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布勒、色布瓦这两个兔崽子......”话刚说到一半,解可温半张的牙口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了,内心中浓浓的思念、忧愁化作一声长叹。
孩子们,你们在哪儿啊?还好吗?
天际那月亮洒落山岭中斑驳银辉,一双老眼隐隐泛着一丝泪花!
“拓哥多,你几岁了?”人老了的解可温族长今晚特别容易伤感,不仅想念着下落不明的幼小儿子、侄子,还唠叨起了长子的年龄了,仿佛部落面临的危局已经发瓦解,山外那一只虎视眈眈、狰牙利爪的恶狼已经狼狈逃窜。
“二十一......啊,阿爸,你干什么?”
“砰......吁......”
曲拐木杖离地飞起,在老人胸前划过半圈,以棍为枪,横空扫过,带起一阵凌空声,朝着拓哥多面门直扑而来,夹杂着凌厉棍势,随着夜晚的寒风吹过,更增添了些许寒意,肃杀之气!
拓哥多心头不由一凛,大惊失色,顾不得什么了,身体自然而然的做出反应,一个箭步,侧身一移,化拳为掌,抬手就是一掌,力借掌势随棍而下,一挡,双臂反转一拧,瞬间就把这看似凌厉实则无力的木杖“砰”的一下挡住了。
进攻一方的解可温虽说身子骨还算硬朗,可一则本身自己就是要测试一番长子的勇猛、机敏,二则拓哥多这一掌是自然反应,十分突兀没有几分留力,自然也是没能够控制住。掌劲随棍冲击过来,解可温鼻窍中闷哼一声,身子不由得倒退两步。
“阿爸,阿爸,对不起......”拓哥多此时完全反应过来了,心中悔恨不已,为什么自己那一掌那么用力,急急地走上前去搀扶住阿爸,借助洒落的月光看看阿爸是否有什么损伤。
“好小子,拳头更结实了!怪不得倪布勒、色布瓦总说拓哥多哥哥是族中第一勇士,单手就可以扛起一颗大圆木,阿爸也好久都没和你比试过了,有多久了?”解可温急喘几口气,揉揉胸口,稳定了身子,欣慰的看着自己的长子。
“五年多了,那一年阿爸说拓哥多已经是一名大人了,把挂在墙上的那一柄钩镰刀给我,让我帮助族人捕获猎物、耕作山田、开凿洞穴,更要在族人危难之时,用手中的钩镰刀保护族人。拓哥多一直践行着向山神、阿爸许下的诺言,用生命去保护族人!”拓哥多目光流出着回忆之色,一幕幕往事如同发生在昨天一般。
“我相信你,我的拓哥多,我最优秀的儿子,族人交口称赞的勇士,部族就交给你了!我决定要去山下看看,看看那个部落为什么要围困落雁山脉,和那个部落的首领见上一面,看看那数千骑兵究竟要对我们干什么!伟大的山神见证,今日起,我儿,拓哥多就是翰埒部族新一任的族长了!”
落雁山岭,解可温的翰埒部已经在此居住了几百年了,一代又一代的山地族人用自己勤劳的双手在附近百里山岭的山沟、平地开辟出了一块块独特的山田,开凿出一条条山间水道,从山顶引灌山泉之水用以种田,同时还畜养山羊、野猪等一系列牲畜,再加上山脚草原附近放牧牛羊马匹。族人们不用像腾格里草原上的大多数部落一样,迎着烈日,冒着风雪,逐水草而居,四季转场迁徙,更要时时刻刻害怕黑灾、白灾的来临,甚至是那呼啸草原、神出鬼没的一队队烧杀劫掠的可恶马贼,以及部落之间的征伐吞并。相对于普通的草原部落,翰埒部无疑是幸福的,过着一种草原式的自给自足生活!
身为翰埒部当代族长兼大长老,解可温不仅是翰埒部数千族人世俗的首领,更是引导他们祭拜山神的精神领袖。到了部族生死存亡之际,他这个族长必须要走出一步,至于走出这一步之后,个人生死就已经不重要了!
生,则意味着探明了山外那个部落的真实动向,为数千族人找到了一条部落继续繁衍的道路;死,也会用解可温一人之命激起翰埒部数千族人的反抗御敌的决心,拼死一搏,或能够死中求活,哪怕不能,翰埒部族人也绝对不会束手就擒,做那只乖乖等待死亡的山羊。
解可温要做那一道脊梁,如同落雁山脉一般,风吹不倒,雪落不垮的翰埒部脊梁,为翰埒部数千族人流尽自己的最后一点血!
土讫水平原!
大帐内,赫离端坐在一张细软毛垫子,手中拿着妥儿川部落主帐那边快马加鞭传过来的羊皮信件,上面的都是例行公事阐述,因此他也只是粗粗的看了几眼,心中有了个大概,便撂在一边了。
部族大营那边有断事官锡达大叔在,赫离对他的政务能力十分放心,若是有战事或者突发状况,传讯飞骑也会使用令旗急传,而不是这种普通的书信。
“多奇大叔,采矿事项进行得如何了?”赫离放下手中的羊皮纸,抬头对着刚刚进账的锻造官问道。铁矿开采如今是柔黎部落的头等大事,准备了几个月,动用了数百匠人和上千帐下户奴隶,连赫离首领都亲自率军抵达土讫水平原,为的就是这个宝贝能够顺顺利利地开采,一旦掘土采石,搭建采矿框架完毕,源源不断的钢铁就会从这里拉出,锻造成无数锋利弯刀、箭矢、铠甲,让整个柔黎部落的军事力量再提升一个等级!
一提到铁矿,多奇锻造官嘴上就咧开,尽是掩不住的笑意,兴奋道:“五天,最多只要五天,就可以提炼出来第一批!不过数量不多,大约是两百斤生铁!可是,那些有经验的匠人判断,现在开采出来的大部分都是优质矿石,虽说比不上星沙铁这种绝世好铁,可比之普通生铁好上一些,再加上我们锻造帐的锤打技术,哈哈哈,到时候锻造出来的弯刀......”
经历过去年秋天那一场数万斤生铁进进出出的多奇锻造官似乎已经对几百斤这种细腿细肉看不太上了。要知道在曾经的某段时间内,时间还不会太久远,整个锻造帐生铁的储备规模是下降到两百斤以下,那一段时间匠人们、锻造官们对每一斤铁都要斤斤计较,精打细算,炉火慢慢降温了,可脸上那股子着急的汗珠却能拧出水来,几个锻造官都快把首领、断事官两人的毡帐帘布给掀烂了!
拨得云开见月明,笼罩在锻造帐的愁云惨雾一去不复返了!
多奇锻造官刚离开首领大帐,不一会儿,谷卑希、忙迭可两人兴冲冲进账将审讯结果兴高采烈的汇报给首领,说到最后谷卑希还忍不住补了一句:“那个叫做色布瓦说,不要再折磨他了,如果我们是草原勇士的话,看在长生天的份上,给他个痛快!”想到了察乌卡那些拷问手段,侍卫长可谓是连连摇头,那胖子,谁落到他手里,那就自认倒霉咯!
一听到这,赫离也忍不住的抬抬头,疑惑道:“察乌卡真有那本事,将他折磨得连长生天都搬出来了,他们不是信奉山神的吗?”
谷卑希、忙迭可对视一眼,想到那胖子的手段,浑身一颤抖,随即又想到色布瓦那悲惨模样,哈哈大笑起来。
山丘部落,翰埒部,人口五千余人,近两千可战之士!
倪布勒、色布瓦!首领之子、首领侄子!看来,无意间从熊口之下救下了两条大鱼啊!救?对赫离来说或许是吧,可是对倪布勒、色布瓦两人来说却是刚出熊口,又进狼窝的感觉,还是一大群一大群的恶毒人狼,折磨人的手段让人欲仙欲死的!
至于倪布勒、色布瓦两人的身份,可不是两人受不住折磨说出来的!赫离私下里给胖子支了一个招,让骑兵押着色布瓦、倪布勒两人,不远不近的距离,恰好走过关押忙迭可带回来的那一队山丘族人的帐篷外,让那伙俘虏“恰巧”看到这一幕,之前就悄悄安排人在帐篷外偷听帐内的动静!
知己知彼,赫离如今对那个山丘部落了解的差不多了,手指有节奏地在案几上敲打着,头脑里不知道琢磨着什么鬼主意呢!
第一百一十章:翰埒部来人
“如此情况,落雁山脉这一带的山丘部落,翰埒部,日子过得倒是挺滋润的!采摘山中的干果野菜,开垦山田,引灌山流,蓄养牲口,啧啧啧,周围又没有什么强大部落威胁,完全就是一副山大王啊!”赫离脑海中整理着审讯得出的翰埒部信息,对山丘部落的生活方式有了更深入的了解,心里升起几分赞叹之感!
白灾、黑灾,这两种灾害都是腾格里大草原上最常见的,也是危害最大的天灾,不说赤地千里这么夸张,可对于一个草原部落那至少也是伤筋动骨,甚至是直接摧毁掉一个部落的可怕灾难!游牧业比起种植业来说,脆弱的不是一点两点,遭遇灾害后要想恢复起来,难度比起重新种上耕作物也不是难上一星半点的!赫离这一、两年占据了妥儿川森林外围那一块草场,森林外围土壤肥沃、水源充足,又加上林中氏族刚刚搬出森林,通过耕种对林中氏族进行另一种“赏赐”,不管秋收时是否有收成,收成若不是不足以养活一家老小,非但不用交纳贡赋,赫离还会从首领私人库帐拨发牲畜、物资给予耕作者补偿,绝不会让新属民颗粒无收,这也是乌洛兰一开始敢于领着族人大胆进行开垦田地,使用粪土肥田等一系列方法的原因所在。
首领怎么说,咱们就怎么做!反正首领允诺不管收成如何,自己一家人都不会饿肚子的,大不了就当作是对新首领的劳役呗!若不是去年秋后,那森林外围开垦出来的一片片耕地最终收获堆满一帐帐的粗麦,笑逐颜开的乌洛兰族人小半个冬天都在欢天喜地地庆贺着,今年开春后的耕作积极性绝对没有那么高的!
落雁山脉,几名发须皆白、手持木杖、身穿皮革衣袍的翰埒部长老,脸色严肃,排成一列,等候着解可温大长老的命令,这几位翰埒部长者都是知道了大长老的壮举,自愿跟着大长老下山去“拜访”山下数千草原骑兵的首领,此时的翰埒部族长之位已经由拓哥多接任了!
“阿爸,要不,还是派遣几百名青壮族人一同前去吧,这样......”新任翰埒部族长紧跟在大长老身后,絮絮叨叨地劝说着,脸上的担忧之色迟迟没有褪去。
解可温粗鲁的一挥手,瞪了自家的长子一眼,没好气地道:”拓哥多族长,你还有数千族人需要照拂,还站在这里做什么啊!特别是我们几个老头子一下去,不知道结果会如何,此时更需要族长你来稳定族内人心,免得未战先乱,自乱阵脚,不要忘记了北边失踪那一队族人......”最后一句隐晦地提醒新任族长,密切注意部族四周的安全,免得被人偷偷摸摸的顺了进来!
“拓哥多,如果那个草原部落真要对我们几个老头子不利的话,带去了几百青壮又有什么用?数千骑兵一轮冲锋,只会白白地丢掉他们的命而已!而且我们带去那么多人的话,事先又没有通传山下,若是他们以为我们是来偷袭的,反而是增加了他们的戒心,直接对我们这一行人拉弓搭箭的。假如就我们几个半死不死的老头子,草原儿郎都是秉持着长生天的信念,不会直接对我们下手的,至少也会等见到他们的首领才听从命令行事!”解可温安慰道,此时的他是即将赴死的老父亲,劝慰担忧自己安全的长子,可哪怕此行是九死一生,自己也不能流露出什么畏惧、担忧之色,这将会影响身为翰埒部族长的儿子决策。
“站住!什么人?到这里来干什么?”解可温为首的几个老头子骑着几匹温顺的老马,光明正大地从一队队柔黎骑兵封锁的山道出现,一颠一颠地朝着多米千骑所在的营地冲过去,老远的就被巡逻的斥候队发现了。
摘弓扣弦,一队十骑警惕地盯着那几个怪老头子,随时都准备将这几个行为不轨之人射杀当场。
多米千骑队已经丢过一次脸,而且还是一次大脸,千骑长训斥营指挥、百骑长,百骑长训斥十骑长、普通骑兵,让每一名骑兵都要牢记这次的耻辱,那几个灰鼠般的窥伺者是从咱们千骑的空隙中钻出去,还是在几百骑兵的围追堵截中,一溜烟跑掉的!现在尊贵无比的首领大人都亲自来到了土讫水平原,带来两千多常备军骑兵,若是多米本部千骑不能洗刷掉这个耻辱,让其他兄弟千骑来洗刷的,那就不是洗刷了,那就是赤裸裸的打脸了!
“灰鼠一般逃窜,只会躲在山上的山丘蛮子!”每一个多米麾下的骑兵都在心里恶狠狠的骂着,期待能够早日拔出自己的弯刀,拉开弓箭,将那些肮脏的山丘蛮子的头颅一个个砍下来,用他们的鲜血来洗刷蒙羞的耻辱!
“老头子是翰埒部的大长老,解可温,翰埒部就是诸位草原勇士包围大半个月之久的落雁山脉的山丘部落!”勒马止步的解可温鼓足中气喊道,开口所说的内容却瞬间将把这队柔黎部十骑斥候队的内心震撼了一下,骑兵之间相互对视几眼,确定自己没有听错或者耳朵没有出问题。
好在斥候十骑长虽然感到惊讶、困惑,可还不至于被这个自称是山丘部落大长老的老头吓到,冷冷的目光扫视了一圈麾下骑兵,提醒着他们牢记身上的耻辱,策马越众而出,用狐疑、警戒的目光打量这一队风烛残年的“老兵”,又或者是使者,眼中精光一闪,半晌后直视解可温道:“解可温大长老?下山到此有何要事?”隐隐可以听到那咬牙切齿之声,语气中带着几丝不情愿以及勉强之意,连对普通部族贵人的哪种装出来的客气问候都没有!
就是这个所谓的翰埒部,害整个千骑在柔黎军中丢人丢大发的,害老子被千骑长、营指挥、百骑长轮番大骂,骂的那叫一个狗血淋头,还丢了老子辛辛苦苦,一刀一箭,用好几个乌滇人血淋淋的头颅才得到的十骑长!
呸!驴蛋子的翰埒部!
这个斥候队就是大半个月前,负责巡逻土讫水平原东面草场,却被好奇心满满的色布瓦、倪布勒钻了个大漏子,直直地跑进了采矿区十几里之内的那个悲催斥候队。
好巧不巧,看来这个斥候队和翰埒部真有缘分,大半个月之后,竟然又遇到了翰埒部的来人!
“老夫下山,是前来拜会一下贵部的首领,请这位大人引路!”解可温凭着多年山林捕猎的敏锐直觉,隐隐察觉到面前这位十夫长对自己的不友好,心中顿时一惊,脑中迅速的思考着各种可能性,不得已放低了一下身姿,最后恭维了一声。
腾格里大草原上,无论是数万帐的大部族还是百余帐的小部落,一个小小的十夫长绝对称不上是部族贵人,可一声大人却是可以勉强担得起的!一则许多草原部族十夫长多是出自部落氏族的旁系支脉,就算年代久远,自己这一支脉落魄了,可多少还沾有一丝高贵血脉;二则十夫长已经是一个不大不小的草原奴隶主,帐内有着好几个牧奴、女奴,也算是有着一定身份!
“拜见首领?”代理斥候十骑长眼睛瞪大了几分,不免疑惑地望着这伙不速之客,想到首领不在这里啊,在土讫水采矿区那边呢!
此时方圆几里的巡逻岗哨都注意到这边的动静,特别是左右两侧的斥候队,挥舞马鞭,策马小跑过来,带队十骑长不忘让身后骑兵警戒起来,毕竟不远处的常备军十骑队拔刀拉弓的架势!
不可疏忽大意,特别是带兵者,这也是首领大人训话时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