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卡布城堡只有五十个圣殿骑士,一百多个士兵,但既然圣殿骑士团的大团长侍奉国王外出巡游,他们身边就不可能只有那么寥寥几人。所以现在的这座城堡中,圣殿骑士不是只有五十个,而是有一百三十个。
随同国王而来的圣墓骑士团骑士——国王本来就是他们的大团长,也有一百五十名,最关键的是,这些骑士中至少有三分之一都是得过赐福,并且深受圣人眷顾的,更不用说他们之中还有鲍德温和塞萨尔这种,几乎不能被称之为眷顾,说是圣人化身也不为过的存在。
当确定了前来攻打城堡的敌人只有一千多的时候,圣殿骑士团的大团长菲利普的神色就立即缓和了下来。看来敌人并不知道亚拉萨路的国王就在这座城堡里,他阻止了鲍德温和塞萨尔:“不是我不让你们战斗。”他说。
塞萨尔或许可以,毕竟他们之中也有能将圣人的眷顾分散到同伴身上的骑士,但国王的圣乔治之矛就太特殊了,一旦出现在战场上——尤其是两者同时出现的时候,人们立即就会联想到是在埃及的战场上大放异彩的那两名骑士,国王在这里的秘密,当然也会马上被泄露出去。
战斗的结果是毋庸置疑的。当马卡布的城门大开,骑士们从中一拥而出的时候,那位千人队的法塔赫甚至感到了一阵疑惑。他们还以为马卡布城堡中的骑士们死守城堡呢,这样他们需要在这里耗费好一段时间——但这或许也不是什么坏事,这样他还能赶上对亚拉萨路的攻城战。
努尔丁发誓要杀死亚拉萨路中的每一个人,这就意味着他们可以肆无忌惮地将所有可见的劫掠一空,近百年的积累,早已让曾经一片空寂的亚拉萨路,重新成为了一座黄金铸造的城市,而他们的部落又是那样的贫瘠,贫瘠到无论是什么,都是好的,珍贵的,罕见的。
可以说,苏丹大军中的每一个人,从埃米尔到最低等的奴兵期待着这场战争所能带来的收益,这一千个人当然也不会对马卡布这座荒凉的小城堡感兴趣。
但当这位法塔赫从幻想中摆脱出来的时候,却发现,从城门中冲出的骑士已经远超过了五十个,即便加上他们的扈从,这个人数也未免太多了。
他望向身边的副手,两人立即按肩祈祷,等待先知给予他们启示。
而那支人数显然超过了预期的队伍,却在此时骤然加快了速度,而在他们飞扬的罩衣和斗篷下,陆陆续续地闪烁起了致命的微光,法塔赫睁大了眼睛,他几乎不敢相信!
骑士们以十二人为一列冲击,而这十二人的武器与甲胄全都闪烁着令人绝望的光芒。——他与副手身上的光芒与之相比,就像是萤虫对满月,毫不起眼。
“可恶的骗子!”他才怒吼了一声,就被一股大力撞飞了出去。首领从高处落在地上,凭借着先知的启示,他一跃而起,拔出了弯刀。
但此时一个随后而至的骑士已经放低了矛枪,矛枪只一下就贯穿了他的肩膀,位置正和与那个报讯的骑士重叠。
但他可没有那个骑士那么幸运,矛枪本身所携带的巨大动能,以及圣人赐予这柄武器的威能,一下子就将他劈开了,他的头颅连带着半个肩膀飞上高空,甚至能够看到自己的下半截躯体,还在盲目又徒劳的劈砍,而等他坠入尘土,被马蹄践踏的时候,他的千人队正在溃败。
他们被欺骗了,这是他最后的念头。
菲利普一直密切地关注着战场上的变化,他不但要击败这些撒拉逊人——这是必然的,还不能放过任何一个敌人,以免他们逃回去告知苏丹。努尔丁虽然老了,愚钝了,但在听说这么一座小小的马卡布城堡里居然有几十个得到过赐福的骑士后,马上就能想到亚拉萨路的新王。
他肯定会马上掉头,杀死或是抓住鲍德温四世。
虽然没有了国王,亚拉萨路的民众依然会坚决的抵抗到最后一刻,毕竟谁也不想死在撒拉逊人的刀下。但国王在决战之前就被擒获或是被杀死,毫无疑问是对基督徒们的一大打击。
好在骑士们与撒拉逊人的正面交战的时候,另外一支队伍也已经悄悄的从城堡的后方绕行到阵地外,形成了一个松散但完整的包围圈,每一个想要从他们的矛枪与弩弓逃出去的撒拉逊人都要绝望了——而等到他们吃掉了散落在棋盘外的棋子,就与先前出击的队伍两面夹击,将他们彻底地剿灭。
不仅如此,一小队受过赐福,听觉和视力格外敏锐的十字军骑士还策马奔出了一段,以确保没有漏网之鱼,他们做的非常小心,没有如之前的那个骑士般惊动努尔丁的大军。
“接下来我们要尽快返回亚拉萨路。”菲利普说:“我会立刻写信给雷蒙和博希蒙德,希望他们能够马上折返。”
虽然这么说,但他觉得不太可能——努尔丁一定是确定了十字军的主力已经离开亚拉萨路,才敢乘机偷袭亚拉萨路的,加上他们行走在路上的这段时间……就算是雷蒙和博希蒙德立即率领大军折回也晚了,何况努尔丁有很大的可能会联手姆莱——若是十字军敢将后背留给姆莱,姆莱大概率不会放弃这个机会。
他说完就匆匆离开了,还有很多事儿要处理呢。
鲍德温一直沉默不语,菲利普的建议当然没错,就算是他的父亲阿马里克一世,这时候也只会先赶回亚拉萨路,而后开始筹备守城事宜。
“你带着地图吗?”他问。
“我带了。”塞萨尔说,他们既然是外出巡游,检阅防务,当然不可能不带着一张地图,而且塞萨尔也早有准备,一路上,他借着这个难得的好机会,一直在依据手上的原始资料,描绘出一张更准确,也是更详细的地图。
在抵达马卡布城堡之前,他已经将这张地图临摹和整理了七七八八,打开后不但比原先的羊皮纸大很多,也要精确得多——这就是一张等比例,带等高线与水源的现代地图——没有多余的装饰,猛一看上去甚至会有人觉得这是两张地图。
鲍德温轻而易举地找到了他们现在的位置,也就是马卡布城堡,然后沿着它的位置往下看,在他们下方就是加利利海。
加利利海并不是一座海,而是一个巨大的淡水湖,约旦河从北往南地穿过它,另外还有地下泉水的补充,因此它从未干涸过,它的西侧就是拿勒撒,耶稣度过童年和少年时期的城市,也是一座著名的圣地。
那拿勒撒往下是两座山地,玛拿西和以法莲,再往下就是亚拉萨路,他们来时走的也是这条路线,但现在为了避开努尔丁的大军,他们可能要往西,而后沿着海岸线回到亚拉萨路。
“我们当然可以回去,但……我们只能回去吗?”
这句话若是让旁人来问,鲍德温准会以为他心生怯意,不敢回到那座必然危机四伏的城市。那如果是塞萨尔问出来的,他只会认为他的挚友正和他想在了一处。
他们若是这样匆匆回到亚拉萨路,只能说完全处在了被动的位置,他们只能等待——等待努尔丁的大军,等到雷蒙和博希蒙德不知道能不能达成的救援,等待那个最坏的结果。
他们不会幻想努尔丁会甘愿放弃这杯酝酿已久的美酒,阿马里克一世二次攻打埃及是孤注一掷,努尔丁在生命的最后一息攻打亚拉萨路也是一场豪赌。
当初阿马里克一世愿意,可以撤退是因为他已经榨干了比勒拜斯与福斯塔特,现在的努尔丁支付得起这几万人的薪酬吗?就算是半奴半兵的努比亚人也是为了钱才来打仗的。
“这样我们首先要说服圣殿骑士团的大团长。”
“他或许会认为我们疯了。”
“但我们应当试一试。”鲍德温说。
商人们传回来的消息应该不会有错——努尔丁在此时发动远征,可以说窥准了亚拉萨路国王新旧交替时的间隙。
但耐人寻味的是,就算是所见不多的鲍德温和塞萨尔都能感觉到得出他的仓促和焦急——亚拉萨路是一座比福斯塔特更巍峨的一座坚城,阿马里克一世决定攻打福斯塔特,筹备了三年。
努尔丁筹备了多久?几个月前他还在与叙利亚的另一股势力作战。
他是没法继续等待下去了。
而这样一个虚弱的君王所率领着的大军,难道真如人们所以为的那样无懈可击吗?
未必。
鲍德温坚定了自己的想法,他向塞萨尔微微颔首,塞萨尔快步走向门外,叫来骑士,请圣地骑士团的大团长菲利普到这里来,“尽快。”他说。
这个“尽快”并不单单只对圣殿骑士团的大团长。
第122章 初战(3)
“这是真主的气息、真主的言语、真主的印记。”
当苏丹身边的宦官首领突然听见自己的主人如此说的时候,他只是默默地将双手放在胸前,并没有随声附和或是说些赞誉之词,因为他知道他的主人,伟大的努尔丁并不需要——他是个朴素而又虔诚的人,总是在夜晚独自静静地祷告,同时不断地检索自己在白昼时犯下的过错。
而这样的祷告,在离开了阿颇勒后,就愈发频繁起来,就宦官对主人的了解,大概能猜到,这场远征可能是努尔丁此生唯一一次为自己而做的事情。
他一边渴求着为真主献出最后的一点智慧和力量,一边又在恐惧,他将会为了这个愿望而成为撒拉逊的罪人——虽然他的大臣与将领,人人都在说,此时正是夺回亚拉萨路的最好时机。
“麦尔彦(圣母玛利亚)之子尔萨(耶稣)曾经于此聆听真主的旨意,召唤使徒,并施展奇迹——那是真主赐予他的力量,叫他能够在水上行走,平息风暴,并用五张饼,两条鱼喂养数千个人。”努尔丁指着太巴列湖(加利利海)的水面,如此说道,今晚月色明亮,湖面上银光闪烁,一眼望不到尽头,就如苏丹的军队一般。
“我曾经寻求过先知的启示,望他能够如四十年前那样,降临到我面前,为撒拉逊人指出今后的路程,但祂迟迟不曾予我回复,我的祈祷犹如石子,落入水中就再也不见——我不得不想,我为真主所做的种种事业,是否符合祂对我的期许?我是否已经行差踏错,注定了要走入火狱?”
“苏丹!”宦官首领不得不说话了,“您为何会如此想呢?从摩苏尔到阿颇勒,从阿颇勒到大马士革,从大马士革到亚历山大,从亚历山大到开罗,谁不知道您的公正之心犹如日光,遍洒大地?
您从未制定过任何不合教法的法律,也不曾叫人服过半点违背先知教导的徭役,更不曾收过哪怕一项非法税赋,您对真主与先知的尊崇,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无论他是您的亲子,又或是最信任的将领,抑是个以撒人或是基督徒。
您是如此的高尚,又是那样的廉洁,您的每一口食物,每一件衣服,每一样用品,甚至住所,马匹和武器,都来自于您的战利品,就如您军队中的任何一个士兵,您的妻子若是有所抱怨,您宁愿将自己的商铺转让给她,也不愿意叫她在王国的宝库中拿走一枚钱币。
而您的勇气,更是无与伦比,有哪一场战役不是您亲自冲锋在前?要知道,每次您如此做,我们都要跪下来为您祈祷,若是没有了您,撒拉逊人又该被谁率领和庇护呢?”
“真主,在我之前,在我之后,此时祂亦与我们同在,”努尔丁神色严肃地说道:“沙姆斯,唯有真主,除祂之外别无他神,行走于此的每一个人,无论他是哈里发,是苏丹又或是维奇尔,也不过是祂挑拣出来,代祂行事与发言的人罢了。”
“是我失言了,苏丹。”
努尔丁做了一个手势,示意拜伏在地的宦官首领站起来,他知道宦官首领所说的均是发自内心,但无论如何,凡人不可僭越——他重新将视线投向湖面,“我等皆为朝露,唯有真主永恒且至高无上。”
怀抱着难以言喻的心情,一主一仆沿着加利利海(太巴列湖)的边沿,踏过那些崎岖的巨石,静默地走过,直至明月高悬,宦官首领抬头望了一眼星辰的位置:“您该休息了。”
“我知道,”努尔丁说,“真奇怪,我明明满身疲惫,却毫无睡意——啊,沙姆斯,我明白,这是我老了,我曾经看见过我的父亲彻夜无法入眠,当时只觉得奇怪……不过我确实该回去了,有多少双眼睛看着我们呢。”
努尔丁并未说错,他的大军中,既有阿拉比半岛的部落首领以及其士兵,也有贝都因人,库尔德人,乌古斯突厥人这样的雇佣兵,以及如古拉姆与马穆鲁克这样的奴隶兵——他们虽然拥有着同一个信仰,但无论是肤色,身份与待遇都完全不同,而他们的欲望也有着各自不同的出口。
他们在这里,俯首帖耳,只不过是因为努尔丁在前三十年里积累下来的权威与挂在眼前的诱饵——亚拉萨路。
但没走出几步,努尔丁突然蹙眉,他嗅到了新鲜的血腥气,而后宦官总管也看见了,就在不远处的芦苇丛中,一艘狭长的渔船向上翻着,而它凸起的船底上躺着一个赤裸的男孩,一旁还有一个稍微年长些的女孩,但也同样不曾长大,他们也永远不必长大了。
这些都是加利利海附近的渔民,在剥除了外面的衣服后,也无法确认他们是基督徒还是撒拉逊人,但那又有什么意义呢,虽然努尔丁是个公正的人,但他的公正只在教法内,也只在他的领地内,若是远征在敌人的土地上,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是有可能的。
宦官首领马上叫来跟随在后的士兵把他们掩埋掉,不是出于怜悯,而是尸体若是腐烂在湖水里,很容易引发瘟疫——他们要走出这片有着一个半亚拉萨路的大湖,至少还要两个白昼,而在此之前,多得是士兵在里面打水,捕鱼和游泳。
经过了这件事情,虽然回去了帐篷,躺在柔软的矮塌上,努尔丁依然没能如期望的那样陷入酣眠,并不是出于愧疚——而是担心这会变成一个不好的兆头,他知道这种想法对现在的局势有害无益,却始终无法停止它在脑海中的盘桓。
第二天那些埃米尔(统帅),法塔赫(千人队首领)们看来见他的时候,就见到了一个比以往更为威严可惧的苏丹,他们诚惶诚恐地向他问安,祈求真主能够保佑这位最可敬的长者,过了好一会儿,他们才陆续禀报了一些在行军途中发生的事情,以及他们一直密切关注着的十字军主力的动向。
“他们还在朝北走,先头部队已经到了亚历山德雷塔,乘上了船。他们可能会在亚美尼亚的塔尔索下船——”
闻言,帐篷里的人都露出了微笑。
“姆莱呢?他是否遵照誓言,派出了他的军队?苏丹托格洛尔二世呢?他的使者告诉我说,他会给予那些妄尊自大的基督徒骑士们致命一击?他的军队是否已经移动到了合适的位置?”
“那个亚美尼亚人(姆莱)确实已经严阵以待,”确实,其他人都能推诿,避让,唯独姆莱不行,他现在已经是基督徒国家的死敌,再背弃自己的第二个主人,他在撒拉逊人的世界里也要寸步难行了,两方都非要抓住这个亵渎了其信仰的家伙,将其碎尸万段不可:“苏丹托格洛尔二世似乎还在等待……”
努尔丁不喜不怒地点点头,换做是他,他也会这么做的,如果他能够在十字军主力反应过来之前,围住亚拉萨路,苏丹托格洛尔二世也不会介意乘火打劫,追着基督徒们的屁股咬一口,但若是他没能达成预期的目标,那么苏丹托格洛尔二世肯定乐于看他与十字军相互撕咬,毕竟赞吉王朝同样建立在塞尔柱王朝的废墟上。
努尔丁的父亲赞吉原先也不过是塞尔柱苏丹的一个突厥奴隶,只不过凭借着自己的智慧、忠诚与力量,还有因虔诚而得来的真主眷顾,先知启示,才能够建立起属于自己的王朝,即便如此,虽然人们称努尔丁为苏丹,但他和兄长的头衔依然是阿格贝塔(意思是摄政与太傅)。
最后一个贝都因人首领走上前来,说了一件小事,就是他们的轻骑兵在探查前路的时候,发现了一个以撒人的定居点,在基伯昆兰的旷野里,有三个村庄,人数大约在两千左右。
“我听说过,”努尔丁说:“他们属于以撒人中的‘隐士派’,温顺而服从,只从事种植业与养殖业,从不放贷或是买卖。”
“那么?”
“把他们全都杀了吧。”努尔丁温和地宣判了这两千个人的死刑,若他们在阿颇勒和大马士革,他会允许他们活下去甚至保护他们,但在这里不行,这里距离亚拉萨路太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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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走!快走!快走!”
贤人的狂叫依然缭绕在耳边,哈瑞迪的喉咙,眼睛和耳朵里则充满了血气,他看不清前路,听不见悲鸣,他的胸腔犹如被撕裂一般的疼痛,也不知道这份痛苦来自于肺还是心脏。
圣人的庇佑能够让贤人预先洞察到危机与机会,但即便他听见了象征着死亡的号角长鸣,又如何能够将警告传入每个人的耳朵里呢?何况这又在深夜,更是没有一点征兆。
甚至有愚昧的人说,他们已经在基伯昆兰的旷野中生活了几百年,除了收取税钱的官吏与士兵,一些商人,从来没人打搅过他们,他们也已经用钱赎买了不去服役的资格,无论是狼群般的撒拉逊人,还是狮子般的十字军,也从未对他们这群乖顺的羔羊露出獠牙。
他们当然可以离开,但这些家具怎么办,这些房屋怎么办,野兽很快就会占据这里,将这里糟蹋得不成样子,还有他们的葡萄,麦子,橄榄树……
而且就算他们去了其他的聚居点,那里的以撒人也愿意接纳他们,但他们除了身上的衣物一无所有,又该怎么租借房屋与配置家具,购买食物呢?他们难道要违背贯彻至今的教义,与其他的以撒人那样,靠着欺骗来过活吗?
与这些愚蠢的人争论是毫无意义的,尤其是哈瑞迪,他经过了福斯塔特的浩劫,当然知道灾祸来临时犹如雷霆,猝不及防而又深入骨髓,此时任何一点迟疑和犹豫都会导致最悲惨的结局,他没有迟疑,马上带着自己的妻子,女儿,还有其他愿意跟着他一起走的人,奔出了村庄。
但人类的双足,如何能够与四蹄的马儿相比?
何况追逐他们的还是在撒拉逊人的军队中最为迅捷与灵敏的轻骑兵,他们披着宽大的斗篷,身着大袍,用黑色的发圈压着头巾,用黑色的纱布蒙着面孔,只露出发光的眼睛与刀刃,那一片片犹如新月的弯刀,在他们疾驰而过的时候,如同死神抛出的邀请,没有一击落空。
而比这些贝都因人更可怕的是身着无袖的束腰浅色短袍与宽脚裤,黑色皮肤的努比亚奴兵,他们也被称之为柏柏尔人,头顶竖立着捆扎成辫子的长发,他们在黑夜中就犹如无头的魔鬼,发出叫人毛骨悚然的叫声,每个人都骑着一匹马,又带着两三匹替换的马。
他们甚至无需下马后换马,直接就从能骑着的马上跳到新的马上。
一直追逐着哈瑞迪的就是这些可憎的鬣狗,哈瑞迪的反应已经是所有人中最快的了,他和贤人骑上了一匹骆驼,而后将自己的妻子和女儿捆绑在另一头骆驼上,将其他的坐骑让给自己的邻居——在犹如风暴般席卷而来的屠戮者面前,逃亡是他们唯一能够做出的抵抗——他们之中并没有战士。
他们甚至曾经以此为傲……
哈瑞迪伏在骆驼背上,用自己的身体做贤人的盾牌,奇特的“飕飕”声从他耳边掠过,从他的身上,鞍座上,甚至于骆驼身上,都传来了令人浑身发寒的震动——他不知道自己是否受伤了,只知道从某一刻开始,他的一侧身体就突然失去了力气,幸好贤人紧紧地抓住了他,才没有落下骆驼。
他们在沙漠中奔逃了多久,自己也不知道,直到旭日升起,大地上一片金光,他坐下的骆驼发出一声哀鸣,颓然倒下,他与贤人一同重重地砸在了沙子里。
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们一动不动,哈瑞迪从黑暗中苏醒,被阳光刺得泪流满面,他艰难地爬起来,去查看贤人的状况,贤人已经是个须发皆白的老人,经过这一夜的折磨,已经气息奄奄,虽然还在呼吸,却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
哈瑞迪转过身去,才看到自己的大腿上有着一道狰狞的伤口,看起来不像是长刀,更像是被标枪击中后,又在颠簸中撕裂后留下的狰狞痕迹,他也是受过赐福的人——才能坚持到现在,不然那早就因为失血而死了。
他也看到了一动不动,已经从温软变得冷硬的骆驼,他记得自己将另一匹骆驼的缰绳系在它的鞍座上,但他没有发现妻子和女儿骑着的那一座,不知道什么时候,那根绳子就断了。
哈瑞迪放下了对妻儿的担忧,回到贤人那里,贤人支撑着自己靠在骆驼上,面色灰白,眼中充满了懊悔与仇恨:“是撒拉逊人的军队,”他说:“唉,孩子,我是多么的愚钝啊。
我就像是一只在砂砾中翻滚的蝼蚁,在看见两只巨兽相互厮打的时候,居然还以为,这不过是他们的事情呢——殊不知,对于我们这些卑贱的人来说,哪怕一点最细微的变化,都是灭顶之灾。”
“我是要下地狱的,孩子,”他捉着哈瑞迪的手:“但你还活着,这可能是最好的事情了,带着这个噩耗往那处去吧,我知道你并不愿意,也担忧他们对你的成见,但没关系,带着我曾经指给你的那些珍宝去,把它们交给他们,他们就会宽恕你了……”
他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哈瑞迪,这并不单单是为了你,也是为了那些最珍贵的东西,把它们……别让它们毁在战争的火焰里……别让它们沦落到异教徒的手中……哈瑞迪!”
他最后高叫了一声哈瑞迪的名字,挺了挺身体,就死去了。
哈瑞迪为他祈祷,推动骆驼的尸体,压在他的身上,作为一座简陋的坟墓,做完这一切后,他精疲力竭,不得不躺在原地休息了一会,之后他摘下骆驼身上的水囊和食袋,踉踉跄跄地向前走去,而走出不远,他就看见了躺在一座沙丘后的另一只骆驼。
他还没有来得及升起喜悦与希望,就看到了俯卧在女儿身上的妻子,以及插在她脊背上的两根标枪,他把她翻开,抱起女儿,女儿毫发无伤,但也已经冰冷僵硬,她或许是因为寒冷而死的,也有可能是受了惊吓而死。
总之,她也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