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偏那烦心册一直空着,也不是个事。如此一来,这写也心烦,不写也心烦。万事山庄,本万事不记挂心,却由此平添一件烦心事。
直到媚三娘造访万事山庄,要借走一件秘宝,魏精想着,那秘宝贵重自贵重,但借走也是无碍。但不如让那女人,帮自己一个大忙先。
于是与媚三娘约法三章,在那烦心册上,帮自己登记众宝。媚三娘当时便想:“这点小事,何足挂齿。”毫不在意应了下来。可写下第一笔,觉察不对劲后,立马拍拍屁股跑路了。
反正秘宝已经到手,管他太多。今时今刻,魏精带着李长笑,再次踏足此塔。只求一并将那烦心事,给尽数解决了。
第709章 我已悟出生机所在
烦心塔外观雄伟,然内部装饰却简洁,进入塔中,率先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卷长册,册子盘旋而上,一眼望去,当真不知要写到何时。
烦心册实也是罕见的神奇宝物,若无点高深道行,很难在上面留下半点笔墨。万事山庄足有数万童子,但从不曾来过此处。
魏精又见烦心册,心头没得由来,想起些烦躁事来。旋即含笑中带着祈求的看着李长笑。将那笔“债”,全告知了李长笑。生怕李长笑跑路,还毫不吝啬夸赞之言,将李长笑里里外外,上上下下,悉数赞誉了一遍,说他重信守诺,爱恨分明。真可夸得天上有,地上无。
李长笑闻言大觉头疼,先不说烦心册特性,便说万事山庄财宝数之不尽,用之不竭,一笔一划登记在册,何其之难,要耗费多少光阴,实难想象。
他表面应承,实则也动了心思跑路。魏精不知他心中所想,取来了上好的笔,上好的墨,只要李长笑肯写,便什么都由着他。
出塔后,魏精心情愉悦,口中哼唱着小曲,认为解决一件烦心事,又去赏风光,听大戏。没了那烦心事困扰,只觉玩什么,都更加畅快了。
一连过去数日。他又忍不住去瞧瞧,推开烦心塔大门,只见那笔墨整齐放在地上,哪像半点动过笔的感觉。
又看四处,见地上残留酒气,笔杆残留温热,怕是这几日来,那白衣都是卧在地上,一边转这笔,一边饮酒,全无半点动笔念头,尽在想着脱手借口,但实在想不出,又察觉魏精来了,只好偷溜溜跑路去了。
气得魏精跺脚,憋了半天,只骂出一声“狗男女”来,于是乎,那万事山庄的庄主,不止多了件烦心事,还多了两个烦心人。
他跑到山庄门口,挑目远望,见那遥远山道上,果真有一道白衣。那白衣本闲适的走着,一摇一晃,不快不慢。但感受到魏精目光,便转走为跑,一晃眼便消失不见了。
魏精本以为,这人能老实些。那曾想也是毫不拘泥之人。最终只能深深一叹,自怨自艾遇人不淑。
自顾自道:“也罢也罢,得寻到天下第一烦心人,才肯帮忙了。”
在李长笑离去后的数日。
那山道西首方向,有一男子走来,他并非偶然发现万事山庄,而是就为此而来。那男子朝山庄走去。此时正是正午,阳光炎热,山庄大门左右看门守卫,手持长矛,直挺挺而立,顶着炎暑酷日,却是一语不发,任由汗水浸湿全身。见那男子靠近,两守卫二话不说,挺着长矛刺来。男子随手一拍,眼睛一翻,两人即时身死。
好一会,小童听到动静,开门接客,却见看门守卫横倒在地,再俯身一探,已没了鼻息,死得不能再死。山庄小童中,皆知看门的,乃是两名恶守卫,常心情不好,便袭击来访游客。心底对那二人,也是厌弃居多。但此刻见二人身死,却没由来心慌,担心有人寻衅滋事,一时间也不知如何是好了。
但万事先生魏精突然出现,拍了拍小童的肩膀,示意他退下。
魏精迎来人入门,淡淡扫一眼守卫尸体。原来这万事山庄,身负万千重宝。纵使魏精历来大方,游客如若看上什么,他豪不介意送走。但仍是有些,贪心不足之人,在山庄中闹事伤人。
对此类人,魏精要么赶走,要么制成血肉傀儡,看守山庄半生,待他们气血枯竭,枯老将死时,再返归原处。
而这两名看门守卫,其中一人,乃是一小国之帝王,另一人是国中宰相。他二人入了山庄,挑选极多财宝,魏精本着来者是客,本不计较,乐意全然送之。但两人人心贪婪,竟不觉是魏精有意相送,反觉魏精空有财力,却无权力,定是怕了二人。于是变本加厉,最后竟想将整座庄园,尽数吞为自己之物。
魏精实也是大人物了,从未见过这般胆大包天的。于是将二人制成血肉傀儡,留在山庄看门,以做惩罚。
那二人怀恨在心,于是常常突然出手,袭杀来访游客,以解心头之恨。魏精也瞧在眼中,但一直不加理会,直到今日身死。
魏精命小童,将两人尸体埋在山庄外,自个则是迎那来访之人,进了山庄之内,商谈要事。
迎客厅中。魏精熟练沏茶倒水,将一盏热茶,推至客人身前,笑咛咛道:“有道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要说灵气枯竭后,藏得藏,躲得躲,最忙的就属你了,说吧,来寻我何事。”
来人正是道宗魁首,李寻道。
李寻道:“前辈,你这般说,可是要让我尴尬了。”他饮一口热茶,却坦然自若,并无半分扭捏作态,至于口中的尴尬,更是无从说起。
李寻道虽是道宗魁首,修为高绝,道行高深,但若论年岁辈分,比他高的尤是不少。五尊大乘,南老佛、极帝、北神武、乃至苏轻眉…尽皆比李寻道年长。
眼前的万事先生魏精,修为合体巅峰,差一步入大乘,修为虽你如李寻道高。但年岁也是颇大,李寻道这生“前辈”,教得并无不适合之处。
李寻道轻轻摇晃茶杯,看那茶叶,由沉降变得浮动,他一口连茶带水,竟皆饮下。魏精噗嗤一笑,道:“喝茶喝茶,喝得便是一份静气。你这样喝,下次不给你沏了,糟蹋茶叶。”
李寻道将茶杯放下,道:“前辈啊,我静心不下。”李寻道目光幽深:“我最近总静心不下。天下的命运,来到了最关键节点,被我握着呢。”
魏精一颤,道:“你想如何?”
李寻道轻轻一叹,“要开战了。想着前辈足不出户,纵使耳目通达,但消息总有不及时的情况。我便亲自来告知一声。”
魏精问道:“可有把握?”
李寻道并不正面回答,只幽幽道:“我已悟出生机所在。”
第710章 舍命求全
春去秋来,秋去春来。李长笑正朝北上,一步一步,途经好多地方。
有异病肆虐的红域,他足用了五个多月,才穿行而过。途中搭载马车、坐了乘船,徒步、骑马。
红域人影悉数,纵使是曾经大城,也不过十屋九空,令人唏嘘,留存者只是少数。当年异病肆虐太快,几乎如无形洪水,顷刻将红域掩埋。
无数人染上怪病,求医无路。莫说普通百姓凡人,便是修士也惊得心肝颤,好在道宗魁首李寻道,从中协调,帮助亿万百姓迁移。
扶摇天下虽大,红域染上异病,其内百姓迁移选择,却是不多。绿域曾是异族之地,凡人迁移过去,难免水土不服。且历史遗留问题极多。
极域在那极北之处,常年寒风凌冽,凡人虽也能够生存,但谁人愿意,跋山涉水,只为坐落在那恶劣气候中?故红域百姓,只能迁移至鼎域各城。
其中所涉之动荡,连带整个人族气运,都随之迁动,鼎域再大,终究只是一域之地,于是道宗魁首李寻道,再协调各城各国,促使大量人口,迁移至凌天州中。
凌天三国,乃一等一大国,法旨齐全,确比鼎域更适合接洽受难百姓。且迁移百姓脚力有限,半分一股脑,全然涌入凌天州,而是在百余年间,一代一代,一点一点融入凌天州。
纵使如此,当李长笑行到红域时,见得满地疮痍,也大觉震撼。只是红域破败,但终究有人居住,反更添几分别样的地域风情。
当今红域,可称为“鬼域”。留存之人,样貌大多有异。李长笑便曾入住客栈,见那掌柜头顶着瘤包,好似长有两个头颅,模样煞是骇人,其余住客,却也一一不简单,各有各的怪病。
他们见李长笑正常,一时都投来目光,有艳羡有嫉妒,掌柜抬高价钱,其他人则咯咯咯笑着,仿佛乐于见这正常人被宰。
李长笑离开客栈时,更有几人偷偷跟来,待李长笑行至一座山口。那几人再突然跳出,横拦在身前,意欲打劫。李长笑一人一脚,全踢飞了。
红域的怪事,远不止于此。红域自异病肆虐,却有一类人欢呼雀跃,大量聚集此地。便是变法一路:病士,此一道李长笑记忆深刻,死中求生。
若说武者,是修士一徒另类演化,代表着无数修士的不甘、期盼,那么病士…则是落败后的疯狂,更象征着人类求生时的癫狂,大胆,百无禁忌。
病士们相聚,病士们狂欢。他们身染异病,手持篝火,在红域奔跑。李长笑遇到许多病士,也曾与他们有过交谈。有一位病士,是名年轻人,身染三种异病,右脚跛足,左眼失明,身上长出鱼鳞般的东西,还掺着腥臭脓水。
又有一名病士,他身材高大,样貌俊逸,力量不似寻常人,眼睛可穿透沙漠粉尘,声音好似洪钟。
只道这世间,当真是一点也不公平,有的病士运气不错,身染数病,却互相制衡,寿命悠久且拥有不俗力量。
有的病入膏肓,无可救药。
变法虽已停止。然窃命道、舍命道、通窍道、香火道…每一种变法,似也代表人族,面对绝境时的一种态度。有人舍命求生,有人窃命求全…
李长笑来到红域的第四个月时,被一个病士,误以为也是病士。被邀请去参加一场“染病大庙会”,李长笑欣然同意了。
当天晚上,一座破旧古庙前,陆续有病士来临。样貌各异,乍看之下,全是群魔乱舞,哪有半个正常人。好些病士,见李长笑样貌正常,便要掀他白衣,看看他衣下可有瘤子、疹子。
李长笑主动撸起袖子,衣下皮肤干净整洁,哪有半点染病痕迹。一时间众多病士,纷纷过来询问,李长笑究竟染了那几种病,又在何处所染,竟互相制衡得如此完美。
好一通追问下来,李长笑胡诌了几种怪病,随后静静躲在角落,看着病士相聚,互相探讨病理、病症。
然一病在不同情况,足有上百种表现,越是探讨,便越感病道之玄,挠头不解之人便是越多。一时间破庙前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有两位病士,因病道见解完全相反,因此大打出手,你一拳我,我一拳你,打得不分上下。却是菜鸡互啄,出拳有气无力,实难真伤到人。
庙会后半段,主持庙会之人,奉上了精美吃食,红域的肉食肉质粗糙,且带有一股腥臭。主持庙会之人,为解决这股腥臭,下足了血本,寻到在红域行商的黑市商人,购置了极多特殊香料,再下足了份量,才将那怪味掩盖下去。
此刻一乘上来,菜品还没瞧见,便先闻到浓浓香料味道,惹得众人大流口水,目不转睛盯着。其中一道菜:七腿香珍鸡,最是受大伙欢迎,一乘上来,便被哄抢一空。李长笑慢了半步,竟没能抢过他们。
那七腿香珍鸡,在红域着实常见,是一种鸟禽,李长笑便遇见几次,长有七条腿,三个头,四双翅膀,全身无毛,全是大大小小的破疙瘩,自也飞不起来。但因染了一种“香珍病”,使得吃进口中,可散发一股别样香气。
尤是那七条腿,肉质紧实饱满,有道是看着丑、吃得香,参加庙会之人,大多就奔这一口来的。好在庙会负责人大方,见吃食被哄抢一空,又大手一挥,陆续上了几大碟来。这一次,李长笑鼓足了劲,总算夺下一条鸡腿,躲在一旁安静啃着。
第711章 续火,共染之
一口下去,先是各种香料味道,浓得直呛鼻腔。李长笑眉头一皱,但又既松开,再咬第二口,这七腿香珍鸡味道着实一般,肉质腥臭,下料太重,但咀嚼过后,口中反生一股清甜香气。正是这股香气,才惹得众病士流连忘返,对这味菜肴爱不释手。
大似重病痊愈后,那神清气爽之感。寻常人定难忍前几口的腥臭、咸浓,进而吃进口中,立即便又吐出来。然病士众人,向死求生,身染重病,不也正是腥臭、清甜间来回转变吗?故众人爱吃那七香珍味鸡,大有缘由,常人难以体会。
庙会到此,已临近尾声。待众人吃得尽兴。主持庙会之人,命人取来一杯水,他告诉众人,这杯水中,含有一罕见异病,从未有人服用过,可有人敢与他共同染之。
众病士有的犹豫,有的退却,本哄闹场景,瞬息变得寂静。便连那主持庙会之人,也踌躇不定。
他等行走病道几十载,有无所获尚且不得而知,但所失却太多太多,且桩桩件件,记在脑海,刻在心中,时不时念叨几声。
放眼望去,见庙前众多病士,受那病毒折磨,有的早早离世,有的苦苦支撑。有的已不成人样。
身上长瘤,皮肤长疮,实已是最小副作用,不值得一提。那日日夜夜的苦痛折磨,瞧不见希望的前路,扭曲的外貌,才最是心灵折磨。
若再饮下这一口异病,又会变成甚么模样,谁又能知道,谁又能猜到。众人的彷徨,众人的忐忑,全在此一沉默当中。
主持庙会之人,久久无人应答,心中一叹,便连他自己也没有勇气服下。举行此庙会,只盼寻人共勉。见得此一幕,他亦是心生退缩。
正在此时,又一阵大风吹来,将相聚篝火吹灭,又将人吹得东倒西歪,将杯中那染着异病的水,半数吹得洒落在地。
庙会陷入漆黑。
一时无人点火,无人说话,如此沉默数晌,便听隐约有脚步声响起。是朝外走得。这场庙会筹备甚久,云聚方圆数百里病士。主持庙会之人心中一叹,知道是有人乘黑离去,他脸色一白,问道:“可有人愿意点火?”
一连问三声“可有人愿意点火?”,却无人应答,只听离去脚步声,陆续响起。
黑暗中,有人神情挣扎,有人犹豫不决。主持庙会之人,再问道:“可有人愿意点火。”这一声问话,实以藏有几分哀求。
病士向死而生,便注定大多是死,少数为生。没有人不珍视自己生命,中途总有退却之人,支持众人走到至今的,除却强大毅力外,向死而生的勇气外,便是时常相聚,举行庙会,欢聚人心,共抗艰难,互相慰籍。
此次庙会,若篝火不点,在黯淡中散会,日后庙会人心散尽,彼此间心中有隙,大伙的病士一途,便算是走到尽头。
若不再是“病士”,众人又该以何种身份自居?普通人?怪物?妖怪?…众人心悬着起来。心中有莫大惶恐,莫大不安,更有莫大迷茫,但偏偏不知该如何做,怎么做。
好似点起火来,一切便可解决,但却好生困难,难如登天。
他们瞧着那篝火,都盼着能自个燃起,但偏偏自己不能去点,不敢去点。
只求那风大一些,再大一些,吹得那火苗自个燃起。哪知这时,天空下起黑雨,将那篝火干柴,淋得湿润。最后一点火苗,也被彻底扼杀。
众人心皆死了,瞧不清对方神情,但想来因都是十分难看。正在这时,一道声音传来:“我来续火吧。”,话音落下,便见一人走上前头,从怀中取出火折子,试图将湿了的干柴重新点着。
李长笑翻出干柴,用火点着,然后小心翼翼的架好柴,为那道细小火苗,提供更好环境,保持空气流通,既不将火苗压灭,也不让雨淋熄。
众人目光紧盯着火苗,见那火苗好生可怜,被风摧残,被雨欺凌,将熄而未熄,又想起自己一生,也好生可怜,疾病缠身,将死未死。
主持庙会之人,见那雨势渐大,忽的走上前来,伸手护住火苗,遮风挡雨。火苗烧得更旺了,雨水却也更大了,两只手罩不过来了,火苗又飘摇起来。
又见一人走上前来,也伸出双手遮挡,火苗又大,遮挡的手愈来愈多,然那倾盆大雨,死活不愿放过他们。见火苗愈旺,它偏就要下得愈大。
主持庙会之人,怒骂道:“你他娘的。”将生一横,用身子挡住雨,护住篝火。众人见状,心中均是升起一股无名火气,自己与异病抗争多年,凭什么一切皆由天定。
于是纷纷将身一横,护住那篝火。见那篝火越烧越旺,越烧越旺,已不怕那风雨。火光也越来越旺,将庙前照得通明。
主持庙会之人道:“快快添柴火。”众人搬来柴火,添入火堆中。见那火越燃越高,已成气候,不必再去遮风,更不必挡雨。任由黑雨肆虐,也再不会轻易熄灭。
他们再添柴火,火光更高,足有一人高,燃势正旺。
大雨中,那篝火生生不息。主持庙会之人,有走上台来,高举手中那装着异病的清水。任由全身湿漉,却毫不在乎,只大声道:“这杯水中,有致死异病,喝之一口,我等本便是孱弱之躯,或当场毙命,或痛苦余生。”
顿一顿,他问道:“诸位,可敢共染之。”
沉默半响,众病士一齐道:“共染之!”
当即,主持庙会之人,大饮一口,随后将水传下去。一人一口,直到将那异病之水喝尽。
有人饮下水后,当场毙命,有人却无事发生,此次庙会,却更坚定众病士的求火之心。
李长笑回眺庙会处,见火光显眼,会心一笑,便又轻轻离去。
事后有人问起,那日的续火之人,究竟是何人时。却无人答得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