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马不断加速,锡达手中的弯刀夺取不下三名马贼的性命,可惜手中使用的不是花纹弯刀,否则鲜血洒落在繁星般的刀身,必将展现出一幅凄美的艳丽图画。靠近持斧大汉马旁,锡达减缓马速,神色复杂地看着胸前受伤、摇摇欲坠的持斧大汉,刚想扭转刀柄,用手搀扶之时,一名草原少年突然杀入,大喝一声“马贼受死”,一把马刀侧面劈砍而来,若是挨中这一刀,一只胳膊就没了。
“喝”锡达腰部使力,同是反手一挥弯刀,闪过偷袭一刀之后,手腕一使劲,将少年的马刀勾持而来,压低一按,引得少年惊呼一声,被这急速反转的情节震住了,原本以为手到擒来,一下子就可以砍中这半头白发的老马贼,谁知失手了。
锡达却没想对这草原少年下狠手,一压弯刀,“呀”的一声,痛的少年下意识地松开手中的马刀,踢马错蹬,左手接刀,右掌化爪,猛地一扑,强有力的双臂如同老鹰抓小鸡一般,将那名草原少年从马上扯拽了下来。
被抓住的草原少年乱蹬几下,想要借助摆动将自己甩出去,可惜都没有成功。忽然,瞄到了自己腰间还插着一把匕首,他迅速朝着腰间摸去,怎料他的一切动作都落在锡达眼中,被人猛一放手,“砰”的一声,整个人摔了一个狗啃泥,灰头土脑的。
草原少年一个打滚翻身,没有拍打身上的灰尘泥土,第一时间把匕首对准这个老头儿,眼中有着一丝狼的野性、狠辣,却又透露着几分畏惧,脸上的狰狞之色更像是装出来。
如果说地上的草原少年的是一头小狼,那挺立在马背上、手持锋利弯刀的就是呼啸山林的头狼,此情此景,就如同一匹小狼对着头狼、狼王般的,那种血脉骨子里流露出来的天生压制,让草原少年不敢再有丝毫妄动。
“先给他治伤吧!”锡达咕噜咕噜了一句,话音清晰落在草原少年的耳朵中,刚要顺从点点头,眼皮猛地一抬,脸色剧烈变化,手中的明晃晃的匕首抬高了几分,厉声道:“你,你是谁?”
先给他治伤,这句话没有丝毫问题,任何人都可以明白意思。有问题的是,这句话不是用卡洛斯语或者草原兀锡语说出来,偏偏用的就是少年所在的部落方言。要知道,这种部落方言,比之草原通用的兀锡语,晦涩难懂,再加上没有文字,依靠的是父传子、子传孙的教导,以及祭司、智者的祭祀用语,就连族中的普通牧民都不会去学。
诺大的族群当中,由于某些特殊原因,如今就只有自己这一支脉比较多族人说这种方言,老一辈人占了绝大多数。就连合木豁也是在自己阿爸的棍棒之下,才不情不愿地学习了这门方言,平日里交流多是用兀锡语。
“你是谁?是啊,我是谁呢?”锡达被眼前少年的提问勾起了心底里的记忆,思绪仿佛一下子飞到万里高空,脑海中浮现出点点记忆碎片,脸上浮现纠结之色,长长叹息一声,才回过神来,郑重道:不管我是谁,现在你只需要知道,要是再不救他,他就会死了!”
第一百六十章:落雁山脚(下)
三百多柔黎精骑居高临下占据地利,散发着猛虎捕食般凶狠气势,和草原少年合木豁的族人隔着一里之遥对峙着,山谷内合木豁族人的战马嗅到了一股危险的气息,若非马背上的骑手安抚着,恐怕就四散乱奔了。
“首领,兀格已经带领兵马到了五里之外,随时都可以冲过支援。”谷卑希凑过来禀告着,眼中那蠢蠢欲动的渴战火焰,迫不及待想把山谷内的几百草原部落兵一股脑消灭干净,让侍卫军骑兵也立下一个大功,对得起柔黎部第一强军的称号。
底下的百骑长已经不只一次催促过了,让谷卑希劝首领大人下令进攻,刚才那一战杀的马贼一点都不过瘾,还没有杀痛快呢,不少马贼就逃之夭夭了。
拉姆可派来的两个百骑队在双方刚开始对峙之际就赶到了,迅速摆出了半月阵型,气势汹汹地盯着山谷内的几百疲惫不堪的部落兵,不少人心中悔恨自己的战马跑得太慢,没有赶上刚才那一场战斗。不过没关系,山谷内还有几百人呢,一名骑兵割下一个头颅,怎么都能捞到一份功劳的,而且尊贵的首领就在边上看着我们,若是勇猛厮杀,被首领大人看到了,说不定就直接调到侍卫军任职了。
赫离脸色有所犹豫,看了站在斜坡的锡达大叔一眼,心中不愿下这个决定,沉声喝道:“所有人保持阵型,没有我的命令或者对方发动进攻,不许妄动,否则军法从事!”
谷卑希嘴巴张了张,最终还是咽下了口中的话语,身为侍卫长,他很清楚自己的身份,不会跨过那条线,否则首领的雷霆之怒可不是自己能能够承受的住,转身吩咐下去,所有百骑保持对峙阵型,不得异动,否则军法从事!
山谷内,随军的医疗帐医师正在给之前那名勇猛的持斧大汉处理伤口。按照柔黎部常备军最初的规定,每次百骑打散重组之后,麾下十骑队必要有一名战士粗通伤口包扎、分辨药材的骑兵,若没有,抽调一人前往医疗帐接受医师的短期培训。好在,生活在大草原上的牧民,对几种治疗刀箭伤口的常见药材都基本认识,在接受培训之后,勉勉强强可以学会一些应急处理。每次出战、训练,每一个千骑都会配置二十名左右的医师随军,为大军提供医疗支援。至于首领,每一次出巡都会有医师随行,而且不止一个,都是医疗帐一等一的医师,希德丁总医师手把手调教出来的。
随行医师在合木豁的监视下,不急不慢地处理伤者胸前的伤口,涂上了从部落带来的药粉,用干净的白布扎好了伤口后,道:“失血有点多,人比较虚弱,好好养着,一个月左右就可以痊愈了。”说完,把一小袋的药粉留了下来,急忙转身,拔腿就走,脑袋疑惑着为什么刚才首领、断事官大人让自己来救人,可看这剑拔弩张的阵势,下一刻双方就要开战了啊。
“等等”合木豁喊道,走过几步。
随行医师虽然是个医师,可也是土生土长的草原儿郎,骨子里的凶悍、斗狠不会那么快抹去的,当下就以为合木豁要将自己留在这儿,急忙伸手朝着腰间摸过去,柔黎儿郎绝不会做束手就擒的绵羊,哪怕战死也不能丢这个人,更何况,伟大的首领就在不远处看着自己。
突然,这位柔黎部的年轻医师嘴角轻微抽搐着,腰间空空如也,什么东西也没有!
“你们是哪个部落?应该不是周围的部落,这里我之前来过,柳条泽附近,就有着一个几百帐人口的小部落,”合木豁抬头看着两侧斜坡、丘陵上的柔黎精骑,装备精良、军容齐整、进退有序,无形中散发肃杀的气势,坚定地说道:“你们绝对不是那个小部落!”
此时,两名柔黎骑兵接到命令,策马从斜坡上缓缓走了下来,一手握着缰绳,另一只手有意无意的搭在马旁的弯刀处,警惕地盯着合木豁,下意识把他当作想要对自己部落医师下手的恩将仇报之徒。
“锡达大叔,我们就这么走了?”赫离有些愕然,不确定问了一句,似乎刚才那个举弓舞刀、冲锋厮杀的锡达大叔是自己幻觉,此时的他脸色如常,看到两名下去接人的骑兵带回来医师朝这边走后,调转马头,淡淡说了一句“走吧!”
“锡达大叔,你看。”赫离伸手一指,脸色有些古怪的变化。
锡达勒马止步,转身回望,发现骑在马上的合木豁挥着手,朝着这边赶了过来,身上似乎没带任何武器。
“长生天在上,喀布朵部的合木豁感谢伸出援手的朋友,能够告知朋友是来自哪一个部落,好让合木豁、喀布朵部铭记于心!”合木豁高声唱吟,语气中带有一丝感激之意,毕竟是对方救了自己的几百族人和叔叔。
“来自南边土讫水草场,柔黎部首领,巴伯兰赫离,带来了真挚的问候,愿长生天庇佑喀布朵部!”赫离纵马而出,微微躬身回了一个礼,仿佛之前那个看大戏,打算坐收渔翁之利的人儿不是他。
“咦”合木豁轻呼一声,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之色,面前这个青年的身份竟然比旁边那个汉子的身份还要尊贵,是堂堂的部落首领,整个人愣了一会。随即之后,合木豁又侧身对着锡达行了一礼,道:“感谢长者救了我的叔叔,也请您原谅合木豁的鲁莽!”之前是自己看到叔叔受伤,一下子慌了神,后来回过头来想一想,那几个围攻叔叔马贼应该就是死在眼前这个汉子手中。
“他是你叔叔?”听到合木豁的话,一瞬间,锡达眼皮抬了抬,随后又淡淡问了一句。
“是的”合木豁点点头,耳边回荡那句熟悉方言的“先给他治伤”,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个汉子,眸子中尽是疑惑之色,为什么这个人会懂的自己族人的方言。
他是出身其他氏族、部落、支脉的族人?这不奇怪,经过了几百年的繁衍生息、开枝散叶,如今部落繁杂、族人众多,不少人都学过部落方言,这个人懂也不奇怪。
柔黎部,合木豁之前从没有阿爸提起过,应该不是同属一族的某个部落,还是喀布朵部远离祖先草场太久了,都不知道有这么一个部落。
“山谷内,你的不少族人都负伤在身,战马折损了不少,还是早些返回部落吧!”锡达大叔望了山谷一眼轻声劝道,说的太大声,怕被人听出颤抖之音。此时,他极力压制心中那股激动澎湃、担忧、悔恨交织的复杂情绪,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尘封的人和事。
“长者,您是钦达烈人吗?”看着对面那个汉子,合木豁鬼使神差一般,冒着暴露自己身份的危险,脱口而出问出这么一句话来。
第一百六十一章:追上来了
回程途中,赫离、锡达两人并排骑行,上千浑身散发出凌冽杀气的柔黎精骑警惕四周,就算是谷卑希、兀格两人都远离前方两人五、六个马身的距离,大队人马朝着南边赶回去,等过了柳条泽再绕道向东,今夜应该是要在拉姆可千骑的驻扎营地过夜了。
距离土讫水约五百里的路程,怎么也得三、四日才能够赶回去,再说,赫离等人也不急在一时,趁着空闲时间,说不得还得去新归附的樾瓦氏族草场转上一转,看看新属民的状况如何,也让他们知道谁才是他们的新主人!
一直没找到机会发泄自己郁闷的兀格凑了过来,瞥了一眼侍卫长谷卑希,郁郁寡欢道:“谷卑希大哥,你怎么不早些派人通知我啊,你们侍卫军吃了那么大一块肉,其他赶过来的两个百骑也喝了几口汤,就我们营空着肚子,喝着西北风呢!”
谷卑希指了指前面那位贵人,调侃着:“兀格,你自己装大尾巴狼,首领不让你跟着,你既然都跟着了,为啥子不跟的近一些,还装模作样地去莫顿河上游草原巡逻、操练的。大不了就是一顿骂,有啥子大不了啊,看看我们侍卫军的儿郎。哈哈,没有来得及统计,可是光是马贼俘虏就有两百多,杀死的怎么也不下三百......”
谷卑希任性地秀了一下战绩,侍卫军这次的功劳虽然没有骨啜纳千骑那么大,可是检验了一下侍卫军的战斗力,让首领和自己清楚小半年没经过战场厮杀的儿郎们的战斗力有进无退,看来平日里的训练、狩猎还是取得不错的训练效果。
“你,”兀格眼睛一蹬,气急败坏,若不是顾及大庭广众之下,恐怕就要和这位侍卫长大人好好较量一番,幸好及时压制住了那股小暴脾气。眼珠灵动地转了转,兀格语气瞬间变软,凑出一张笑脸道:谷卑希大哥,你们辛苦了,英勇无畏、骁勇善战,不愧是柔黎部最强的精锐勇士!那些俘虏就交给我们来审吧,你们到了扎营地后好好休息,我让人宰杀牛羊,为你们庆功。”狐狸尾巴露了出来,兀格刚才不经意间看到了后队押着的几百俘虏,又想到了还有一、两百马贼逃窜出去的,急忙想套出马贼营地的所在,立下一个大功。
谷卑希听着前半句话,刚想点头应承下来,突然反应了过来,差点中了兀格这个小狐狸的计了。马贼老巢?这小子肯定是盯着马贼老巢,粮食、食盐、布匹、钱币,还有人口,这小混蛋想吃独食,不对啊,马贼俘虏还在我手中,一个都不能交给他!
“呵呵,没事,审讯这活计,老哥干的最是熟练,你看多少次审讯俘虏都是老哥做的。光是马贼,妥儿川、螺贝山谷两股马贼都是我审讯的,按照首领给的法子,我自己最近又想出来几种,刚好用在他们身上试一试。”谷卑希打了个哈哈,让兀格仿佛一拳打在棉花上。
“谷卑希大哥,你到底想怎么样啊?”兀格咬牙切齿地挤出这几个字,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不把俘虏交出来,自己总不能去抢吧。在首领、断事官面前如此胆大妄为、肆无忌惮,兀格自认为没那个胆子,如果是察乌卡那个胖子,或许做的出来。
“没事,我就不想把人交给你审讯......不过,”谷卑希看着头顶快要冒烟的兀格,也不再逗他了,直白道:“我审出来之后,把情报一五一十告诉给你,或者你直接派人或亲自一起审讯也行。不过,在我没搞定之前,你不许插手啊,审讯是一门活计,不是随随便便靠着鞭打、剁手切脚就可以的,你不懂!”
这个将赫离口中“审讯是一门艺术”理解为“审讯是一门活计”的谷卑希侍卫长装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享受着来自兀格的崇拜。
“不过,你到时候立下了大功,要是首领大人赏赐一把花纹弯刀,你借我佩戴一段时日啊!”谷卑希搓着手,嘻嘻笑着,似乎提了一个微不足道的要求,一看兀格调转马头就要离开的架势,急声说道:“别介,咱们商量一下,我就佩戴一下,最多几年就还给你,三年,两年......”
花纹弯刀,佩戴几年,真当我傻?
前面,安静欣赏了一段路途风景的两人,锡达终于打破安静的场面,扭头侧身,嘴皮一动:“你就不好奇,没什么要问问的?”刚才从山谷离开之时,他没有开口回答合木豁的问题“您是钦达烈人吗?”,抬头仰望了一会澄净的草原天空,眨了眨眼,一拔缰绳,趁着转身之际,掩盖住眼角滴落的那几颗泪珠。
钦达烈人?梦回萦绕的南部草原,往事一幕幕,对锡达来说如同一场梦,有着幸福、甜蜜,也有着痛苦、酸苦。
忽然间听到身旁锡达大叔的询问,赫离轻轻点头,又摇摇头,故作长叹地呼了一口气,轻笑道:“我如果一点都不好奇,那肯定是假的,连我自己都不信。可是我知道一点,你无论是不是钦达烈人,你都是那个如父如师的锡达大叔!”
赫离的话语充满真挚、肯定,语气即使平淡如常,又仿佛带有斩钉截铁的意味,显露出浓浓的情谊信任,不是上位者对臣属的信任,而是亲人之间的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