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春秋不当王 第100节

  只不过,历史洪流总是滚滚向前的,坐享其成而不思进取者,迟早是要被淘汰的,这也是历史的铁律。

  “拜见晋侯。”

  入得殿之内,子产与李然在晋国左右一众文武的注视下叩首行礼。

  晋侯稳坐首席之位,闻声只一抬手示意。

  “感谢两位贵客一路远道而来,甚是辛苦了。”

  “来,赐坐。”

  说是赐坐,其实就是一个垫子,好让子产与李然能够跪列在一旁。

  而晋侯一旁的侍人,取来蒲垫后落入的位置,却也是相当的有意思。

  按照平常的道理,子产与李然的位置是绝不能列在晋国卿大夫的前面的,毕竟他们乃是外臣。哪有喧宾夺主的道理?

  可在晋侯的示意下,子产与李然的位置被放在了最前面,也就是晋侯与中军佐韩起的中间位置,竟有一番领衔群臣的意思在里头。

  韩起与羊舌肸等人倒没什么意见,可是其他朝臣却是纷纷皱眉,脸色一时有些难看起来。

  两个从郑国而来的使节,又算不得什么上国贵宾,若论资排辈,凭什么是能坐在他们前头?

第一百三十四章 诡辩灵台宫

  当然,晋侯对子产和李然所安排的座次并非是随意而为之的,其深意可谓不言而喻。

  所谓名不正则言不顺,晋侯当然明白,若要将他人作为裁决此事的关键,就必须将他们的地位先拔高到一个相当的程度才行。

  朝议正式开始。

  今日朝议最大的问题:晋国到底要不要去参加此次虢地之会。

  与会人员:晋侯以及他的一帮文武朝臣,当然还有郑国的子产和李然。

  议题发起人乃是中军佐韩起:

  “楚欲会盟于虢,事关重大,眼下楚使已至三日,到底该如何决断,还请君上示下。”

  韩起乃是典型的两边不得罪的心态,他这话说得可谓是言简意赅,意思也再明确不过,那就是:这件事儿到底该怎么办,您是老板,您自个儿给个准信儿就成。

  对于这样的工作态度,晋侯自然是不喜的。

  但这也正是晋侯的无奈之处。他分明就是不爽的,可是他却还不能说出来指责批评于他,更不能想换人就换人,只能是默默的忍受着这一切。

  于是,他把目光转向了一直是负责外交的羊舌肸。这本来也是他们昨晚就商议好了的。

  “禀君上,肸以为,楚人欺我太甚!竟扬言要在虢地会盟,此举可谓是视我晋国于无物!”

  “君上,肸以为,此事万万不可!”

  “那一日,楚使伍举于享礼之际所放厥词,尤为嚣张跋扈。若依他所言,我晋国此去,岂非直接成了楚国的陪衬?”

  伍举那一副大言不惭的画面,至今仍是深深印刻在一众卿大夫的脑海之中。此时听得羊舌肸这番慷慨激昂的言语,一时间众人也皆是群情激奋。

  不用考虑,直接拒绝。

  甭管你是雄楚还是蛮楚,也甭管你王子围是令尹还是楚王,要我们晋国去给你当陪衬,门儿都没有!

  对此,晋侯当然是同意的。

  但为了彰显他晋国上下齐心的表象,这件事他自然还要询问一众卿大夫们的意见才行。

  这一方面也是彰显其国君的贤明,另一方面,也是将责任分摊下去所必须的。

  “诸卿以为如何?”

  目光扫过,晋侯心间也升起一股浩荡卷席之风。

  看破不说破,他依旧希望这些臣子还能念在“同室”的份上,共同维持着霸晋的最后一点余晖。

  “君上,臣以为叔向大夫所言极是,楚国素来蛮横,与我晋国多有不和,此番于虢会盟,显然是没将我晋国放在眼里,实乃欺辱我晋。”

  “是啊,若是前去会盟,只怕是要贻笑大方,从此成为天下人的笑柄呐!臣以为决计不可前往!”

  “臣等附议!”

  反对前去的大臣委实不少,他们也大多是和羊舌肸有着相同抱负的晋国肱骨之臣。

  “臣反对!”

  “楚于虢地会盟,乃是以宋盟为名,天时地利皆具,若我晋国逡巡不前,那才是贻笑大方!”

  “臣附议!”

  赞成前去会盟的人数倒也不少,而他们赞成前去开会的理由也很充分:

  霸主就该有霸主的气概,既然当年宋盟之时说好了晋楚两国同为盟主,那又岂有反悔的道理?若是这样,岂不是反而显得我们晋国太小家子气了点?

  于是,双方各执一词,争辩激烈。

  这种名场面,李然也并非是第一次见到了。毕竟这场景简直是像极了在他那个时代,各个小镇议会里,就为了点鸡毛蒜皮的小事而吵闹翻天的场景。

  只不过像这种阵仗的,他倒还真是头一次见。

  晋国的官员极多,也都各有自己的家族分属。双方站好边后,便是相互开喷了起来。

  但吵闹归吵闹,言语之间,却还是比后世的键盘侠不知道要高出多少个等阶了。

  而且各个都是旁征博引,引经据典的,学问与韬晦在这一刻可谓是展露无遗。

  可问题就出在这儿。

  大家学问都差不多,本事也都大差不差,道理也都是这些个道理。正着说,反着说,怎么说都有道理可讲。所以,说到底,还是谁都说服不了谁。

  所以,这个“棘手”的问题,最终还是落回到了晋侯的手里。

  决断权始终还是在他这。

  晋侯见两边吵得也差不多了,于是,他顺理成章的将目光又转向了子产与李然,并是开腔言道:

  “寡人虽久居深宫,也常听闻李子明博才之名,当世之中,可谓是无人可及。”

  “今日既以郑使身份来此,想必定有一番高论。”

  按照早就商议好的剧本,此时应该轮到李然表演发言了。

  李然闻声起身,朝着晋侯一揖,又朝着晋国的卿大夫们一揖,面色平静。并是整顿了一番衣冠,当堂大声说道:

  “臣听说,虢之会盟,楚令尹王子围所指者,意在平丘是也!年前,晋国于平丘曾召集诸侯会盟,天下亦共推晋国以为盟主,并告天地以檄文,共讨楚罪!此乃天地皆知之事实。”

  “而今,楚国于虢召集会盟,晋若是与会,那又当如何面对曾‘共讨楚罪’的各路诸侯?平丘之会刚过去没多久,晋国便如此反复,届时岂非食言于诸侯,且失信于天地?试问,天下诸侯国日后又岂敢再信晋国?又岂敢再唯晋国之马首是瞻?此乃其一也。”

  “自楚文王,成王,庄王,强楚北向之心,可谓是昭然若揭。弭兵之盟,更是被推为与晋同为盟主。宋盟有言,除齐,秦之外,各诸侯国皆要向楚国朝贡。想他楚国乃一蛮夷之辈,而今却也敢染指中原,如此狼子野心,又岂能再如他所愿?此次若晋与会,必助长其霸道之心,届时果真再起争心,挥戈北上,中原战端再起,烽火如骤。硝烟如云而百姓涂炭,如此,天下危矣!此乃其二。”

  “其三者,乃系王子围也。”

  “王子围此人,跋扈嚣张,目中无人,又素为天下人所恶。而今他在虢欲举行会盟,广邀天下诸侯前去,晋若是去了,那便是纵其恶也。那届时,我等小国又焉有不去之理?那倘若我等小邦也去了,岂不更是徒然助长了此人嚣张气焰?《商书》有云:‘恶之易也,如火之燎于原,不可乡迩,其犹可扑灭?’。若不能此番将楚王子围之恶给扑灭,那日后此人果真为祸我中土诸邦,试问如今的晋国,又与助纣为虐有何异同?”

  “况且,王子围此人,日后必为晋之大患!此间干系,还请君上与众位臣工三思。”

第一百三十五章 这个老年人有点猛

  李然的话音落下,灵台宫内一时寂静无声,随后,又顿是爆出一阵叫彩之声。

  毫无疑问,领头的自然是羊舌肸。

  而一众原先就反对前去会盟的晋卿大夫们,此时亦频频出声,对李然这一番反驳之言在那助威叫彩。于是,偌大的宫殿内,一时激荡回扬,瞬间将气氛给推至了高潮。

  无论是站在周人所谓的义理上,还是出于对整个天下的利益考虑,李然的这一番话都可谓概括得极为到位,也极具说服力。

  正如李然所说的那样,若是贸然前去会盟,不但会陷晋国于不义,而且还会让整个天下都有可能遭受不可挽回的损失。

  随着李然提出的这三点,一时晋国上下也再无任何赞成前去开会的声音,大家的意见也都出奇的一致:

  对!不去就不去了吧!

  晋侯目光扫过,最终又落在了李然身上。

  “李然不愧为博识之人呐,听尔一言,不由振聋发聩,寡人亦是由衷敬服!”

  “那么,众卿可还有何话要说的?”

  旋即,他又将目光扫过了在场的所有卿大夫。

  而这一切,李然可看在眼里,心中亦是不禁玩味了一番。

  因为,李然可是亲眼目睹了楚国令尹王子围的威仪的,与如今眼前同为上国之主的晋侯,却与之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即便他晋侯原本就不同意去参加盟会,但在这朝堂之上,一切该走的过场却还是一定要走的,该说服的人也一定要说服,绝不敢是擅作主张,独断专权的。

  或许有人会问,在晋国,如果我当国君的就真这么玩独断专权了,又会怎么样呢?

  那就只要看看晋灵公与晋厉公的下场就可以了。

  所以,与其说晋侯是一国之主,倒还不如说他更像是一个国家的仲裁官,如此说来倒是显得更为贴切些。

  但倘若这种事是放在楚国呢?那只凭其令尹王子围的一句话,估计这件事便早就没了任何可讨论的余地了。还能轮得到旁人来指手画脚的?还能容忍这群人在庙堂上吵成这副样子?那是绝无可能的!

  而就在此时,眼见一众卿大夫们终于是不再言语,晋侯心神稍安,脸上也不由缓缓跃上一抹笑意。

  “既是如此,那便命人传信于楚使伍举,寡人……”

  “君上!”

  就在晋侯准备回拒王子围虢地之会的邀请时,竟突然从殿门之外传来一声极为浑厚,却又略显苍老的声音来。

  众人不由往殿外一齐看去,但见竟有一名老者从灵台宫外晃晃悠悠的走了进来。

  老者虽身着华服,却是须发皆白,形容枯槁,行走之时也已是踉踉跄跄,脸上满是沟壑,唯独一双眸子仍是炯炯有神,直叫人不敢正视。

  “女叔齐?!”

  “司马大人?!”

  女叔齐,女氏,名侯,字叔齐,曾担任晋国司马一职。

  叫“女叔齐”的乃是晋侯,而叫“司马大人”的乃是子产与一众晋国卿大夫。

  “老师?”

  而后,才是羊舌肸如是喊道。

  原来,此时踉踉跄跄进到庙堂之内的女叔齐,竟还是羊舌肸的授业恩师!

  见得女叔齐的到来,羊舌肸急忙亲自上前跪迎。不料,女叔齐见到这名弟子跪在面前,竟是当即拂袖,一把将之推开了去。而后,又自顾自的一步一步摇晃进了内殿。

  “这?……”

  李然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女叔齐给搞得有些莫名其妙,一筹莫展。

  不过,待他稍稍镇定下来,见得女叔齐对羊舌肸的态度后,心中也已然猜到了三分:

  “不好!看来此事……”

  李然想到此处,当即是一阵皱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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