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国之国 第85节

第137章 往阿颇勒的路途中(2)

  “想要雇佣基督徒人的士兵,单就那点食物可不够,你要做好准备。他们生性贪婪,永不知足。”

  说话的人正是这次自阿颇勒出使亚拉萨路的使团首领,当他站在圣十字堡的厅堂里,温文尔雅,面带微笑的三皈依,全然是个学者的样子。

  现在呢?你不能说他变了模样,但在观感上说,简直就是判若两人——阴冷、危险,又残酷,这才是可能在苏丹努尔丁的麾下,得以博得一席之地的臣子应有的真面目。

  “我当然知道不可能。”布斯拉的长官沙姆斯丁说道,旁人或许会感到恐惧,他可不会,毕竟他们已经是多年的朋友,他从软榻上起身,为使团首领卡马尔倒了一杯冰镇过的葡萄汁,又为自己倒了一杯。

  这种酒……饮料还是最适合用几近于完全透明的玻璃杯盛装,他痛快的饮了一大口,把它捏在手里转来转去,欣赏深红色的酒液在烛光的照耀下发出的美丽光芒。

  “我已经准备了一大笔钱,他们的主人——或者说,这段时间的主人,我听说,亚拉萨路的人都称他为‘小圣人’,这是不是说,他或许并不是那么难打发?”

  卡马尔嗤笑了一声,”初代的戈弗雷也被基督徒们称之为圣人,但他杀死的撒拉逊人简直就和我踏过的沙砾一样多。”

  “那么说,他只是个骗子。”

  “骗子,不,你怎么会这么认为,他名副其实,至少就我看到的,我们都应该感谢他,他没有任由苏丹努尔丁的遗体落在泥泞中,在蛆虫与恶臭中腐烂,他洁净了它,用白棉布包裹它,修理胡须和鬓发,而那时候他并不知道他的父亲正在努尔丁的堡垒中——”

  从苏丹的后宫中挑选送给撒拉逊人的女奴,这件事情是由第一夫人一手操办的,后宫的夫人们与外隔绝,如果说真有谁知道了那个女奴的真实身份,他也不可能操纵加利利海的胜败与苏丹的生死。

  “但他并不那种会被人们的赞誉与认可裹挟的人,”卡马尔一眼就看出了自己这个同学的心思:“他并不曾将这些骑士看做自己的财产,倒不如说,是一份要完整交换回去的馈赠——你知道我们过来的这段日子里,他一直在做什么吗?”

  “做什么?”

  “给那些基督徒们的小伙子们做饭。”卡马尔说:“每天他花销出去的钱已经抵得上一匹驽马了,毕竟这里有好几百个年轻的小伙子。

  你可以想象吗?他在营地中行走,保证自己照看到了每一个人,不但是那些骑士。就连那些扈从、武装侍从和仆人都会受到他的关切。任何人在队伍中遭受了不公平的事情,都可以找他来申诉。而他在聆听了所有证人的言语和观察了所有的证据后,都从未做出不公正的判决。

  你也知道基督徒的三个骑士团从来就不怎么和睦。当他们从亚拉萨路出发的时候,还时常有争执,口头或是手上的,但等到了拿勒撒的时候,这种声音就消失了。

  他就像一只勤勉的牧羊犬,将鲍德温四世交给他的九十只羔羊看管得稳妥万分。如果不出意外,我想他是准备将这些人一个不少地带回亚拉萨路,他的国王爱重他,而他回报以同样的忠诚,你能拿出什么,才能让他改变想法呢?

  可千万别说什么金子,不要说他是一个基督徒。若是我们当中有人做到了这个程度,也不会为了一些身外之物而轻易舍弃之前的辛劳所得。”

  “但我确实需要一支强有力的队伍来剿灭大马士革与布斯拉之间的盗匪。”沙姆斯丁苦恼地说道,“你知道的,原本苏丹努尔丁经过我们这里的时候,我就向他提起过申诉,求他派遣出一支队伍来保证商路与布斯拉的安全。

  但他拒绝了。那时候他一意孤行,只想打下亚拉萨路,”沙姆斯丁坐起身来——虽然苏丹努尔丁拒绝了他,但他还是对这位值得人们尊崇的君主表示了应有的敬意。

  在努尔丁大败后,他也尝试着向阿颇勒与摩苏尔求援。但所有人都在等待着苏丹努尔丁的葬礼结束,而后宣称自己才是他的继承人。

  他们早已枕戈待旦,厉兵秣马,但不是为了驱逐基督徒,也不是为了剿灭盗匪,而是为了争夺努尔丁留下来的权利和领地。他们不会耗费精力和军力在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上。但对于布斯拉的人们来说,那就是覆顶之灾,那些盗匪已经越发猖獗了,不久前他们甚至潜入了城内,劫走了一些女人和财物。

  “你这没用的东西!”

  卡马尔毫不留情地痛斥道。

  “我就是个庸才,比不上你,”沙姆斯丁不甘示弱地反击。“但我觉得,我现在处境还不是最糟的,我有布斯拉,虽然布斯拉比起大马士革与阿颇勒,就如同黄铜之对黄金,玻璃之对宝石。

  虽然富庶,但还没有富庶到被人时刻记挂着的地步,倒是你……”他上下打量了一眼朋友,“你真打算回到阿颇勒吗?作为努尔丁死前最看重的大臣之一,他们必然会想方设法的争夺你。”他做了个鬼脸,“只希望你到时候,别像是那个所罗门案中的婴儿,被三个疼爱你的母亲,四分五裂了才好。”

  “快住嘴吧,愿真主听了你的话,将你打进火狱里才好——有这么诅咒朋友的吗?”

  卡马尔打断了他,但要说起努尔丁人的三个儿子,他自己都觉得希望渺茫。

  他朝沙姆斯丁翻了个白眼,还是给了他一个法子:“你无法说动伯利恒的塞萨尔,但你可以说动那些骑士们,如果他们认为自己能够轻而易举的剿灭那些盗匪——他们会接受这份工作的。

  如果他们坚持,”他想了想,“塞萨尔应该也不会拒绝他们的请求。”

  “这真的可以吗?”沙姆斯丁满怀疑窦地问道:“他难道不会觉得这些骑士们在挑衅他,或是因为自己的权威不被看重而恼怒?你不是在报复我吧,他们或许会用鞭子抽我。”

  “随你怎么想,”卡马尔说:“但我得提醒你,我们只在布斯拉驻留一晚,之后就要往大马士革去了。”

第138章 往阿颇勒的路途中(3)

  “你们站在这儿做什么?”

  突如其来的问话,让站在走廊上的三个年轻骑士吃了一惊,他们齐齐转过身来,见到了此刻他们最不想要见到的那个人——圣殿骑士若弗鲁瓦。

  在十字军中,若弗鲁瓦是一个值得人们尊敬的老骑士,人们都认为他注定了要上天堂,如果其中有什么差错让他掉进了地狱,那肯定是因为他那张坏嘴的关系,有时候,他挖苦和讽刺起人来远比那些口齿伶俐的吟游诗人,或者是出口成章的学者更恶毒。

  若弗鲁瓦朝他们走过来,手指分别在他们身上的罩袍上点了点,圣殿骑士团的白底红十字,圣墓的白底黄亚拉萨路十字架,善堂骑士团的红底白十字——三个骑士团的年轻人……应当是代表,他抬起头来,仔细看了看他们的面孔,发现他们正是那些曾经最不顺服也是最骄傲的小家伙们。

  “你们是要找塞萨尔吗?为什么不进去?他虽然被亚拉萨路的人们称之为小圣人。可没说来拜访他一定要拿着金子,乳香和没药。”这里若弗鲁瓦开了一个并不怎么虔诚的玩笑——当耶稣降生的时候,有三位德高望重的学者带着黄金、乳香和没药这三种珍贵的礼物前去敬拜他。

  圣殿骑士团的年轻骑士被身边的临时同伴推了一把,只能无奈地走出来,但还没等他说话,身边的门就猛地打开了,塞萨尔站在门后,奇怪的看着挤在走廊上的一群人。

  “先进来吧,”他说,“别站在外面。”

  圣殿骑士团的年轻骑士时不时地看向若弗鲁瓦——他的意思很明白,希望在接下来的时间里,这位老骑士可以适时的退避一下。可惜的是,若弗鲁瓦从来就不是那种会看别人眼色行事的人,他不但没走,还舒舒服服地坐在了壁炉前的那把椅子上,并吩咐仆人们给他来杯热葡萄酒,显然要将这场有趣的小插曲看到底。

  这三位年轻骑士并没有向塞萨尔提出什么过分的请求——而且这件事情,塞萨尔与若弗鲁瓦也早有预料——布斯拉的管理者沙姆斯丁想要雇佣他们,清剿布斯拉与大马士革之间的几群盗匪。

  也不怪沙姆斯丁会打他们的主意,这里有九十个受到过圣人眷顾的骑士,他们的扈从中,得到了“蒙恩”的人也不在少数,教士中也有好几个感望到了强大的圣人的人,加上他们的武装侍从和仆人,一千多人的队伍,即便要攻打一座小城堡也足够了,要清理掉那些流荡在沙漠与荒原中的盗匪并不是什么难事。

  “这件事情由我……”塞萨尔看了一眼正百无聊赖地摆弄棋子的若弗鲁瓦,“我会和若弗鲁瓦一起处理此事。”也就是说,他会以使团首领与伯利恒骑士的身份去和布斯拉的管理者谈。

  年轻骑士的神色顿时放松了下来,他们向塞萨尔鞠躬,而后依次离开,并没有提出其他问题和要求。

  塞萨尔回到了桌前,他之前正在试着和自己对弈,毕竟他对于现在的一些娱乐也没有什么很大的兴趣,像是看杂耍,听音乐与女人寻欢作乐等等——倒是布斯拉的管理者特意在他的房间里预备了一个棋盘,也就是他和王子下过的沙忒兰兹棋,自从他与王子成为扈从后,他们几乎就没有下棋的时间了,现在看到棋盘和棋子,他颇为怀念,只是才走了几步,就听到门外传来了若弗鲁瓦和其他人的说话声。

  “你知道为什么是他们吧。”若弗鲁瓦说,别人听了,准会觉得疑惑,完全不明白他在说什么,但塞萨尔只是笑了笑:“我知道,我还知道您是来做什么的。”

  “我是想要来做什么的,不过现在已经没有这个必要了。”在看到那三个骑士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所担心的事情并未发生——如果那些骑士们受了撒拉逊人的雇佣,才来和塞萨尔说,或是索性隐瞒,那问题就大了,他甚至会设法调拨来另外一些可信的骑士——这代表他们依然保留了原先的顽固与傲慢,带着这群人去危机四伏的阿颇勒,不出问题才怪!

  幸好,虽然他也不知道塞萨尔是怎么做到的——他只知道在这段时间里,萨尔一直非常忙碌,他所做的当然不单单是为这些饥肠辘辘的小伙子们提供食物,肯定还有其他,不过这些事情都发生在他没有看到的地方——若弗鲁瓦也并不准备追根究底。

  “有这么一个不叫人操心的孩子可真是件叫人痛快的事儿。”若弗鲁瓦在心中想道,他一边饮酒,一边转动着手中那枚乌木雕琢,镶嵌着黄金底座的棋子。他在他的城堡里时也非常喜欢下棋。不过自从到了亚拉萨路,成为了圣殿骑士团的一员后,这个消遣也被禁止了,圣殿骑士并不感到遗憾,但这个时候他还真是很想和谁下盘棋。

  然后他就看到塞萨尔坐在了他的对面。“我觉得,”塞萨尔说,“任何事情只要不过分沉溺,就不算是个恶习。”

  若弗鲁瓦咧嘴一笑,咔地一声将手中的棋子敲在了坚硬的橄榄木棋盘上。

  ——————

  卡马尔终究还是弄错了一个地方,虽然爱惜这些骑士,但对于塞萨尔来说,这也是一个绝佳的机会——能够近距离的观察撒拉逊人的村庄和部落的机会并不多,而且他庇护着的也不是羔羊,而是凶悍的狼群。

  或许你要说,既然这些也都是撒拉逊人,他们如何会攻击往返于大马士革以及布斯拉的商队呢?其中固然有基督徒与以撒人,但更多的还是撒拉逊人——但就如萨拉丁感叹过的那样,在没有一个强硬的哈里发或者苏丹统领他们的时候,撒拉逊人永远无法将各自的力量凝聚在一起,他们只会相互攻伐,彼此掠夺,对自己的同族充满了觊觎与仇恨。

  但这并不能怪他们,他们曾经生活在这里的时候,这里还是流着奶与蜜的地方,水草丰美,草木茂盛,直至几百年后,天候突变,云层与降雨逐渐变得稀少,不知何处吹来了灼热的风,裹挟着沙粒吞没了肥沃的土地。

  绿洲一个接着一个的消失——部落却依然存在。为了让部落的民众能够继续活下去,他们的刀剑就不可能单单只对着仅占据了沿海地区的基督徒们。

  几次突袭与追击下来,就连老道的若弗鲁瓦都感到惊讶,在这些贫瘠至极的地方,居然还有得到过先知启示的部落战士——他们的数量竟然丝毫不逊色于撒拉逊人的正规军队中所有的——一支骑士队伍甚至因此差点马失前蹄,如果不是塞萨尔,他们或许会在这里遭受一次惨重的挫败。

  若弗鲁瓦再一次倍感懊恼——在离开了鲍德温后,塞萨尔才终于显示出了属于自己的锋芒,覆盖在他身上以及其同伴身上的光芒,同样笼罩着他的马匹和武器,他甚至可以毫不犹豫的驱策着马儿冲向那些闪烁着寒光的刀剑与箭矢。

  没有人能够击破圣人赐予他的庇护,相反的,他们就像是撞在了一堵钢铁巨墙上,不是飞了出去,就是当场筋断骨折,他的出击让若弗鲁瓦想起了那些沉重的攻城弩——那些立起来几乎有一个成年男性那么高的弩箭在被巨大的弩车发射出去之后,会在密集的人群中开出一道笔直又鲜血淋漓的小径——塞萨尔也是如此。

  年轻的骑士们很快就改变策略。他们不再单独冲锋厮杀,而是紧随在塞萨尔身后,他所到之处,敌人不是人仰马翻,就是四散奔逃,再大的士气都会在瞬息之间荡然无存——即便他们之中也有受过先知启示的人,但在塞萨尔面前,他们依依然脆弱的犹如一个凡人。

  “我真傻,真的,早该把他骗到骑士团里来的,”他喃喃道,在拣选仪式前塞萨尔并不受看重。如果在那个时候,他就把他偷到骑士团里来,设法让他发了誓,说不定现在的圣殿骑士团中就能多出一个“帕拉丁”(圣骑士)般的人物了。

  不过这家伙感望到的圣哲罗姆吗?

  他身边也有感望到圣哲罗姆的圣殿骑士,但不对,完全不对……

  之后他没能继续想下去,因为骑士们已经向他奔了过来,带着荣誉和俘虏。

  ——————

  沙姆斯丁看着那些被基督徒们的骑士擒获后带到他面前来的人,其中有撒拉逊人,也有该死的以撒人,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因为这些以撒人正是被他恩准在布斯拉生活,作买卖的商人。

  难怪那些盗贼们对商人的时间、路径、人数都了如指掌。他们的奸细就在城内,身边,而且是任何人都不会防备的那种。

  想想看吧。你今天才从一个以撒人手中购买了丝绸与香料,把它们搬上骆驼的脊背,准备把他们运到开罗,亚历山大或是任何一个地方去。

  那个和你做交易的以撒商人似乎对这笔买卖万分满意,他表现出了非同一般的热情,请你吃饭,为你送行。当他的视线落在你的驼队身上的时候,你能猜到他是在数着你的护卫和你的骆驼吗?

  这当然就是一种涸泽而渔的方式,但以撒人不会在乎,他们没有自己的土地,没有自己的国家,也没有自己的君王。即便布斯拉或者是大马士革的总督,允许他们在这里居住买卖,对于他们来说,这里也只是一处租借的旅馆和仓库,谁会珍惜并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呢?

  无需卡马尔提醒,沙姆斯丁也能猜到这群混蛋在想些什么?是的,苏丹努尔丁已死,他的继承人中又没有一个可以令所有人信服的人,战争的阴影已经笼罩在了他们的头上。

  而相比起居住在城市中的撒拉逊人,以撒人既不相信沙姆斯丁,也并不在乎这座城市将会遭遇些什么,只想着趁着这个动荡不安的局势大捞一笔。至于商路会不会断绝,城市会不会衰败?老天,这关他们什么事,反正他们大可以带着钱财逃走,在其他地方继续做自己的生意。

  等到几年后,这里的局势平定下来,他们大可以回到这里,没人会发现他们曾经做过什么,只要他们愿意低头跪拜,缴纳税钱,他们一样可以过着远胜于大部分基督徒与撒拉逊人的生活。

  沙姆斯丁怒不可遏,他立即命令工匠们打造木架,并且将它们一个个地立在布斯拉往大马士革的路上。

  这些身裹绸缎,吃着酒肉的以撒人,裸露着一身惨白的皮肉,暴露在灼热的阳光下,沙姆斯丁没有仁慈地给予与他们一个快速的死亡,而是采用了一个可以说是舶来品的手段。

  “这在法兰克很常见,”若弗鲁瓦说:“他们早该这么做了,”他啧啧地摇着头。“这群可怜的家伙,他们并不知道以撒人都是些什么玩意儿,相信他们倒不如相信腐肉上的蛆虫,至少它们还有点价值。”

  他们正策马经过一个木架前,上面倒吊着一个肥胖的以撒人,他头朝下脚朝上,双手被捆绑在身后,短短几小时的悬挂已经让他面目赤红,气息奄奄,而在他身边还同样倒吊着两只狗。

  ——在基督徒国家,民众们认为,新生的小狗最初几日都不会睁开眼睛,犹如盲人,因此他们用狗比喻以撒人的有眼无珠、嘲笑即便救主降临到了他们面前,他们都无法看到或认识到他的救恩——因此当一个以撒人犯了罪,他又坚决不肯改信的话,他们就会把他们倒吊起来,然后弄来两条狗挂在他身边,用于嘲讽和警告。

  这个以撒人还算是幸运的。因为还有几个以撒人,或许是因为刽子手的有意为之,那两条狗与他的距离近了点——倒吊起来的狗儿在拼命挣扎的时候,就会用爪子抓,用牙齿咬,一下子就能让他们鲜血淋漓,惨不忍睹。

  而就在这样的沉默与哀嚎中,他们见到了从大马士革中走出来迎接他们的人。

第139章 往阿颇勒的路途中(4)

  大马士革的总督原应是库尔德人希尔库,出于对他以及侄子萨拉丁的忌惮与看重,苏丹努尔丁将他们安插到这里,让他们为自己看守南边的门户。

  但现在我们都知道,他背弃了苏丹的信任,已在远在千里之外的开罗城里做了了法蒂玛王朝哈里发阿蒂德的大维齐尔,很显然,或许终此一生他都不会返回这里,而他若是重新出现在大马士革的城门前,他的身份也绝对不会是苏丹的臣子,而是另一个苏丹。

  前来迎接他们的人,只是霍希尔库在离开大马士革时匆匆委任的一个代理人——希尔库麾下的一个军官,一个有些矮小但强壮的中年男人,留着花白的胡须,眼中却迸射着不亚于年轻人的野心勃勃的光芒。他一见到苏丹努尔丁的棺木,就立即跳下马来,跪伏在沙尘中,大声地嚎哭,并撕下了自己的头巾,投在地下,又用匕首划伤了自己的面孔,让鲜血流过面颊和脖子。

  他表现得是那样痛苦,仿佛被狮子活生生的撕开了胸膛,但无论是撒拉逊人还是基督徒,都只是懒洋洋地看着他表演——如果他真是那样忠诚的人,他就不该放任大马士革城外的盗匪如此横行。

  “只怕他借着这个机会敛了不少财。”若弗鲁瓦低声说道,确实,如果商路畅通,城镇安宁,那么他除了既定的税金(人头税,土地税,关税)之外,几乎什么也拿不到。但若是城内外都危机重重,他尽可以以招募士兵,配置武器、马匹的理由,向城中的商人收钱。

  卡马尔也注意到了从那件看似朴素的棉布大袍里露出的是闪烁着微光的衣料,也就是说这个库尔德人为了享乐,如女人一般穿着丝绸衣服,他顿时感到一阵难以忍受的烦闷,手中的鞭子差点就抽上了这个代理人的面颊,但他还是按捺住了,“带我们去城里吧。”他说,“我们需要更多的盐和冰。”为了保证苏丹努尔丁的躯体,不至于在之后的几天里开始腐烂。

  军官匆匆从地上爬起,他并不敢得罪卡马尔,甚至还想要讨好他,之前声嘶力竭的表演就是为了给卡马尔留下一个好印象,只等卡马尔回到阿颇勒后,向新苏丹进言,让他成为大马士革真正的主人。

  也因为同样的原因,他在经过基督徒的队伍时,表现得相当傲慢无礼——既不说话,也不行礼。他或许认为这是表现坚贞与虔诚的好时候。

  若弗鲁瓦忍不住哈地一声笑了出来,相比起表面上卑躬屈膝,唯唯诺诺的布斯拉管理者沙姆斯丁,这个家伙还真是又蠢,又无能,又无耻,他就不信基督徒的骑士连续在城外剿灭了数个盗匪团的事情不曾传入大马士革——不过如果这些盗匪原本就是这杂种有意养起来的,或许他们确实做了让他恼怒的事情。

  卡马尔也在观察这些基督徒们,塞萨尔的面孔隐藏在带鼻面盔的阴影下,但看得出一如既往的平静,那些骑士中的大多数与若弗鲁瓦一致,毫不在意——甚至笑出声来。

  而让军官感到尴尬愤怒的是,卡马尔没有接受他的献媚,而是策马靠近了那个基督徒的年轻骑士,甚至不是并肩齐行——他退在塞萨尔之后,“这位是伯利恒骑士,埃德萨伯爵约瑟林三世之子,亚拉萨路国王鲍德温四世的兄弟,在亚拉萨路的时候,是他代苏丹的儿子们为苏丹做了‘净体’,你应该对他表示尊敬。”

  这是军官万万没有想到的,他张了张嘴似乎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而卡马尔也不需要他的回答,苏丹的棺柩在前,他们紧随其后,走过闸门,穿过了黑暗的甬道,在白亮的光线下,卡马尔微微眯起眼睛。

  他还不知道,让他惊喜的事情还在后头呢。

  穿过甬道,便来到了一片空地。这片空地既不是广场,也不是举行什么重要仪式的地方。而是在守城的时候,士兵与民众们用来组建大型器械的地方——这里原本应该是空旷平静的,此刻却吵得要命,正有一群人将预备在仓库中的木料拉拽了出来,并迅速地立起了一个个的木架。

  这种木架他们不止久之前才在连接着大马士革与布斯拉之间的道路上看到过,它就像是一个空荡荡的门框,两足深深的插入泥土,大约有一个半人那么高,几个已经成型的木架上已经被挂上了垂着套圈的绳索。

  与此同时,他们也听见了来自于四面八方而来的哭嚎声。有男性也有女性,有老人,也有孩子,有些远,有些则近,正有人被驱赶、侮辱和伤害。

  渐渐地,从大街小巷涌出了一些人,他们个个形容狼狈,面色憔悴。最令人感到羞耻的是,除了女人和孩子身上还能有一件勉强蔽体的长衬衫之外,男人身上几乎都只有一条短裤。

  需要一提的是,在这个时期,无论是基督徒还是撒拉逊人,他们都很少会穿着贴身的衣物,多数都是一件长衬衫,在就寝的时候,它是睡衣,在起身的时候,它就是内衣,只有以撒人才会穿着这种长度到膝盖的裤子,因此它也被作为鉴别以撒人身份的标志之一,也因此被称之为以撒裤。

  “这也是欢迎仪式当中的一环嘛?”若弗鲁瓦惊叹道,卡马尔的嘴角拉直了——此时,那个军官已经气喘吁吁的从队伍后面跑了过来,“是这样的。”他解释道,“我已经听说了布斯拉那里的事情,又是吃惊,又是愤怒。想到大马士革中也有这样多的以撒人,我就不由得担心了起来。于是我将他们其中的几个人抓了起来予以拷问。哎!”

  他露出了一副痛心疾首的神情:“大人,他们就是一群吞食腐肉的秃鹫,一群拖拉肚肠的鬣狗,他们与城外的盗匪勾结,不知道害了多少人的性命,为多少个家庭带来了灾难,也让大马士革这颗明珠蒙尘于是,我便下了命令,今天就要将所有的以撒人驱逐出大马士革,不允许他们带走任何东西,钱,衣服或是食物和水——他们的资产都会被没收,以弥补。他们为这座城市以及城市中的居民带来的伤害。”

  他说得义正辞严,但别说卡马尔了,若弗鲁瓦都不禁有些目瞪口呆——他将他们都看做了傻瓜不成?

  哪怕希尔库已经离开了大马士革,但他既然将这个军官留在这里,代他管理这座城市,这个人就不可能是一个平庸之辈。

  既然他并不平庸,也不愚蠢,怎么会被这些手无寸铁的以撒人欺瞒了那么长时间呢?

  只能说,他要么与以撒人同流合污,要么索性就是这些以撒人身后的操纵者。如果没有卡马尔或者说出使的另有他人,身边并没有那么多得到了圣人眷顾的骑士,盗匪带来的利益依旧源源不断的话,他大概还是会继续“沉睡”下去,对近在咫尺的变故视若无睹,听而不闻,直到搜刮到所有能够搜刮到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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