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团长此刻真是又愧又急，连忙说：“我没事，没事！多亏了陈处长！要不是他.”他想起刚才那惊险一幕，仍是心有余悸，“快！九连长！你们有卫生员么，赶紧给陈处长处理伤口！”
九连的巡逻分队里果然配有卫生员，立刻上前为陈江进行紧急止血和包扎。
贺援朝看着为自己和众人负伤却毫不在意的陈江，又看了看眼前这群如同神兵天降、及时雨般的九连战士，心中百感交集。
他握住九连连长的手，用力晃了晃：
“谢谢你们！来得太及时了！你们正好在这里巡逻？”
“是，首长！因为我们这里通讯故障，所以没有接到团里的通知，好在正好今天巡逻到这个区域，不然就麻烦了。”年轻军官大声回答。
“好！好一个九连！”贺援朝重重点头，所有的疲惫、惊险在这一刻似乎都有了着落，“走！带我们去你们的连队！”
“你们团领导多久会来这里一次？”陈江忍不住问道，这么差的路况，在沿海地区根本就不可能存在了。
“首长，团里的领导大概，一年一次吧”
贺援朝和陈江对视了一眼，不用说，看这个九连连长吞吞吐吐、偷偷瞄着其它人的表情，就知道他撒谎了。
但两人也懒得去戳穿他，适当的给边防团团长留点脸面。
九连的官兵们显然已经接到了巡逻分队的提前报信，全连官兵在指导员的带领下，早已在营区前那片小小的平地上列队等候。他们军装整洁，但看得出多次洗涤的痕迹。
每个人的脸庞都被烈日狂风刻上了深深的印记，嘴唇干裂，但眼神却异常明亮，精神饱满，身姿挺拔如松。
看到风尘仆仆走来的团长等人，战士们的眼神中充满了惊讶和激动。
贺援朝快步上前，郑重地回敬军礼，然后与大家布满老茧的手紧紧握在一起。
“首长们，一路辛苦了！我们.我们真没想到”九连指导员的声音因激动而有些哽咽。
在这几乎与世隔绝的边防驻地，是很难得见到上级首长的，这次居然来了团长，而且还有一个大校一个上校，这是一份沉甸甸的、被看见、被记住的温暖。
因此大家激动的直拍手鼓掌。
贺援环视着这群最可爱的士兵，望着他们身后简陋但整洁的营房，望着远处连绵的边境线，一路的艰险疲惫化为了满腔的敬意。
他深吸一口清冽的空气，大声说道：“同志们好！”
“首长好！”
“同志们辛苦了！”
“为人民服务！”
齐声回答，虽然老套，但却是战士们最朴实纯粹的情感表达。
“我们这次来，就是专门来看大家的。有什么困难，有什么需要，都尽管说。你们为祖国守大门，我们就是要想尽一切办法，为你们守好后勤保障这条生命线！”
沉默，长时间的沉默。
这也不怪战士们，他们也搞不清楚贺援朝这到底是真话还是假话，所以都不敢说什么。
“贺处长是真心想了解你们的生活困难，有啥困难与想法，都可以说！”陈江在旁边帮着说话。
陈江的话音刚落，队列里站在前排的一个小战士忍不住小声嘟囔了一句：“首长，俺们俺们就想能洗上个热水澡.”
他旁边的班长赶紧用胳膊肘轻轻碰了他一下，小战士立刻闭嘴，脸涨得通红。
贺援朝和陈江却听得清清楚楚。
“这里洗澡很困难？”贺援朝朝着边防团的团长问了一句。
实际上团长上任以来就没来过这里，哪里答的上来？
还是九连的指导员把话茬接了过去，“报告首长，其实也还好，这里的水不怎么够用，所以洗澡的水就有些困难。”
“是啊，咱们这里在山梁上，解决日常吃喝的水都很不容易，洗澡当然就比较奢侈了。”九连连长也附和道。
“难道这里没有通自来水？”陈江也有些诧异的问道，他是万万没想到，居然还有连队不通自来水。
九连的官兵面面相觑，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这下陈江已经得到了他想要得到的答案。
“走，去看看你们的饮水问题。”相比洗澡，贺援朝更关心战士们的喝水问题。
不洗澡最多只是脏一点，但不喝水怎么吃得消？
在九连长的带领下，贺援朝他们来到了九连的食堂，虽然食堂也算收拾的干净，但设备简陋，储存的蔬菜品种单一，基本都是土豆和冬瓜。
还有一部分肉罐头被堆放在角落。
不过在这里真的没有找到自来水龙头，只在屋内发现了一个巨大的水缸。
贺援朝掀开盖子，看不清楚缸底的情况，从里面舀了一勺，发现舀上来的水的颜色好像有些发黄，尝一口居然还有些酸涩。
“你们平时就喝这个？”
他和陈江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咱们这里地势高，要喝水就需要人去两公里外的河里挑来，所以喝水确实比较困难。”
“那冬天呢？或者枯水期呢？”陈江问道。
“冬天还好，可以取雪化水，但到了枯水期，大家就只能想办法节约水资源了。”
九连连长说的“节约”，不用想也知道到底是什么意思。
贺援朝的脸色一下就黑了下来，他没有说话，而是用目光扫过战士们稚嫩而坚定的脸庞，转向九连连长和指导员：“走，带我们到其它地方看看。”
低矮的平房里，虽然光线有些阴暗，但床铺收拾的颇为整洁，被子都是标准的豆腐块，但墙壁上能看到雨季渗水留下的淡淡水渍，窗户也有些透风。
连队的阅览室里，书籍报刊都相当的老旧，经过多次传阅，边角都卷了起来。
唯一的娱乐器具可能就是一副磨的发光的中国象棋，铺在一张大石桌上，上面是手工刻画的楚河汉界，陈江发现，一个“卒”和对方的一个“兵”，居然是用小石块代替，不用说，这两颗棋子已经遗失了。
由于这个地方不通网络也没有电视信号，电话线都很容易中断。
唯一的一台电视机还在外面竖了一个树干，上面装了个用铁丝等金属物品制作而成的超大电线，但接收到的信号却聊胜于无。
用这里官兵的话说，每晚都是听节目，享受听觉盛宴，至于图像，基本上就是“大浪淘沙”，运气好的日子里，可以看到个模糊的身影。
浴室就修在厕所边上，因为缺水的缘故，所以厕所的味道相当重，洗澡自然也无从谈起，更不用说什么热水澡了。
团长的脸色一直不太自然，几次想开口解释什么，都被贺援朝用眼神制止了。
贺援朝只是看，仔细地看，不时用手摸摸敲敲，眉头越皱越紧。
最后，他们来到了连队的荣誉室。
这里与外面的简陋形成了鲜明对比。
墙上挂满了锦旗和奖状，玻璃柜里陈列着各种比武获得的奖杯，虽然不少已经褪色，却擦拭得一尘不染。
一张张黑白和彩色的照片，记录着九连一代代官兵在此戍边的身影，从穿着老式军装到如今的迷彩，背景是亘古不变的苍茫群山。
贺援朝在一张照片前驻足良久。
照片里，几名年轻的战士在冰天雪地中巡逻，眉毛胡须上都结满了冰霜，眼神却无比坚定地望着远方。
“首长，”九连指导员轻声说道，“条件虽然苦了点，但请首长放心！九连从组建那天起，就没丢过一寸国土！没怕过任何困难！每一任连长、指导员交接，第一件事就是带到这里，告诉新来的主官，咱们连队的精神是什么——就是‘流血流汗不流泪，国土一寸不能让’！”
贺援朝转过身，目光缓缓扫过在场的每一位官兵，包括面露愧色的王团长。
他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沉重：
“看到了，我们都看到了。”他顿了顿，仿佛在压抑着内心的波澜，“我看到了你们用忠诚和热血铸就的荣誉，也看到了你们用身体硬扛的困难。”
“同志们，你们守的是国门，是亿万人民的安宁。但你们也是血肉之躯，是我们的战友，我们的兄弟！”他的声音提高了些许，“让你们在为国家流血流汗之后，还要为吃一口干净水、洗一个热水澡这样基本的需求发愁，这是我们后勤部门的失职！是我这个处长的失职！”
贺援朝的话，像锤子一样敲在王团长和几位团领导的心上，更让九连的官兵们愣住了。
他们从未想过会有首长如此直白地将他们的困难归咎于自身。
“在这里，我向你们明确表态，”贺援朝的语气斩钉截铁，“我保证会解决这里的喝水用水问题，同时给你们丰富业余文化生活，让你们也能看到‘春晚’！”
九连的官兵听得目瞪口呆，这些他们年年打报告申请都石沉大海的难题，贺处长几句话就拍板解决了？
所以激动之余就只能拼命的鼓掌叫好。
过了好大一会儿，陈江问起，“你们团里，像九连这样情况的连队，还有几个？”
贺援朝一听，也补充道，“对，如果还有类似这样的情况，就一起列出来，统一交给我，由我们后勤上统一想办法解决。”
“是！”边防团长激动地立正敬礼。
贺援朝重新面对九连的战士们，眼神温和而坚定：“同志们，困难是暂时的。我贺援朝今天在这里向大家保证，祖国绝不会忘了任何一个为国戍边的战士！你们奉献青春守护祖国，我们必尽全力守护你们！”
现场一片寂静，随即，雷鸣般的掌声猛地爆发出来，经久不息。
许多战士的眼眶都湿润了，那不仅仅是因为问题有望解决，更是因为他们的付出和艰辛，被真正地看见了、理解了、并且放在了心上。
当晚，贺援朝和陈江在九连食堂和战士们一起吃了简单的晚饭——土豆炖罐头肉，炒大白菜，外加米饭和馒头。
可能是劳累奔波了一整天，大家吃的都格外香甜，九连驻地热闹的就好像过节一般。
第240章 有困难，那就先易后难
贺援朝和陈江回来后，就立刻向上级做了汇报。
当贺援朝把装有九连平时喝的水的矿泉水瓶递给总后首长的时候，首长一脸疑惑，打开尝了一口后不禁皱起了眉头。
“我们的战士就喝这个？”
贺援朝严肃的点了点头。
陈江又把在当地拍摄的照片递了过去，首长看的非常仔细，最后眼眶都湿润了，拿起眼镜布擦了擦老花镜，沉痛的说道，
“我们的战士太不容易了呀！”
“我们的一些工作，离前沿、离战士们，还是太远了！”
他拿起内部专线电话，语气不容置疑：“通知下去，十分钟后，召开联席会议。相关处室的主要负责人都应该到场！”
放下电话，他看向贺援朝和陈江：“你们俩，准备一下，详细汇报。特别是九连的情况，要具体，要直观！要让所有坐在办公室里的人都知道，我们边防线上可爱的战士们所遇到的实际困难。”
十分钟后，会议室里的气氛十分凝重。
投影仪上将九连驻地的照片、水源的特写、简陋的营房、代替棋子的石块、那根自制的电视天线一张张清晰地展示出来。
贺援朝语气沉静，但每一句话都分量十足，客观陈述了九连及类似边防连队在饮水、饮食、住宿、医疗、通讯、文化生活等方面面临的极端困难。
陈江则补充了现场观察到的细节，特别是战士们提到“想洗个热水澡”时那朴素而又令人心酸的要求。
看着照片，听着汇报，与会的一些领导面露震惊，一些人则陷入沉思，更有甚者，脸上一下子就变得火辣辣的。
“同志们，”总后首长声音低沉地开了口，“这些画面，这些情况，不是发生在几十年前，就是现在，就在我们的边防线上！援朝和陈江同志这次下去，是撞上了，看到了。可我们没看到的地方呢？还有多少‘九连’？”
他停顿了一下，环视全场：“战士们喝不上干净水，洗不上热水澡，看不了电视，打不通电话.这是我们的工作没有做到位呀！”
“财务处的同志来了么？你表个态吧！”
听到首长点了自己的名，财务处的分管副处长为难的表示，“处长正好外出考察去了，由我待会。刚才听了贺处长他们的汇报与带回来的东西，我很受触动，但涉及到要新建和改造的项目太多了，恐怕这个资金问题.”
“是啊，比如这个自来水问题，为了一个连队专门接一根水管过去，要走这么多的山路，这个代价是否值得？施工的难度也会很大。更不用说拉一根网线过去了，这个.”基建处的负责人也非常为难。
其它在座的诸位负责人都把客观理由强调了一通，反正就是一个意思：这个建议不现实，有困难。
“困难？不现实？”
首长的声音陡然拔高，他拿起桌上那瓶浑浊的水，重重顿在面前。
“比起我们的战士年复一年喝这种又黄又涩、还不知道有没有害的水，你们说的施工难度，算什么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