的学生,又与鲍德温一同参加了拣选仪式,后来更是立下了双向的契约。
虽然塞萨尔的仇敌还是要咒骂一声以撒人的奴隶。但同样的,他们不可否认的是,他的前程是那样的光明,平坦,一眼就能看到底。鲍德温如今已经得到了天主的赐福,即便他依然要在三十岁前死去,那也有将近十五年的执政期,而在这十五年的执政期中,他必然会赐予权力,钱财和荣誉给他最信任的那个人,叫他站在自己身边,接受人们的跪拜。
那个人还能是谁呢?
总不见得是那些得知他得了病,就立即抛下他头也不回离去的,大卫、亚比该等人吧,
希比勒公主还知道,在鲍德温得到赐福后,国王也问过他是否需要新的侍从,但都被鲍德温拒绝了,他只需要塞萨尔。
天知道有多少人期望着塞萨尔能够犯些什么错,惹怒了鲍德温,国王,而后从最高处一直跌到泥泞中——但很可惜,他们最后都失望了,甚至已经有些人不那么甘愿地承认,或许塞萨尔的出身确实不低。
他们根本无法想象一个工匠或者是农夫的儿子,竟然能够做到这样多他们都做不到的事情。
更不用说塞萨尔在骑士、亚拉萨路的教士与修士,以及朝圣者们中的好口碑了,他们喜欢他,远比崇敬他更叫人害怕。
但对于希比勒公主来说,塞萨尔越好,她就越不好,她耗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没让自己说出什么恶毒的话来。
但一等到鲍德温和塞萨尔告退,她也就跟着站了起来,冷淡地和与自己的继母告别——看也不看自己的亲生母亲就折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回到房间后,希比勒立即叫来了一个侍女,“亚比该今天就会到圣十字堡,你叫两个侍从去迎住他,叫他马上到我的房间里来。”侍女面露迟疑,这个行为可称不上体面,但希比勒公主只是厌烦地摆了摆手,她也不想那么急切地与亚比该见面。
但她可以想象得到,听说了可以和她结婚,亚比该那个蠢货将会是多么的欢欣鼓舞,得意洋洋。而在这种关键又肃穆的时刻,他若是露出了什么痕迹,甚至说出一些譬如“太好了”之类的混账话来,鲍德温绝对饶不了他。
不得不说希比勒公主对亚比该的了解还真是深刻,只可惜她派出的侍从还是没能够截住亚比该。他在吊桥前就和几个骑士打了起来,被他们提到了鲍德温面前。
鲍德温按住了额角,这个动作他的父亲经常做,那时候他还有些不解其意,现在他也体会到了那种感觉——烦躁,恶心,更多还是愤怒。
这两个骑士他认识,毕竟他们刚从他的面前走出去,拿着他的赏赐。
设法给那些曾经为国王哀悼的骑士们一些恩赏的建议还是塞萨尔提出来的。
鲍德温在那个时候一直昏昏沉沉,只顾着痛哭与悲伤,根本无暇顾及外界的事情。但那些骑士们是如何策马而来,在国王的灵柩前抛下那些珍贵的物品,割裂自己的面孔和手臂表示哀悼的,塞萨尔却看得一清二楚。
所以在大军折返加沙拉法的时候,塞萨尔就提醒鲍德温说,别忘记了这些可敬的人。
鲍德温听了他的话,也不由得感到一阵懊恼。正如我们之前所说,大部分前来参加远征的骑士,是为了博取一些荣誉和钱财,或许还有领地,现在领地肯定是没了,他们更不能空手而归。毕竟他们原本就是家族中不受重视的次子,或者是幺子,如朗基努斯。
他们的家庭无力再给第二个儿子支撑与帮助,只能由他们自己去冲杀,去游荡,寻找一条出路。
而十字军的远征对他们而言,无疑是一次盛大的赌博,赌赢了,他们的后代,还会是骑士,不会从现有的阶级中跌落,甚至还能再上一层,成为国王的将领或者是大臣。
但若是他们两手空空的回到故乡,为了生计,也只能低下头来向自己的兄长或者是兄长的儿子,哀求得来一个管事的位置。
但你别以为成了管事就可以安然无忧了,除非他们没有后代。如果他们有后代,那么等到兄长的儿子又有了好几个儿子的时候,他们就要继续向下坠落,成为一个村庄里的手艺人,而手艺人也未必能够当得长久。
若是他们的后代没能找到合适的机会。随着领主去打仗或者是去做修士,那么他们或许会成为最普通的佃农。
你以为佃农就是最低的阶层了吗?不,他们可能被劫掠,也有可能被买卖,或许几代人后,他们就会从一个爵爷的后裔变成了默默无名的农奴。
这种事情或许不多,但确实发生过。
也有可能在他们这一代的时候,就因为走投无路去做了盗匪,最后被剥夺骑士的资格,吊死在树枝上。这或许也不乏算是一条好路,至少不用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后代受折磨。
但这些骑士怀抱着一颗淳朴的心来为国王哀悼的时候,他们却毫不犹豫地将自己最为珍贵的东西扔在了地上,埋葬在了尘土里,丝毫不考虑自己回去之后又该怎么办呢?
他们或许可以为了这桩行为而得到当地爵爷和领主的赏识,也有可能会有人会感动于他们的忠诚,而给他们写一封推荐信,但他们终究是为了阿马里克一世失去了一份重要的资产。
塞萨尔并不知道此时的人们是怎么做的。
但既然希拉克略曾说:一个主人若是接受了宾客赠送的礼物,就应当将更为珍贵的东西回赠给客人,那么鲍德温也不该忽视那些忠诚而又虔诚的骑士们,让他们空手而归。
鲍德温立即察觉到了自己的疏忽,在加沙拉法的时候,他就将那些曾为他父亲哀悼的骑士们聚集了起来。他耐心地询问他们,在哀悼国王的时候,他们各自献出了怎样的珍宝,然后按照这份珍宝的价值,双倍偿还给他们。
若是受了伤的骑士们,他还会另外附赠一份礼金,好叫他们去找教士治疗。
这样他们在加沙拉法就独独接待了五百多名骑士,还有两百多名随行到了亚拉萨路以及后来听说了这个不幸的消息,纷纷赶来向他致哀的骑士们,这个数字最后增加到了两千多名。
雷蒙一开始还不太赞成,当然,这种行为当然是值得称赞的,符合一位王者应有的风范。
但问题是,这笔开销着实惊人,虽然有着福斯塔特与比勒拜斯的缴获与礼赠(那些撒拉逊人的),亚拉萨路的国库不至于空虚,但这笔钱已经足以建起一支军队来了。
鲍德温的问询完全超乎了这些骑士的意料,他们当然知道鲍德温,毕竟那就是一个如大卫王般的少年人,他身边还有一个圣约翰般的侍从,但他终究还是一个十四岁的孩子。
没想到的是,他不但没有过于肆意地沉溺在自己的悲伤与愤怒中,还能在极度的哀恸中想起他们。
骑士当然能够领会到鲍德温的好意,他们有了这段经历,又亲眼看一个圣人离去,再能得到这笔钱财。那么等他们回到他们的家乡时,自然不会受到以往困境的滋扰。
当即就有一些骑士跪下来,发誓说,虽然他需要忠诚的是另一个主人,但在他履行完对另一个主人的义务后,无论鲍德温什么时候征召他,他都会立即穿上链甲,提起长矛,日夜不停的奔驰而来,绝不会有一丝犹豫。
而这两名骑士就是对鲍德温发了誓的,鲍德温等于是他们的第二个主人,而他们在等待吊桥开启的时候,听到身边有人大放厥词,羞辱了离世的国王还有王子鲍德温,就立即和他打了一架,并且把他拉到了鲍德温面前。
“叫博希蒙德来。”鲍德温说。
第103章 葬礼与婚礼(下)
博希蒙德匆匆赶到。
他与的黎波里伯爵雷蒙,还有其他几位领主,并不是每时每刻都在亚拉萨路的。虽然他们是阿马里克一世的附庸和大臣,却也有自己的领地需要治理。
除非阿马里克一世整备军队,召唤他们,共同对抗基督徒的敌人撒拉逊人,他们才会带着骑士,投入阿马里克一世的麾下,以履行自己与生俱来的义务和行使自己至死方休的权力。
又或者是亚拉萨路发生了什么大事,如之前的王子遭难,和这次的国王崩逝,以及这桩将安条克公国与亚拉萨路王国连接起来的婚事。
博希蒙德已经习惯于对儿子失望了。
有时候他总觉得这个儿子非但没有继承到他的血脉,也没有继承到属于他母亲的那部分。毕竟他的母亲是一个拜占庭的公主——“拜占庭式的阴谋”早就成为了一个约定俗成的形容词,在圣地的贵族们中广为流传。
他也深知一个蠢人能够造成多么大的麻烦和危机。所以当艾蒂安伯爵出事并且已经被证明与亚比该有关的时候,他毫不犹豫地痛打了亚比该一顿,并且把他送回公国。
这几年里,即便阿马里克一世已经宽恕了亚比该,并且允许他进入圣墓大教堂,好完成他的拣选仪式,博希蒙德都没有松口——亚比该的拣选仪式是在安条克的圣保罗大教堂举行的,这座教堂论神圣性和正统性当然远不如圣墓大教堂,甚至不如圣诞教堂或者是圣殿教堂,但那又怎么样呢?
如果博希蒙德还有第二个孩子,哪怕他是个女儿,他都有可能处理掉亚比该这个无用的小杂种,他一次次叫博希蒙德失望,尤其在与他同龄的几个少年人愈发出色的当下。
当大公走进这座厅堂的时候,这种感觉就更加明显了。
因为他看到了正侍奉在宝座右侧的塞萨尔,这是一个最受信任,也是一个仅次于国王的位置。当人们走上前来向鲍德温行礼的时候,仿佛也在向这位伯利恒骑士表示敬意。
虽然博希蒙德只需要微微颔首。当他在看见那个光彩夺目的少年人时,心中还是不由得翻腾起了一股难以言语的情绪。
他依然清楚的记得,当这个以撒人的小奴隶第一次代替鲍德温去领圣餐的时候,因为能够站在公主希比勒的身侧而引起了亚比该的嫉妒。
当时他只觉得好笑,气恼也是因为儿子的鼠目寸光。
能够在领取圣餐的时候,站在公主希比勒身边又如何?他只不过是阿马里克一世,为了宽慰鲍德温而随手赠出的一份小礼物罢了,就像是为了打发哭闹的孩子,父母们从罐子里取出的一块糖块。
他再怎么得鲍德温的喜欢,他能被城堡中的其他侍从以及骑士们接受吗?他能跟随在自己的父亲或者是长辈的身边,向他们学习与汲取骑士以及大臣所需要的各种课程与经验吗?
他能堂而皇之的出现在阿马里克一世的随行队伍里,为他打着旗帜,或者是提着斗篷吗?
等到他们长大,这个黑发的小家伙可能还是一个仆人,顶多做到一个侍从。亚比该,还有大卫等人却可能已经成为了真正的骑士,甚至能够站在朝廷和战场上为阿马里克一世效力了,他何必去在乎这么一个小角色?
现在想起来,博希蒙德泛起了一阵轻微的懊悔,是的,非常轻微。因为直至如今,他也并不认为痼疾缠身的鲍德温能够做出怎样惊人的伟业来,就如阿马里克一世所期望的那样,他只是一个过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