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族内不发生萧墙之乱，可是草原上的恶狼无处不在，多少绿油油的眼睛盯着康麽部这块肥肉。若是康麽部只有四、五千人还好，像喀布朵部以前那样躲在山沟深林中，或许还能躲过恶狼的利齿。可五千余帐，近两万族人，真的要化整为零，将一个个氏族分出去躲藏？
分了出去，还收得回来吗？
索尔奇的目光移到锡达身上，心中的那一层阴霾驱除了大半，只有要奇雅孛圪奉倏在，足以保证康麽部的平稳安定。
不过，对于柔黎部，索尔奇还是不太清楚，或者不太信任。
刚才忽思里的阐述中，索尔奇知道喀布朵部是在几个月前偶然遇见奇雅孛圪奉倏，后来就成为了归附氏族，至于具体的归附细节，就不清楚了。
忽思里话音一落，锡达就紧接着开口：“舅舅，我的年纪大了，身体也差了，训不住烈马，开不得强弓，奇雅孛圪一脉就要靠你多帮帮赫离了......”
什么，奇雅孛圪一脉？
索尔奇老首领惊异地看着赫离，脑中想到了一个可能：赫离是奇雅孛圪奉倏的儿子。
距离奉倏失踪已经过去了二十年，看这模样，上座的年轻首领应该不到二十岁，十之八九是奇雅孛圪奉倏的儿子，哈么赞大人的血脉。
观其行，听其言！索尔奇老首领自从进帐之后，对上座那个脸挂微笑的青年就没有一丝一毫的轻视之意，之前又从古素禾、托拜厄斯口中了解过两部在月牙湖的对峙场景，判断出赫离此人绝不简单。
如果赫离是奇雅孛圪一脉，又统治柔黎部这么一个强部，而且喀布朵部已经归附，再加上康麽部，夺回钦达烈人大头领的大位，重现怛奚部的荣光指日可待。
“舅舅，这是我血脉安答的儿子，继承了奇雅孛圪的姓氏，奇雅孛圪巴伯兰赫离！”
血脉安答的儿子？不是亲儿子！索尔奇老首领自然是知道血脉安答的含义，按照传统，其后代的确有继承怛奚部首领的资格。
赫离离座起身，向前迈了两步，礼貌行了一个晚辈礼：“赫离见过索尔奇长者！”
无论面前的索尔奇怎么样，赫离看在他是锡达大叔的舅舅份上，行上一礼，无所谓吃亏不吃亏的，就当自己尊老了。
就当自己代替胖子给他舅姥爷行礼了！
夜色渐深，冷风渐寒，驻扎地内的一堆堆火光也驱逐不去入冬的寒冷，除了值夜战士，似乎所有人都躲进毡帐中了。
两部落的会面饭食不久前就结束，赫离心中明白锡达大叔和康麽部来人肯定有很多私密话要说，早早就宣布解散。
一顶中式帐篷内，听完锡达所说的一席话，索尔奇老首领似浑浊似清亮的双眸盯着铜盆的火光，脸上的皱纹被火光映现得格外清晰。
一进帐来，锡达就迫不及待询问起来，主要问的是钦达烈部落联盟、南部草场划分、纳哈良部等情况。
索尔奇遂将自己所知道的一一讲了出来后，犹豫一下，还是开口询问赫离和柔黎部是什么情况，这个柔黎部落的主人究竟是谁？
在锡达的话音落下后一会，索尔奇老首领抬头，语气带有一丝伤悲，感慨道：“如此说来，继承尊贵的奇雅孛圪姓氏，就是你的养子和血脉安答之子？”
无比尊贵的奇雅孛圪姓氏，没有了嫡系后代！
锡达倒不在乎那么多，没有遇见喀布朵部族人之前，他只是想以锡达这个身份度过一生，能够在不多的时日看到赫离、察乌卡、敏敏等一众孩子长大。当得知喀布朵部十余年来贫困潦倒地躲在偏僻草场，却依旧不忘效忠怛奚部的誓言，锡达想着让柔黎部伸出援助之手，让喀布朵部有一条出路，不至于在草原乱世中遭受苦难、兵患，乃至亡族灭部。
如今，锡达又知道了娘舅部落康麽部的处境，自己的亲舅舅为躲避纳哈良部的迫害，率部数千里迁徙远遁，流落到东部草原立帐延续。
“舅舅，你们离开木录河草原，跋涉数千里来到东部草原，一路上不好走，哪怕物资没有丢失多少，可是途中消耗绝对不少，康麽部过冬的粮食、食盐充足吗？”来月牙湖的路上，锡达已经听赫离说过康麽部掠夺商队等事情，自然是担心康麽部物资不足，草原的冬天可是会饿死人、冷死人的。
身为柔黎部的二号人物，锡达断事官的库房储备绝对是部落内数一数二的，除了盔甲兵器、弓箭弯刀没有多少之外，粮食盐巴、牛羊马匹、皮袍毛毯、器物用具比起一个中等部落的首领身家差不了多少。
再加上锡达平日里的衣食住行都不追求奢华享受，甚至比不上一些千户长、千骑长的生活消费，所以帐下财产越积越厚。
更何况，锡达家中可还有一个胖子，一直负责柔黎部落的商贸事务，相当于千户长的年俸不算，赫离允许商贸帐的部分利润归在察乌卡名下，还特意让人把属于察乌卡的羊皮记录送到锡达帐内，美其名曰是为察乌卡积攒日后娶婆娘的财产。
锡达曾经看过送来的羊皮纸，好家伙，不算牛羊牲畜、营帐器具等，光是金币、银币就抵得上锡达的身家了。当然，锡达心里清楚，这应该是身为察乌卡安答的赫离使用隐秘的方式，暗地里给予察乌卡的补贴，让族内知道察乌卡的商贸本事能够为部落带来多大的利润。
许多次大帐议事，赫离都会提到卡密尔城商道为部族又带来多少物资，多日纳等人的功劳不小，再看似随意得提上几句察乌卡和商贸帐。
这就是让众人知道察乌卡的功劳比起治理族帐、征战杀伐弱不了多少！
第三百三十三章：前路非平
锡达断事官、索尔奇老首领相对而坐，距离很近，可以清楚看到对方脸上的神色变化。
在锡达的催促下，索尔奇说出了康麽部的确缺少一部分粮食、盐巴，最后又补了一句可以熬过去这个冬天。
“索尔奇舅舅，我暂且能够拿出来三千担粮食和两百担盐巴，至于毡布、皮袍等，我再想想办法，稍后和赫离商量一下，尽快将这批物资运送过去，不要让族人们受冻挨饿。或者你先等上几天，距离此处三百余里外就是兀逻氏族的营地，现在作为从卡密尔城的中转地，还有很多粮食、盐巴等物资，派人过去调一批过来，到时候你回部落的时候就带回去......”看这架势，三千担粮食和两百担盐巴，锡达大叔不仅要把自己的库帐掏空，还要把察乌卡的私房钱也挪过来用着，至于什么给自己的养子还回去，似乎是遥遥无期了。
索尔奇道：“三千担粮食，两百担盐巴？赫离首领会不会......”
三千担粮食和两百担盐巴，对于强盛之时的康麽部来说不值得一提，对于二十年前身为钦达烈人少主的奇雅孛圪奉倏也就是几句话的事情，可是现在来说却是一笔不小的物资。
锡达浅笑摇摇头，虽然三千担粮食和两百担盐巴，对于柔黎部来说不是九牛一毛，可是相信赫离绝不会横加阻拦的。即便赫离没有加缀奇雅孛圪的姓氏，可多年来朝夕相处非亲似亲的深厚情谊，一点也不比真正亲人的少。再则，这批物资是暂借，从中转地兀逻氏族营地内先借调过来，等回到土讫水城，锡达就会把赊欠物资补回去的！
至于赫离到底会不会收下呢？或者等一会，锡达开口跟赫离一提借调物资的事情，赫离就会大手一摆，说拨付物资全部由首领库帐出。
看着外甥眼眸中露出笃定之色，索尔奇老首领心中也定了不少，虽然不了解刚见面的赫离，可是对锡达的眼光判断却是十分放心的，哪怕二十年未见，依旧相信锡达。
双方聊完了南部草原情况、二十年的遭遇，提了提过冬物资储备，终于要进入正题了，关系怛奚部尊贵的奇雅孛圪姓氏，关乎康麽部的前途命运，关扯数十万钦达烈人的未来。
一提起奇雅孛圪姓氏，一说到钦达烈人大头领，这个一向冷静沉着的瘦小老头神态不免有些愤慨：“这十来年，纳哈良部吞并了数十个中小部落，通过残害七色雄鹿的同族后代，部落实力大大加强，颉秣部、突乞部、折耷部先后向达达不拉这个贼子低头，竟然承认他的大头领之位......率领数万钦达烈儿郎北上，用勇士们的鲜血去帮助我们的仇敌乞迪汗部争夺汗位，背叛了钦达烈人......”
“七色雄鹿的后代需要真正的大头领，一个让数十万钦达烈人信服、长生天承认、先祖保佑的大头领，一个出自高贵的奇雅孛圪一脉的大头领！这个人就是你，奇雅孛圪奉倏，回去祖辈世代游牧的南部草场，扬起青鹿大纛，统治七大部落，让数十万钦达烈族人重新感受着奇雅孛圪的荣光！”
越说越激昂，若不是锡达伸出一手轻轻按压，恐怕索尔奇老首领就得手舞足蹈、大喊大跳了。
沉着冷静？若是康麽部的族人看到老首领张摆的手势，脸颊泛起激昂请命的潮红，一定会大吃一惊。
“达达不拉！”锡达轻声嘟囔了一句，脑海中浮现出二十多年前达达不拉在怛奚部大帐时的面貌轮廓，时间过去太久了，记忆有些模糊不清。可是他相信，如果面对面见到真人，自己肯定能够第一时间认出来，那个曾经一起喝酒吃肉、策马射箭的男人，那个毁灭了怛奚部的罪魁祸首。
零零星星的旧时记忆从脑海深处弹了出来，锡达叹气摇摇头，赶紧从感慨悲怀中回过神来，将前段时间得到的钦达烈北上大军的消息说了出来：“舅舅，你知道乞迪汗部的战乱已经基本平定了，北上的钦达烈人大军此时就在返回南部草原的途中！”
“什么？”康麽部数千里迁徙，和北上支援乞迪二王子狐焉碌的钦达烈大军刚好是一东一西，再加上康麽部没有完善的情报系统，甚至连斥候都没有派出去盯着纳哈良部等钦达烈大军的动向，最多就是派人留意木录河草场和联络迮特夷部，索尔奇老首领并不知道数千里之外的焉山草场变化。
锡达遂将赫离传过来的消息复述了一遍，内容也很简单，无非就是乌维部落大军进入东漠草原，乞迪达雅击溃二王子狐焉碌，钦达烈人大军一胜一负等大概消息，至于乞迪达雅和乌维部落的协议，乌维大军的准确兵力、将领，达达不拉和乞迪部落的谈判情况等细节，除了道听途说的，尚没有准确信息送来。
钦达烈大军先胜后败，颉秣部、突乞部、折耷部、恪延部等损失不小，索尔奇老首领一听到这个消息，一拍大腿：“好啊！长生天、先祖在惩罚达达不拉这个叛徒。连颉秣部、突乞部、折耷部、恪延部这几个大部落都遭受损失，底下的中小部落更是不可避免的，我猜回到南部草原后，达达不拉肯定要盘剥诸部落以恢复实力，甚至干脆吞并几个中等部落。钦达烈各部落肯定埋怨咒骂，到时候，只要奇雅孛圪奉倏回到南部草原，打出怛奚部的青鹿旗号，届时我康麽部和辛安的迮特夷部拥护你，又有世代效忠怛奚部的喀布朵部，必定有许许多多部落来重新归附到怛奚部旗帜下，半数钦达烈人都会立刻恭迎他们真正的大头领......”
若是事情的发展情况真如索尔奇老首领所说的一样，有着康麽部和迮特夷部鼎力拥护，又有着喀布朵部的效忠，让怛奚部大纛飘扬在南部草原的机会倒是有那么几分。
达达不拉胸怀万丈豪情，率军数万大军北上参与乞迪汗位争夺战，支援的那一方却落败，钦达烈青壮损失过万，对于钦达烈人的确会有不小的打击。
只是一切都会那么顺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