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春秋不当王 第207节

  楚王高兴之余,又再次大摆宴席,当下连连与李然是对饮了数盏。

  但李然一寻思,感觉好像不太对啊!

  我明明是来劝你要放了徐国国君的,怎么反手被王子弃疾这么一激,竟又帮了你楚国一个大忙来了?

  这该死的好胜心啊!

  转头,李然又瞥了王子弃疾一眼。显然,要不是这个王八蛋在这儿使坏,他也犯不着为了这件事再多费口舌。

  唉,算了算了,反正这也是无伤大雅。权当是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吧。

  不过言归正传,既是受人之托。徐子被押这件事他既然是答应了向戌和子产的,那该进言的还是必须要进言的。

  于是,他转头看向楚王,并是正色问道:

  “臣听闻大王在盟会上扣押了徐子?”

  楚王闻声,放下了酒樽,并是当即一声冷哼道:

  “哼哼,那徐国不知好歹,竟然时至今日,还在暗中相助钟离!而且,还当着寡人的面拒不承认!寡人生平最恨便是这种口是心非,敢做不敢当之人,端的可恶!”

  “如此,寡人又何须跟他客气?只要徐子执在我手,徐国必然不敢再放肆。哦,也请先生放心,待得钟离国破以后,待得时机成熟,寡人自会放人的。”

  人,反正我已经扣下了,至于什么时候放人,那就要看我什么时候心情好了再说。

  一个小小的徐国如今也敢与他泱泱大国楚国作对,这不是摆明了找死?

  楚王熊围从来都是霸道的,所以,做出这种事来也是完全符合他的人设。

  “但是……大王可曾想过,大王今日如此的行径,日后是必会为自己招致祸乱的啊!”

  “所谓会盟便是为的大家能够同舟共济,而今大王当着诸国使君的面扣押了徐子,日后中原诸国对楚国又岂能无有贰心?”

  “再者说,此次会盟,楚国打的旗号便是寻宋盟之好,而大王如今自己却先违背了宋盟,那么天下世人这悠悠众口,又将会如何评说?”

  这时,李然脸色显得有些不太好看了。

  因为,除了他明面上所说的这些外,其实还有另一个他难以启齿的问题:

  那就是会盟这件事乃是他向楚王提出的建议,一旦是让中原诸国知道了申地之会乃是他李然的主意,那徐子被扣押这笔帐,中原之人必定还会一股脑的都算到他李然的头上!

  本来就因诸樊之死,中原诸国对李然的态度已是心生厌恶。而今又出了这档子的事,他李然日后该如何面对这天下众人?

  这岂不是把他往死路上推么?

  这里需要再度重申的是,类似李然这种没有显赫出身,唯有贤名在外的人,最重要的便是名声。

  正所谓“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

  所以,像李然这样的人,无论走到哪里,“名声到底正不正”对于他来讲那绝对是首要的。

  就像之前李然因在鲁国的所作所为而声名鹊起,从而致使他在郑国所受到的待遇就要比普通的贤士更为丰厚。

  而一旦他在中原诸国的名声一落千丈,那日后他还将如何行走于各国诸侯之间?又该如何去完成他心中的那个终极夙愿?

  “哎?先生这叫什么话?”

  “难不成寡人扣押徐子还是寡人的罪过了?”

  楚王听罢,不悦之色立现,且其手中的杯盏也是随之放了下来。

  “臣不敢有此意。”

  “臣的意思是,震慑一番徐国确有必要,然则扣押徐子,则大可不必。”

  “正如臣之前所言,大王而今最需要的便是‘克己复礼’,去获得中原诸国的信任。然而大王此举,可谓是全然与之是背道而驰!此实非明智之举啊!”

  李然见楚王这脸色不对,无奈之下,只得是换了一种说法。

  只不过他这话里话外,意思却还是一样的,那就是你楚王如今扣押了徐子,就是在给自己找麻烦。

  这时,王子弃疾亦不禁是起了身,并冷笑一声道:

  “申地之会是先生提出来的,如今先生言下之意却又是在责备大王不该在会盟之上扣押徐子?怎么?先生难道是想要两头讨好吗?”

  “这可就是先生的不是了,我楚国待先生之厚意,可谓是有目共睹。事到如今,先生却还依旧是心向中原,却又将我楚国是置于何地?”

  王子弃疾的这些话,火药味极重,显然就是直接冲着他李然来的。

  而且他的这一番话,立即是引起了在场众人的共鸣,其中当然也包括楚王在内。

  李然始终心向中原诸国,楚王当然知道。

  这本是一件众所周知,看破却不能说破的事情。

  可事到如今,王子弃疾的这一番话,便等于是把李然和楚王都提到了一个极为尴尬的位置。

  楚王熊围并没有说话,只不过脸色阴沉,眼神也甚是凝重。

  他当然可以容忍李然心向中原诸国,只要李然还愿意为楚国出谋划策。譬如之前的群舒之战,只要能够为楚国谋得一定的利益,那对于楚王而言,也就无所谓了。

  可现在李然的劝谏,无论对于楚王还是对于整个楚国而言,乍一看来,怎么都觉得是不利的。那他楚王难道还会傻傻的赞同他吗?

  纵是楚王再惜才,再怎么想回护于他,就事论事,这却也已经毫无可以圆说的余地了。

  眼看楚王面露不悦之色,随即殿上众人对于楚王的这一态度,那更是心领神会了。

  这样的人,可绝对是留不得的。

  此时,持这种想法的,可绝不止王子弃疾一人。殿内绝大多数的卿大夫或许都已是作了如此的想法。

  所以,他们看李然的眼神也突然间有了变化,不再是之前的敬佩和景仰,而是有了一丝忌惮与厌恶。

  什么叫现实?这就叫现实。

  尽管李然刚明明才为他们解决了一个相当棘手的问题,可当李然下一秒所说的事,触及到了楚国的利益。

  什么刚才?刚才什么?对不起,忘记了。

  李然甚至能够感受到这些忌惮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来回转动,就像是一束束隐含刺骨的光照射在自己身上,那种自心底深处涌动而出的寒意瞬间蔓延开来。

  他一时觉得可笑。

  笑他自己,也笑这楚国上下。

  不过,他此刻还是得做一番最后的“挣扎”。

  “臣与大王之约,别人不清楚,大王应当清楚,臣此时也不便解释太多。”

  “大王扣押徐子,或可为楚国换得一时之利,然则从长远来看,必是弊大于利。楚国争雄之心,路人皆知,此事于楚国而言,绝非好事,还请大王明鉴!”

第二百八十九章 还来?没完没了的招揽

  李然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态度已然很明显,无论楚王亦或者是在场的楚国卿大夫们作得如何想法,于李然而言,他自认为都已算得是仁至义尽。

  曾几何时,他还挺佩服楚王,佩服楚王的胆魄与胸襟,钦佩他的远大志向与知人善任。

  然而现在,李然心中却也凉了半截,脑海中也只留一个念头——离开楚国。

  言罢,他再无任何言语,起身告退。

  楚王居然也没有任何挽留的意思,只随他去了。

  主要是因为楚王心里也很清楚,李然乃是重义之人,所以在他应诺的三事还没有完成之前,他还有的是时间去弥补。

  只不过,经过李然这一出,原本章华殿内满是庆贺的气氛,也被随之而一扫而空,群臣各自离去,偌大宫殿也再度恢复了冷清。

  李然走出殿外,正欲返回香园,却不料王子弃疾竟然从后面是追了上来。

  他似乎还有话要与李然说。

  “子明先生!先生若是不嫌弃,可否到舍下一叙?”

  面对王子弃疾的邀请,李然也是不由得一惊。

  这是又要闹哪一出?

  王子弃疾,他本是令李然极为厌恶反感的人。按理说,李然应当是直接严词拒绝的。

  但是,在经历了“徐子被押”一事后,他完全能够猜到,这肯定又是王子弃疾在背后搞的鬼。

  那么,他的下一步究竟是又要干什么呢?

  强烈的好奇心又一个劲的驱使着他,他想看看,如今眼前的这个王子弃疾,究竟还在打什么样的主意?

  于是,李然当即只默不作声的点了点头,算是应允了下来。

  两人不多时,便乘车来到王子弃疾所在的宅邸中。

  但见得此处楼台高筑,水榭亭阁,假山水池,星罗棋布。这哪像一个臣子的官邸,其奢靡程度简直远超了其兄楚王熊围的正殿。

  “先生请。”

  楚王从李然那儿学来的花茶,此刻也出现在了王子弃疾的家中。仆人端上来的花茶,香味更为浓郁,色泽更为鲜艳,顺喉而入,清凉解暑,正适合这夏日炎炎。

  楚王对于王子弃疾的宠信,也由此可见一斑。

  “听闻此物名曰茶,乃是先生身居郑邑时所创。”

  “不过,弃疾这花茶,那可是大有来头啊。此处以南,有一灵地,名曰云梦泽。其间有一奇花,名为‘薤叶芸香’,此花极为罕见。弃疾极爱此花,故而使人遍访其中,一年也不过得个数斗,再以先生之法而制成此花茶。”

  “如何?弃疾这茶,可比得上我王兄的?”

  王子弃疾淡淡的笑着,但是看上去却很假,给人一种皮笑肉不笑的感觉。

  李然举杯,轻轻茗了一口,果然此茶清香四溢,回甘而不失清雅,确是极为上品。

  只不过,值此时刻,茶纵是再好,他李然也是无有心思再去细品。

  “四王子叫然前来,不会只是为了饮茶这么简单吧?”

  李然面无表情的应道。

  只听王子弃疾道:

  “呵呵,今日邀先生前来,乃是弃疾有件事情不明,所以还请先生可以不吝赐教。”

  “哦?四王子太客气了。不知四王子是有何疑问?”

  李然拱手一礼,仍是无动于衷。

  “巢邑之战,钟离之战,申地会盟,这些都是先生为我楚国所献之奇谋,其智计之深远,我楚国上下皆是有目共睹的。”

  “却不知先生为何还始终心向中原?难不成周人能得这天下,我荆楚便是不行?”

  “想周人当年,也是远在西北,却仅凭着牧野一战,便鼎定乾坤。此皆为天命使然,今周人暗弱,我荆楚难道就无有机会?”

  聪明人说话,扭扭捏捏,拖泥带水只会叫人厌恶。

  王子弃疾显然也是个十分聪明的人,他如何不知跟李然说话藏着掖着没什么必要?

  所以他这两句话,可谓也是十分的直白浅显,而且简直是直白到了令对手不得不作出回答的地步。

  自平王东迁以来,周王室日益衰落,也再不复往日宗主之名。于是,吴、楚南面称王,齐、晋又相继称霸。

  周王室,俨然已经成为一个可有可无的所在,仅凭着名义上的天下共主的地位而苦苦支撑着。

  然而即便是如此,王子弃疾的这一句“周人可得天下,我荆楚之人便不能”其实也可被视作是极为无礼的言辞。

  君君臣臣,在周礼治世之下,臣永远都只能是臣,而君,则永远是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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