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你明白寡人的意思便好,去到钟离,首务便是令其臣服于我楚,务必令其沐于我楚之王化!”
“下去准备吧,明日便动身!”
楚王摆手示意申无宇可以退下了。
可谁知他这话音刚落,李然便上前道:
“大王,臣还有一事。”
楚王闻声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申无宇,不解抬手,示意李然直说。
只听李然道:
“臣以为,在申无宇去往钟离赴任前,尚有一事可一并委他去做。如今他既已不是低卑的芋尹,想来此事,他理应是可以替大王分忧了。”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皆是一怔,纷纷朝李然投来甚是疑惑的目光。
这又是闹的那一出?
难道说李然之所以举荐申无宇,难道是还有别的打算?
饶是楚王也被李然这一手给搞得有些莫名其妙,眉头顿时微皱的看着李然道:
“先生此言何意?”
你千方百计的举荐申无宇,甚至可谓是穷极了“摆事实”和“讲道理”之能事,最后终于替他谋来了钟离县尹之职。但到头来却不让他去赴任?
这是闹哪出啊?
此时,楚王的不悦之色是显而易见的,毕竟刚才李然说了这么多,他楚王也已经听了劝。
可到头来李然居然又来了个“出尔反尔”,这不是把他这个楚王在当猴耍?
“大王莫急,且听臣慢慢道来。”
而李然则显得十分平静,面不改色的躬身道:
“大王既然意欲迁都乾溪,然而在此地修筑新都,工程庞杂,事务势必繁杂。计丈数,揣高卑,度厚薄,仞沟洫,物土方,议远迩,量事期,计徒庸,虑材用,书餱粮,且需以令役于民,属役赋丈。如此浩大之工程,大王日理万机,岂能有时间亲自操持?”
“然而,营建新都又系为一国之本,不可不察。所以此事,在臣看来,最好是交由一名中正不阿的大夫全权负责为好。”
话到这里,在场的人也就听出了李然到底什么意思。
敢情说了这么多,李然是又卯上了营建新都的督事之位啊?!
可李然这么做,岂不显得是有些大题小作了?
即便申无宇没有钟离县尹这一身份,举荐他来担任督事也并无不可,李然又何必在前面铺垫了这么多呢?
楚王的眉头一时更是紧皱,他总觉得李然这样的安排有着其他的缘故。
于是他开口问道:
“先生……莫不是想让申无宇以钟离县尹的身份权且先负责营造都城之事?”
李然闻声当即点头称是:
“大王英明。”
“我周人营建都城,素来是役诸侯以成事。今申无宇即为钟离之县尹,又难得其德才兼备,刚正不阿,正可替大王分忧,还请大王明鉴。”(周王建城,诸侯得出力)
那一日,申无宇惹怒楚王,被楚王下令处死,幸亏李然来得及时救了他一命。也就是在那时,李然便告诉申无宇,营建新都的这个担子迟早会落在他的身上。
今日李然遵守承诺,将这件事顺理成章的给提了出来,申无宇一时只感错愕,又是愣神不已的看着李然。
他没想到李然居然真把这件事当着楚王的面给提了出来,而且还是以这样的方式。
要知道在这之前,他还不过是一代罪之身,别说是主持这么重要的工程了,便是日后还能不能得到楚王的任用都是个未知数。
而今,仅凭着李然的三言两语,他的人生却即将要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李然真乃神人也!
在这件事上,他亦是由衷的佩服起李然来。
而此时的楚王听得李然这么一说,立马也是反应了过来。
他毕竟不是傻冒,又如何不知李然话里所谓的“刚正不阿”乃是何意?
营建新都是何种浩大的工程?其中事务大大小小,可谓数之不尽。
而相较于中原的分封,相对于像楚国这样的举国专制体制,贪污腐败本就一个尤为突出的问题。对于这一点,楚王自己也是心知肚明的。
所以,如今营建新都,若是让一个那些本就已经利益熏心的权势之人主持营建,其危害是可想而知的。
李然之所以举荐申无宇,很明显就是为了在要让营建都城这件事上能尽可能的去杜绝贪腐的现象,并使各阶层的官吏都无有机会额外的去役使民力,这其实也是为了楚国的整体利益考虑!
想到此处,楚王一下子便明白了李然的善意。
营建新都本就是件劳民伤财的苦差事,若是再因贪腐盛行而招致民怨四起,楚国届时必生内乱。
“先生所言极是,所言极是啊!”
“申无宇,既如此,寡人便将这营建新都的重担也一并交予你了,命你限期三月完工,你可敢应否?”
难得见到李然设身处地的为自己着想,楚王一时高兴不已,当即将目光转向了申无宇。
申无宇此时原本还沉浸在李然的神操作之中,陡然听得楚王任命,心神一时震动,急忙再度拜首。
“臣申无宇,自当竭尽全力,为大王分忧!”
没有什么比这种誓言更值得人相信了。
申无宇心中的感动与激动一时间泛滥莫名,只得以最为直接的誓言来回答楚王。
第三百一十五章 再谏楚王
楚王大营之中,李然用神一般的操作将申无宇送上钟离县尹的同时,还让他直接揽下了营建新都的主持之位。
正所谓:学成文武艺,卖于帝王家。
这可以说也算是圆了申无宇的一个梦。
毕竟当初申无宇就是因为迁都一事而犯颜直谏,且险些命丧于乾溪。
所以,让他督建新城,那他也一定会秉公办理,精益求精。
在场众人对于李然的这一番操作当然也感到惊愕,甚至是有些不满和憎恨。
毕竟他们中的有些人,原本还指着此次营建新都的机会可以大捞一笔。而如今李然把申无宇这个铁公鸡给送上了工事主持的位置,那不等于是直接断了他们的财路?
他们心底里能不恨死李然?
然而,面对这种不爽的心思,他们却也只能是暗藏于心。毕竟这种事是不能拿到台面上来说的。
郊劳毕,待得楚王与众人一起浩浩荡荡的回了驻地后,楚王却又单独将李然留在了大营。
“先生今日之举,着实为寡人解决了一大忧虑啊!”
“来啊,摆醴,寡人今日要与先生痛饮!”
遇上高兴的事便饮酒庆祝,这显然已经成为一种习惯,而且是全世界都有的习惯,直至数千年以后,这种习惯仍会存在。
李然也不免其俗的,端起杯盏与楚王连饮了三巡后,又出言道:
“此番大定,皆为大王之英明,臣之寸功,实在是不足挂齿。”
“然则,尚还有一言,虽是逆耳,臣却还是不得不多上一嘴。”
尽管今日楚王的确是接受了他的一番谏言,按理说大家一团和气的,本不该再说些不合时宜的话来扫了兴致,可有些话他却依旧是不吐不快。
而此时楚王也正在兴头上,当即就朝着李然问道:
“诶?先生这是哪里话?先生肯为寡人献言献策,乃是寡人之幸,楚国之幸。此等金玉良言,又岂能算是多嘴呢?”
“但请先生知无不言,寡人素来是闻过则喜。”
闻声,李然坐直了身体,朝着楚王拱手一揖,这才开口道:
“申无宇此人,为人刚正,不懂曲折,乃楚国上下少有的铮臣,可谓是不可多得的良臣。”
“大王此前却因一时之怒,而险些致其惨死,此举实为不该啊。”
“所谓忠言逆耳,申无宇以死犯谏,可见其忠,死而无怨,可见其义,如此忠义有德之人,大王难道不该重用么?”
“所以日后,还请大王能够虚心纳谏,宽以待人,如此方为明主之举啊。”
今日楚王给足了李然面子,从李然举荐申无宇任钟离县公,再到他举荐申无宇担任营建新都的督事。
李然所求,楚王可谓有求必应,并无任何搪塞推脱。
所以李然也算得是知恩图报,用最为真诚的话语劝谏了楚王。
楚王闻声,亦是连连点头道:
“嗯,先生所言甚是。寡人因一时之怒而差点错杀好人,实乃寡人之错,寡人日后必定改之!”
就在刚才李然才向他说了楚文王虚心纳谏,知错就改的故事,他此刻自然是记得的。
此时,李然则继续言道:
“如今钟离虽破,然楚国大业未成,大王若想光复楚国,仅靠这一时之武功,显然还远远不够。”
“所以臣还是请大王谨记‘克己复礼’四字,日后当以仁道内逸庶民,外和诸侯。如此方成王者之道。”
最终的问题,始终还是要回到“克己复礼”的这一层面上来。
如今的楚国看着虽是强大,可这种外强中干的强大只是绣花枕头而已,李然和楚王自己其实都十分清楚,在楚国给世人所留下的极为强硬的姿态下,其实整个早就已是金玉其表败絮其中的了。
一旦陡生一星半点的意外,楚国的这种表面的强大便会立即轰然倒塌,而后续也将无一人能够再力挽狂澜了。
而他李然,却迟早会离开这里的。所以,届时这里所发生的一切都不是他所能掌控得了的。
但是话又要说回来,他毕竟也已经在这里待了一年有余,楚国如今的一切,包括楚国的强大,也都有着他李然的一份功劳。
所以,他如今反倒是也有了几分不舍,竟也不愿意看到自己的“杰作”会有朝一日会就此崩坏。
“先生难道还是认为我楚国应该走周王室的老路么?”
听到“克己复礼”四个字,楚王的眼神微微一怔,而后眉头紧锁。
“大王,礼乐虽崩,然人心亦恒。”
“成大事者,若不能怀有谦卑恭敬之德,对世间万物不怀揣敬畏之心,日后必将为其所反噬。”
“周王室立国数百年,文武之道何以兴,厉幽之道何以废,只‘礼’一字,可谓是居功厥伟,所以,还请大王莫要小觑啊。”
“楚国之道若不循其礼,便是不应天地之势。其兴也勃,亡必也忽。大王既是为楚国百年而计,当知如何取舍。”
周王朝的礼乐之道,乃是整个华夏土地上最为鲜明最为古老的特征。
历朝历代,也没有哪一个君主敢在这件事上说个“不”字。
但凡明君,都必定要以礼行事。正所谓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此素来被奉为邦家所以大兴之至理。
当然,随着时间的流逝,周礼本身的内涵虽然也发生了些许的改变,可终究是万变不离其宗,周礼的核心思想却始终是一以贯之的。
这便是古人留给后世之人最为宝贵的财富。
不过,此时的楚王显然还并不认同周礼之于这个时代,乃至后世的重要性。