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他这话刚刚说完,便引起了在场族老的又一阵强烈的反对。
“什么乱七八糟的!这叫什么点子?!把钱平白无故借给那些庶民?”
“简直闻所未闻!自古以来,还从未听闻过有借钱给庶民的啊!”
“子明你这又是怎么了?怎么一下子又糊涂起来了?”
他们强烈反对的主要原因是:庶民根本没钱,也没资产。
庶民没钱,你借钱给他们,万一到时候遇上个天灾,他们田地里没有庄稼,家中又是一贫如洗,到时候他们该拿什么来还?
这么大的风险,如此小的收益,谁愿意去干?
而且,本身他们就要面临与诸国中断贸易的亏损,一旦这里再竹篮打水一场空,到时候那可不就更是要雪上加霜了?
“那些个庶民可都是穷得叮当响,你借钱给他们,还不如养条狗来得实惠。”
“庶民最是无有信用的!就算他们最后有了收成,你又如何能保证他们果真能把钱都还你?”
“是啊!这些个庶民本就是最无信无义之徒,与他们做生意,老夫可情愿与诸国的卿大夫暗通款曲去了!”
甚至有人宁愿违背李然刚才的法子,也不愿与这些庶民做生意。
这件事的难度可见一斑。
饶是祭先听得这个法子,一时间也是眉头紧皱。
他实在不知,李然这回究竟是又要搞出什么破玩意儿。
“子明,你可否说得……再通透些?众位族老,乃至是老夫我都是听得有些莫名其妙的。”
不过,他还是愿意再给李然一个机会。
李然见得群情激愤,也并不着急,待得场面安静下来之后,这才缓缓言道:
“诸位现下所面临的亏损,短时间内可能真无法从其他地方找补回来。可眼下这个子钱,然以为乃是唯一,也是风险最低的方法。”
“敢问在场的诸位,有谁种过田的?”
李然的目光一扫,在场众人皆是沉默不语。
是的,他们还当真没有种过田!
因为从祭先的祖辈开始,祭氏一族便很早就已是走上了以商贸持家的道路,他们的田地都是雇佣佃户去种的,他们只管收成,哪里需要亲自去种呢?
“种田乃是天底下所有庶民们唯一能做的事情,也是唯一能做了得心应手之事!”
“子产大夫的新政,乃是鼓励庶民们开垦荒田,届时按亩取税,如此按理说,自然是能够极大的调动庶民们的积极性的。但奈何因这些庶民的手中一无农具,二无本钱,所以他们就算愿意去开垦荒田,也终究要担心自己的后路。”
“现如今,子产大夫在朝堂之上提出的子钱一法,以国家的税赋为其背书,以国家信用作为本钱。只要诸位愿意出资,贷与庶民以子钱,当庶民们用子钱买了农具,又从官家处领得青苗种子,试问他们又有什么道理不去开垦荒田呢?”
“郑国虽小,可一旦全民垦荒,所得田税必是现在的三倍,甚至五倍不止!如此的体量,如此规模的田地,届时诸位所获之利,又岂是与诸国卿大夫暗通款曲所能够比拟的?”
李然把话说得很清楚,庶民愿意种田,也愿意开垦荒田,但就是差本钱和抗风险的能力。
只要有人愿意借给他们买农具的本钱,有人能在背后给他们兜底兜住,他们就没道理不去开垦新地。
因为,这是他们如今能够活得更好的唯一途径!
话到这里,在场的一众族老皆是沉默了。
他们面面相觑良久,却始终找不到合适的言语来进行反驳。更何况,这毕竟是事关郑国的大政方针,他们又如何敢是多说些什么呢?
只不过他们的沉默,也并非就代表了他们被就此说服了。
第一百九十章 子钱的推行
眼见众人对发放子钱一事仍是疑虑重重,莫衷一是。
李然的神色也不由发生了转变,忽的是变得略有些凝重了起来。
“诸位可知,家国大义,可是要远大于你我家私之利的!”
此言一出,族议会场内的族老们先是一怔,继而又是一阵集体的爆发。
“什么话!你李子明才吃多少年饭,今日便胆敢教训起我等这些老者来了?!”
“哼!老夫我活了几十载,难道还不识得什么叫‘家国大义’?!”
这些族老,要说起来可也都是祭氏族内有头有脸的人物。而他们在商道上的本事,也都算得是数一数二的。
要不是当年这些族老们的勠力同心,祭氏也不可能只在短短数十年间就发展壮大成为如今的规模,更不可能坐上全天下商贾集团的第一把交椅。
可也正是因为他们都觉得自己的功绩甚大,所以便都是有些倚老卖老的。
李然今年也不过就二十出头,出生的牛犊便敢用这样的语气和口吻跟他们说话?这是不是也太过于“以下犯上”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
“哼!老夫当年为国家分忧解难之时,你李子明可还在泥地里打滚呢!”
“毋庸多言!外姓之人终究是当不得这个家的!此事风险实在太大!若是不成,我祭氏岂不是要直接血本无归?到时候,难道你是要我们这些老骨头,全都上街乞讨去吗?!”
“是啊!真可谓是‘非我族类,必有异心’啊,此言诚不欺我也!”
话题一经转动变,最终竟又落在了李然并非祭氏族人这件事上。
他们认定了李然始终不是祭氏,所以,这法子铁定是要坑害祭氏的。
一时间,这个看似“不争”的事实,顿是又引起了在场一众族老们的集体响应。这些人见状,并是纷纷出言驳斥李然方才所提议的内容来。
“然虽非祭氏,可然所为所作之事,又有哪一件不是为祭氏谋利的?又哪一件不是为郑国谋利?!”
“上至虢地之会,下至熏隧盟会,然所为之事皆凭自天理良心,其心日月可鉴!”
李然显然也是有点生气了,这帮老东西事到如今了,尽还是一群戴着有色眼镜看旁人的主。
非但如此,竟还非要冠冕堂皇的给自己粉饰,着实是恶心之至!
而想他李然,自来到郑邑,入赘祭氏后,一切所为之事,皆可谓是问心无愧的!
而当祭先看得李然面颊上的神色是略显激动,知其毕竟还是年轻气盛,情绪已是有些上头了。于是,急忙出面打了个圆场。
“都安静些可好?!如此吵闹,成何体统?!”
闻得祭先一通呵斥,会场顿时是安静了下来。
而这,就是所谓家主的威信!
紧接着,只听祭先继续是力挺李然道:
“子明所为之事,大家其实心中都是有目共睹的。若说子明他是怀有二心的?老夫便是第一个不信!”
“此次子明所谓之‘子钱’,虽是令人一时难以理解,但明显也是着眼于家国大计的!想当年我们的先祖祭仲,辅佐我郑国五任国君,亦是为国为民,夙夜操劳!”
“而今,我等既身为其子嗣,又岂能只光顾着自己的得失,而不顾家国大义呢?”
祭仲,春期第一权臣,也是祭氏门楣最为光辉的代表。
当祭先道出他的名字,再道出他的一生之所为,在场诸位族老一时间也都尽皆是默然不语了。
“子明且放宽心,老夫支持你!”
“但此法终究还是颇有些风险,子明可先调用你手上的财力,届时老夫再出资一半,权且先试上一试!”
祭先选择了一个十分稳妥的办法,并没有让所有的祭氏族人都参与。
毕竟这件事在尚未看到成效之前,祭氏也不能当真是倾尽全力。
“宗主!”
“宗主不……”
“闭嘴!”
还有些族老意欲继续反对,却是被祭先给当场喝退。
李然深知祭先的谨慎,闻声当即躬身谢道:
“诺,小婿拜谢岳父大人”
……
于是,子钱之法在得了祭先首肯之后,便开始紧罗密布的筹备起来了。
其实,要搞这个子钱之法,说到底也是没什么难的。因为子产在朝堂之上也已是放开了政策限制,所以,只要是有人肯入局一试,待得有人是尝到了甜头后,那么其他人也自然而然的,都一起跟着一起入局。
当然,由于一切都还尚处于摸索阶段,因此具体的操作,仍是需要由李然亲自负责的。
由国家提供青苗,李然提供子钱,一场轰轰烈烈的新政改革,便在郑国拉开了序幕。
祭氏别院内,李然与祭乐正在核算各地子钱所需的具体数目,孙武则是从外面进来,脸上带着一丝喜悦。
“先生,有眉目了。”
之前李然一直在让孙武调查竖牛在祭氏内,以及郑邑内的同党。
因为竖牛逃奔鲁国,这些同党一直隐藏在地下,孙武始终调查不出个所以然。
然而,此次随着子钱一事一经推出后,孙武总算是有了一些新的线索。
“这是近段时间调查出来的名单。”
“都是潜藏在我祭氏的内部之人!”
孙武当着祭乐的面径直是拿出了名单,也就意味着这件事李然根本没打算是瞒着祭乐。
而李然也十分爽快的将名单递给了祭乐,并让她先行过目。
可谁知祭乐看完名单,脸色顿时不太好看。
“怎么会有这么多人?”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孙武送来的名单上足有二十多人!
而且,这些人可都是在祭氏内部掌握着一方实业的!
“可都查明了?”
她有些不敢相信。
“都已查明,他们而今与鲁国竖牛之间仍旧有着暗中的联系。更有甚者,于前些日子里,这里面有几个才派人去到鲁国与竖牛有过会面,叔孙大夫那边也已是传来了消息。”
说着说着,孙武又将叔孙豹传来的简牍卷宗是一并递给了李然。
李然打开看了一番,也随手递给了祭乐。
祭乐看完,顿时没好气的将书简一把合上,并甚是愤慨的在那言道:
“孟兄所为之事,这些人可也都是有目共睹的,他们岂能再与他沆瀣一气?!”
“当真是气煞了人啊!”
祭乐双手叉腰,肚子里的气顿时不打一处来,秀脸之上满是不忿。
谁知,李然对此却表现得十分的平淡。
“这也难怪,毕竟竖牛在祭氏内部已是经营多年,树大根深。其人虽是被驱逐去了鲁国,可毕竟底蕴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