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恩艾尔精灵的待客之道明显升级了。
上次是肃杀的空旷广场和红骑士，护卫，这次则是专门等待在这里的漂亮精灵侍女。
引路的精灵侍从脸上没了上次那种显而易见的戒备和敌意，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程式化的、略显疏离的恭敬。
艾达·艾敏的传话应该起了不少作用。
阿瓦拉克和其他几位出现在议事厅的贤者长老，基里曼也懒得去记他们的长名，脸上虽然仍旧是精灵那种骨子里透出的傲慢，但至少表面功夫做足了。
礼节性的问候不再冰冷，话语间也少了那层无形的尖刺。
至于他斩杀的那上万名士兵所产生的负面影响，似乎也在这种时候被选择性的遗忘了。
毕竟，在几千万族人乃至整个种族的存亡面前，很多代价都是可以无视的。
会谈地点换到了艾恩艾尔的核心之地，一座规模宏大、风格与法兰茜丝卡在百花谷那座王宫颇有几分神韵的巨大建筑群中。
走在其中，奢华之气扑面而来。
打磨得能照出人影的玉石地面，墙壁上覆盖着会随着光线微微变换色彩的魔法织物，像是某种活着的壁毯。
空气中飘荡着极其细腻的、与魔法熏香不同的昂贵自然香氛。
来往穿梭的精灵侍者无一不是俊男美女，动作轻盈优雅。
更让基里曼多看了一眼的是，厅堂一角甚至有几个身着朴素但整洁衣物的人类仆役，正在精灵侍女的指令下，安静而精准地擦拭着巨大的彩窗。
他们的动作透着一股刻板训练出来的温顺，温顺得甚至有些不自然。
这些人类和他们的父辈，大概率就是这上千年来被狂虐军团所俘虏的人类的后代，已经被教化成了完完全全的奴隶。
这一切都在无声地宣告，艾恩艾尔精灵在这片土地上扎根千百年，享受着近乎统治者的安逸。
没有迫在眉睫的外部威胁和战争，供养着规模庞大的正规军和精锐的狂猎军团，长期的和平早已融入了他们的骨髓。
家底？厚得很！
“基里曼阁下，请坐。”
阿瓦拉克作为代表，声音平稳地示意。几位贤者也各自落座。气氛是谈判应有的正式。
寒暄几句后，基里曼没有绕弯子。
他掏出一份清单的副本，轻轻推向精灵贤者们。
这份清单与之前交给女术士们的那份核心材料目录高度重合，只是数量上标注得更加明确——能制造一千套魔动力铠甲的量。
“这是我的条件之一，”基里曼语气自然，“清单上的材料，需要凑齐这个数目，越快越好。”
坐在对面的几位精灵贤者接过清单，目光快速扫过。
以他们的阅历，自然能估算出这份清单背后代表的价值——那是以百万克朗计的庞大数字，足以掏空北方任何一个国家的国库。
但几人的表情几乎没有变化。阿瓦拉克甚至只是微微颌首：“嗯，材料稀有，但并非无法获取。我们会尽快筹措。”
原本基里曼还觉得自己要的东西是不是太多了，但精灵贤者们干净利落的态度，反而让他有些吃惊。
果然，对一个坐拥整个富饶星球、人口数千万的精灵族群，一次性拿出价值几百万克朗的材料，虽然肉痛，但远未到伤筋动骨、无法承受的地步。
看来还是要得加大力度，多要一点才行。
毕竟这样的机会，下次很难碰到了。
于是，基里曼端起精灵奉上的那杯散发着奇异果香的饮品，仿佛不经意地抿了一口，放下了杯子。
“贤者们愿意合作，这诚意我感受到了。”
他话锋一转，声音依然平静。
“不过，各位似乎想错了，这并非是我所要的全部，这只是我第一批索要的数量。”
基里曼嘴角勾起一丝平和的弧度，“每三年向我交付一次。每次交付的材料量，就按清单上的标准来。”
他顿了顿，清晰地说出那个数字，“需要持续十次。也就是……三十年。”
议事厅里瞬间只剩下远处精灵侍者极轻微的脚步和空气流动的声音。
对面几位精灵贤者脸上的平静，像被投入石子的水面一样，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波澜。
阿瓦拉克的眉头轻轻皱起，捏着清单的手指关节微微泛白。
旁边一位稍年轻的精灵长老，眼神里更是闪过毫不掩饰的错愕和一丝仿佛被巨蟒缠上的窒息感。
十次？三十年的持续放血？每次都是足以让一个小国破产的天文数字？
十次累积起来的总量，价值几千万甚至上亿克朗！
基里曼甚至能猜到他们此刻内心在想，恐怕把现在整个北方所有王国的国库都搜刮干净，也凑不出这个数目的一小半！
精灵们的反应尽收基里曼眼底。他心中大定，火候正好。
“贤者们不必惊讶。”
基里曼的笑容变得真诚了几分，打完了大棒，适时要抛出那颗红枣。
“这正是我深思熟虑的结果。”
“试想，如果我仅仅是贪图一时之利，大可以一次性索要远超你们承受能力的巨量物资，等东西到手，我甚至可以不履行约定，拍拍屁股走人，何必提出一个长达三十年的合作框架？”
他身体微微前倾，语气带着一种设身处地的劝慰：
“这样的长期合作，正说明我基里曼是带着诚意来的，是期望与艾恩·艾尔建立长久稳固的关系。”
“区区这些物资，对于诸位的悠久生命，对于整个艾恩艾尔一族而言，不过是一个小小的考验而已。”
“这笔账，细水长流，对双方来说，不正是最稳妥的方式吗？我相信以贵族的实力，完全有能力支撑得起。这份信任，也请诸位收下。”
他甚至在闲谈中，轻描淡写地抛出了一个看似无关却分量十足的信息：
“对了，说起来，明年春夏之交，我计划与艾恩希德族的女王，法兰茜丝卡女士举行正式的婚礼。”
这个消息，艾达·艾敏必然早已告知阿瓦拉克他们。
但由基里曼亲口在谈判桌上说出来，意义完全不同——这等同于他将自己与艾恩·希德精灵的王族纽带、与法兰茜丝卡这个重要人物的未来绑定，作为了这次漫长合作的一个隐性“抵押”和“担保”。
果然，提到法兰茜丝卡的名字和婚礼计划，阿瓦拉克的眉头稍微舒展了一丝。
其他几位长老交换了一下眼色，虽然仍有不满，但那股被强行勒索的怒意似乎被某种更沉重的考量压了下去。
基里曼顺势补上最后的关键承诺：
“作为合作开始的诚意，只要第一批的材料交付到位。阿瓦拉克先生，我随时欢迎你前往我们的世界，开始对希里的训练。我会亲自为你安排好安全的落脚点和与希里接触的事宜。”
这句话，彻底击中了精灵贤者们最核心的目的。
白霜的危机距离他们只有几十年，或许在这期间还有可能找到其他的办法，但上古之血的传承者希里是已知最高的希望。
基里曼掐准了他们的软肋——只要能接触希里，启动训练，延续族群的希望，代价再大，他们也只能吞下去。
议事厅里再次陷入沉默，只是这次沉默中，之前的锐利对抗感消减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重的、被迫接受的疲惫感，其中又交织着一丝为了族群存续而不得不承担的巨大牺牲的悲壮。
最终，阿瓦拉克深吸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又似做了一个艰难无比的决定。
他缓缓点头，声音有些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确认：
“可以。我们接受这个方案。”
“第一批材料，给我们一到两个月时间及集齐材料，到时候我们会告诉精灵贤者艾达，由她通知你验收。后续交付计划的具体节点和方式再议定细则。”
整个下午的唇枪舌剑，几番试探与心理交锋，至此终于勉强达成了那名为合作的交易框架。
当基里曼步出那座华丽宫殿时，身后的精灵侍从们行礼的姿态更加标准到位。
他清晰地感受到，从此刻起，在整个艾恩·艾尔精灵的世界里，他拥有了一个极为特殊的客人身份。
尽管他知道，在那些精美的廊柱之后，在王庭的深处，甚至在一些红骑士的冰冷眼神里，必然潜伏着对他深刻入骨的记恨。
但明面上，不会再有任何精灵敢对他表现出一丝一毫的不敬。
因为这代价背后的价值，是艾恩·艾尔的存续本身。
他们输不起。
………………
谈判尘埃落定，基里曼并没有急着穿过空间门返回人类世界。
他对艾恩·艾尔精灵这颗家园星球生出了几分探究的兴趣。
毕竟，一个能供养近亿精灵、拥有狂猎军团、且被精灵们统治了上千年的世界，到底是什么模样？
尤其，这里还是上古之血种族最初抵达的那个星球。
他没有惊动精灵们，独自一人离开了那片建造着奢华宫殿的中心区域。越往外走，繁华褪去，这个世界的真实底色逐渐显露在基里曼眼前。
荒凉，远比人类世界更甚的荒凉。
天空中没有他熟悉的、散发着炙热光芒的巨大太阳，只有一层灰蒙蒙的、如同巨大磨砂玻璃般的幽月天穹，让光线显得异常柔和却缺乏生气。
气温偏低，空气干燥，呼啸的风裹挟着尘土和砂砾，不断拍打着裸露在外的嶙峋岩石。
视线所及，大片大片的土地都是赤裸的赭红色或灰黑色岩层，植被极其稀疏。
仅存的少数树木，树干扭曲虬结，叶片稀疏呈墨绿或暗褐色，与其说充满生机，不如说是在艰难求生。
连绵的、如同被巨斧劈砍过的峭壁和高原构成了主要的地貌，充满了原始而危险的蛮荒气息。
“看来没有狂猎的帮助，精灵们也未必能把这个世界彻底改造成花园……”
基里曼看着眼前望不到头的荒原和远处风沙中的高山，心中了然。
这里的环境恶劣得远超泰莫利亚或者瑞达尼亚的任何一处荒野。
也正是因为这份荒凉、广袤和险峻的环境，才成为了一些种族的避难所。
他想到了之前在这里遇见的独角兽。那些美丽、高傲却又带着悲怆之气的生物。
它们在赤杨星人灭亡后，还能在这颗被精灵严密控制的星球上挣扎求生，甚至在狂猎和精灵军队的围剿下发动奇袭，试图牺牲自己帮助希里逃跑——这份坚韧和勇气令人动容。
一个念头升起。
基里曼辨认了一下方向，催动魔力，身形骤然模糊，下一刻便出现在上次与独角兽族长相遇的，那片布满巨大风化石柱的荒谷附近。
风沙卷过石柱，发出呜呜的悲鸣。
基里曼站在高处，一边快速移动，一边展开感知，精神力如同无形的网，小心翼翼地扫过这片复杂的地形。
他的目标很明确，寻找那些蕴藏着纯净魔法力量和独特生命波动的存在。
不知过了多久，循着精神感应的指引，基里曼在错综复杂的石林和地下洞穴系统中穿行。
最终，在一个隐蔽得近乎与山体融为一体的巨大岩窟深处，他再次看到了那群优雅的生物。
数量比起上次所见似乎略有减少，显然之前的突击和精灵的报复造成了伤亡。
它们银白色的皮毛在洞窟入口渗入的微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螺旋状的独角折射着晶莹的光点，但许多个体身上还能看到包扎的痕迹或尚未完全愈合的伤口，清澈的眼眸深处带着无法完全褪去的悲伤和疲惫。
当基里曼的身影出现在洞口光线中时，正在休憩的独角兽族群明显骚动起来。
它们警觉地看向洞口，但当看清来者是基里曼时，那股紧张感迅速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敬意和好奇？
那头体型最大、脖颈鬃毛最长、犄角也最粗壮的老独角兽族长缓缓走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